离开钟府,沈盼终于不必再强作镇定,长长出了一口气。
“阿姐?”沈盺好奇地看着她。
沈盼打量沈盺。五年不见,沈盺长大了不少,眼神虽然还不失天真,却已经多了几分狡黠。
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最难管的。沈盼有些头疼,拉过他问:“为什么离家出走?”
沈盺果然不肯老实回答,眼珠转了转,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阿姐,我好想你。”
沈盼当然不会被这样的把戏骗过去,板着脸说:“别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你离家后,你父母快急疯了?”
“谁叫他们喜新厌旧。”沈盺撇嘴。
沈盼原是想教训他几句,结果听了这话,差点没绷住。
“阿姐,”没等她再说什么,沈盺已经开始发问了,“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住?”
这是个颇难回答的问题。沈盼犹豫了一下才说:“阿姐……太忙。”
“你骗我,”沈盺嘟嘴,“是不是他们也不要你了?就像他们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一样?”
沈盼啼笑皆非:“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们?”
沈盼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自己和生父、继母的关系,沉默一阵后才说:“不是和你说了吗,阿姐有很多事要做。”
可是沈盺已经认定了阿姐和他们疏远的原因。他靠过来抱了下沈盼:“阿姐,以后我和你过。我会对你好的。”
沈盼失笑,想说他几句,可是对着沈盺清澈又真诚的目光,那些数落便有些说不出口。
“你阿爷阿娘没有不要你,”最后她摸着沈盺的头解释,“只是弟弟那么小,需要他们照顾。不是他们故意忽略你。”
沈盺低头不吭声。
沈盼看他犯倔的样子,不由又叹了口气。沈盺这神态让她想起了以前的苏照。
那孩子母亲早逝,懂事比沈盺早得多。不过刚和她一起生活时,他也很倔犟。每次做错事,他也这样低着头一声不吭。但是你把道理细细掰开,和他讲清楚,他还是能听进去,以后也不会再犯。虽然沉默寡言,那孩子却很知道好歹,后来一直都很尊敬她。她病重的时候,也是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可惜重来一次,那孩子和她恐怕是没有缘分了。
“那里才是你的家,你终归是要回去的,”许是想起了苏照,沈盼有些心软,不由放缓了语气,“不过你要是愿意,在徐州多住一阵倒也无妨。”
“真的?”沈盺眼睛一亮。
沈盼点头:“你父母那边,我会写信说明。”
沈盺欢呼一声,抱住她的脖子:“阿姐最好了。”
沈盼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虽然这一世没有苏照这个养子,却多了一个弟弟,也算是个安慰吧。姐弟俩正有些其乐融融,车却忽然停下了。她不免奇怪,出声询问:“怎么不走了?”
“有人挡路。”车夫回答。
沈盼将车帘微微挑开,道路正中大约十余骑一字排开,完全挡住了去路。身后的来路上也涌出同样数量的人,将他们堵在了中间。来人中有一人头戴斗笠,身穿蓝衫,打扮平平无奇,可看这伙人都簇拥着他,显然是他们的头目。见车停下,那人拍了拍身下的马,那马便向沈盼的车踱了过来。走到近前,那人擡了擡头上斗笠,露出一张俊逸却陌生的面孔:“车上可是沈家娘子?”
“足下是……”沈盼戒备地问。
那人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下袁进。”
***
陆仲会完朋友,回到自家府邸。一进家门,他就看见陆诒抱着一个长木盒迎面走来。
“阿沅回来了吗?”陆仲问儿子。
陆诒回答:“回来了,不过马上又出去了。”
“这孩子,”陆仲摇头,“成天连人都见不到了。”
也不知道他当初放手让沈盼经营夏布之事是对是错。那孩子现在一心扑到生意上。不过也得益于这些产业的发展,徐州日渐繁荣,他已经很久没为流民问题操过心了。
陆诒替沈盼辩解:“这真不怪阿沅。是沈家出了事。要不是他们,阿沅也不至于到家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去找人。”
陆仲听了又有些心疼:“等她回来得好好说说她。从小就体弱,还不注意,累出病怎么办?”
陆诒偷偷翻个白眼,怎么都是他阿爷有理。
“你手里拿的什么?”陆仲终于注意到儿子手里的东西。
“钟家刚派人送来的,指明交给你。”
“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陆诒“哦”了一声,开了盒子,先是一愣,然后跳了起来:“这这这……”
“又怎么了?”陆仲擡头,看清了盒中之物,也是一怔。里面静静躺着两把剑,样子、花色一模一样,只是长短略有差异,看来是一对。
“钟家怎么送这种东西?我们没得罪他们吧?”陆诒口里嘀咕,但是手已经飞快地将其中一把拔了出来。
剑身出鞘,一片宝光四射。陆诒随手舞了两下,剑身响若龙吟,不由赞道:“好剑!”他收起剑,嬉皮笑脸地对父亲说:“虽然不知道钟家是怎么回事,剑倒真是好剑。阿爹,给我吧。”
陆仲看见这对宝剑也有些愣。低头沉思一阵后,他忽然有些醒悟,笑着问陆诒:“钟定是不是和苏曜很熟?”
“对,”陆诒回答,“他们是朋友。”
陆仲拿走他手里的剑,收到鞘中:“不是钟家送的。”
陆诒不解:“可是这剑就是钟家人送来的啊,怎么不是钟家送的了?”
“蠢才,”陆仲敲他的头,“好好想想。”
陆诒一脸迷茫,他和钟家又不熟,怎么知道是谁送的?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想起陆仲刚刚问过钟定和苏曜的关系,眼睛一亮:“难道是小苏?”
“除了他还能有谁?”
“真是小苏回来了?”陆诒先是惊喜,马上却又露出怒容,“这家伙丢下阿沅,一走就是好几年,见了面我非揍他不可!”
陆仲摇头:“不是他辜负阿沅。”
“哈?”
“原因在阿沅身上。”
陆诒挠着头说:“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啊?我越来越看不懂了。”
五年前他觉得苏曜和沈盼已经好事在望,谁知道苏曜突然离开了徐州。他猜两人之间一定有事发生,正要去找沈盼询问,却碰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父亲。陆仲告诉他,以后别在沈盼面前提苏曜的名字。显然父亲知道内情,可他什么都不肯说。
陆仲看着儿子,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那件事太过离奇,就儿子这脑子也不知道接不接受得了。
他的确知道内情。不止是苏曜和沈盼闹翻的经过,还有他们最大的秘密。
五年前他偶然在酒肆看见苏曜从门外经过,把他叫住。原本他是想借这机会和他聊聊许婚的事,没想到竟然从苏曜口中听到一个离奇的故事。刚听到苏曜说他和沈盼已做了二十多年夫妻时,他觉得是无稽之谈,可是转念一想,沈盼对苏曜的态度确实非常微妙。
沈盼一向很有主见。可是他和沈盼提及婚事时,她的表现却很暧昧。沈盼应该知道,自己并不是会枉顾她意愿的人。如果她对苏曜不满意,完全可以明言。但是她没有。然而他每次提及亲事,她又不像很高兴的样子。起初陆仲以为她是因为父母的缘故,所以对婚事有诸多顾虑。可是听完苏曜的故事后,他觉得事情也许没有这么简单。沈盼对这桩姻缘的心态也许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了解外甥女,她绝不像苏曜所说的,对他并不在乎,倒像是有些太在意了……
所以他问苏曜,他和沈盼是不是再无可能?
苏曜没有直接回答,但是神色有些犹豫。
陆仲顿时了然。他和沈盼一样茫然。这两个人连自己的内心都没看清,更别说对方。贸然撮合他们,只会适得其反。苏曜心志坚强,日后也许还能慢慢平复。沈盼那么细腻的性子,要是再被伤害一次,怕是再也不能好了。所以他建议苏曜先和沈盼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
他对苏曜说,哪天想通了,就再回徐州来。
自然这个决定很冒险。万一苏曜一直想不通呢?或者他想通后的结果不是破镜重圆,而是彻底放弃呢?可是苏曜离开前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给了陆仲信心。
所以他很耐心地等着,也没有急着为沈盼说亲。不管这五年里杜夫人怎么旁敲侧击,又或者沈曦用各种隐晦的方式表达他的不满焦急,陆仲都没有理会。他觉得苏曜不会让他失望。
他那时问陆仲:“如果我考虑之后,还是属意她。明公认为我还能够挽回吗?”
陆仲知道他不用担心了。苏曜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迟早会想通的。所以陆仲最后送了他一句话:“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最后叫住小苏的人是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