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的主题是解释文理分科,以及捎带一下各个大学的专业(不得不说,重点高中就是走在前头),最后再表扬一下期中考试里表现出色的学生。
完事后,就是老师和家长的问答环节,其他科目的老师到处串门,基本上一踏进门口就会被家长逮住,问我们家的孩子如何如何。
只有一个人例外,庄鸣晖。
他什么也不需要问了,林老师把他儿子翻来覆去夸了好几遍,成绩单上明晃晃的第一名,还有什么要问的?
就是担心会再度被别的家长围着问怎么教儿子!
趁着家长们前扑后拥围攻老师,庄鸣晖抓紧时间走出教室,找到儿子,递过去十块钱:“天热,带妹妹去买雪糕吃。”
庄家明:“……”
芝芝:“……”
当着班上同学的面被当做七八岁的小朋友,有种迷之羞耻。庄家明试图转移父亲的注意力:“老师说了什么?”
“没什么大事。”他云清风淡,“爸爸去抽根烟。”
庄家明微皱眉头。
当父亲的还挺怕儿子管他抽烟喝酒,顾不得多说,快步下楼,等到楼下时,烟头已经点燃了。
芝芝也假装不存在买雪糕的事,和他说:“要不你去找叔叔,我等我妈?”
庄家明迟疑了下,晚了,被其他家长逮了个正着。
他们揪着自家的女儿儿子围过来:“你就是庄家明吧?长得可真俊,考得也好,听你们老师说你每次都考第一名,能不能也教教我们家XXX??”
庄家明一脸懵逼。
被父母拽着胳膊拉过来的同学们也又羞又臊,嚷嚷声此起彼伏:“妈你别说了”“老爸你够了”“别去妨碍人家”。
但家长们是不可能体会得到孩子的自尊,只要能让自家孩子提高成绩,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庄家明淹没在了人潮中。
芝芝囧极,进教室溜达了圈,而后跑出来喊:“班长,老师叫你去拿卷子!”
庄家明关键时刻相当机灵,马上道:“对不起老师叫我请让一让。”然后发挥自己年轻力壮的优势,艰难地挤了出来,快步跑下了楼。
芝芝深表同情:“你好惨呐!”
他重重呼了口气,出了一身的汗:“吓死我了,你刚刚说拿什么卷子?”
“我瞎说的。”她想想,忽然笑了,“要不咱们吃棒冰去?”
庄家明也跟着笑:“行,反正我是不想回去了。”
两人便去小超市买雪糕。有些同学不乐意等家长,或是在学校里闲逛,或是回宿舍整理东西。超市里的人也不少,但不认得庄家明就是全年级第一,他们得以轻松买到了碎碎冰。
这是他们从小吃到大的棒冰,不贵,还能掰成两半分着吃。上端有个吸管嘴,方便拿在手里,庄家明就把这个让给她。
“每次都是我吃这个。”芝芝咬着塑料管,柔软绵密的沙冰挤到口中,甜甜蜜蜜又清清凉凉。
“谁让你晚生几个月呢。”
他就大了几个月,但哥哥就是哥哥,从小被父母耳提面命要照顾妹妹,他有什么办法?当然是认了。
开完家长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程婉意跟着母亲上了车,里头空调打得足,日头虽大,也感觉不到热。
她的母亲并没有对女儿考了第五名的成绩表示不满,只是道:“婉婉,妈妈不要求你考第一,考试成绩不是全部,你要上舞蹈课、小提琴课,精力不如其他人是肯定的。”
程婉意没说话,低头不语。
程母又道:“你的英语考得很好,看来补习很管用,继续读。明年或者后年,我就送你出国。”
“高考呢?”程婉意问。
“那些好的学校不承认国内的高考成绩,考了也没用。”程母戴上墨镜,淡淡道,“国内读本科,到底比不上国外直接念,大学里的氛围很重要。”
程婉意望着车窗外来来去去的家长和学生,冷淡地问:“那我读文还是理?”
“你觉得哪个更适合你?”
程婉意道:“我想读文。”
近年来,程母和女儿的关系愈发得差,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孩子起争执,点头道:“那你就读文科吧。”
十步之遥。
宁玫跟在母亲身后,两人的步速都很快。
“小玫。”宁母是典型的人民教师模样,戴眼镜,着装朴素得体,神情略有疲惫,嗓音沙哑,“妈妈要回学校一趟,你自己回家行不行?”
宁玫大为不满:“你又有事了?”
“有个学生发烧了,妈妈要去看看。”宁母语速很快,“你自己回家吧,奶奶应该烧好饭了。”
宁玫冷笑:“你今天来开我的家长会,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考的很好,妈妈很高兴。”宁母说得又轻又快,仿佛早已复述过无数遍,“你只要努力学习了,不管考多少分,爸爸妈妈都为你骄傲。”
宁玫顿住脚步,盯着她说:“我考了年级第二,如果不是庄家明,我可以考年级第一。”
“你们班那个男生是挺聪明的,你没必要和他比。”宁母开导女儿,“一中是市里最好的学校,以你现在的成绩,只要保持住,考个985没有问题。”
宁玫咬紧牙关,心想,你是不是就觉得我没问题,所以才一点也不肯多分一点注意力给我?
“那文科理科呢?”她纠缠不休,“你觉得我应该读哪一个?”
宁母的电话震了下,她扫了眼,匆忙道:“这个你自己先考虑下,回头和你爸爸聊聊,好了,妈妈要走了。”
她说着,匆忙上了车:“妈妈去的反方向,不能送你了,你坐公交回去吧。”
宁玫一声不吭,手指紧紧扣住了手掌心。
母亲的车很快消失在了视野里。她立在原地许久,上了回家的公交。
家里只有奶奶在。
老人家听见响动出来开门,只看见孙女一人,不由好奇:“你妈呢,不是参加你的家长会了吗?”
“回学校了。”宁玫冷漠地说,“她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住在学校呢。”
“唉,你妈是老师,也没办法。”宁奶奶劝慰她,“学生出了事她要担责任的。”
宁玫不应声,快步走进了房间里,书包一扔,把自己丢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的吊灯,一动也不想动。
宁奶奶在门口徘徊了会儿,问:“蛋糕吃不吃?”
“不吃。”她把胳膊盖在眼睛上。
隔了五分钟,门外又问:“我买了光明冰砖,要不要吃一点?”
“我什么都不想吃。”她发泄似的喊出来。
宁奶奶叹了口气,不再问了。
晚饭五点钟烧好,六点钟才开吃,因为宁父这个时候才回来。好在天气渐热,菜凉了也不要紧,宁奶奶盛出饭来,叫孙女:“囡囡,吃饭了。”
卧室里安静一片。
她又喊:“你爸回来了,快来吃饭。”
里头有了点动静,宁玫走了出来,闷声不响地在饭桌前坐下。
宁父边吃边问:“今天你妈去开你的家长会了?”
“嗯。”
“考得怎么样?”宁父问。
宁玫说:“第二。”
她父亲便露出欣慰的笑容:“考得不错,爸爸给你买个新书包。”
“我开学刚买,不用。”宁玫拒绝。
“那就买个手表。”宁父说着,从钱夹里掏了两百块钱出来,“辅导书有什么要的,你也自己买。”
宁玫瞥着父亲:“去年期末考,也是手表。”
“那你自己买点喜欢的。”宁父草草吃完饭,抱起带回来的一摞卷子说,“我要批卷子,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唉,你们两个……”宁奶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儿子媳妇都是教师,工作体面,工资也高,就是太忙了,不是值班就是改卷子、备课,每天忙到深夜才休息。
人的精力就这么一点,夫妻两个都是班主任,管着几十个学生,分到自己女儿头上的反而少了。
“你爸教的初三,马上要中考了。”宁奶奶语重心长地说,“你也知道初三有多忙,学校里还有指标。”
宁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小的时候,她希望父母能够多注意自己一些,所以拼命读书,从来不开小差。当时很成功,她每次考一百分都可以得到父母的夸赞与鼓励。
可是渐渐的,他们似乎习惯了她的独立和优秀,越来越放心,放心到比起亲生女儿,更关心无亲无故的学生。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老师,多么伟大的职业。
家长会后,就是高一学生的又一件大事:会考。
理论上来说,会考都会过,毕竟都得给学生发毕业证。更不要说是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大部分学生都不把这当回事。
但学习进度不因此改变,教室作为考场,却得按照教育局的规定进行布置,免得有人作弊。
于是,大家不得不擦去了黑板报,纸糊住了墙壁上的标语,贴着的乱七八糟的表格也全部撕下,书籍理理整齐,集体搬去别的地方。
重点高中都偏爱尖子生,一中也不例外。
高一总共十几个班级,差班的学生被撵去了大礼堂,热热闹闹,哄哄乱乱,想要静下心来复习难如登天。
普通班的学生则安排进了多媒体教室和实验室,虽然桌椅不大顺手,但一个班级一间教室,也没太大的区别。
实验班的待遇当然是最好的,他们的临时教室是阅读室,安静空旷不说,还有空调!
“一班坐左边,二班坐右边。”林老师粗暴地划分了座位。
阅读室是典型的图书馆座次,一张大桌子上可以围坐四到六个人,比教室里两人做同桌有趣得多。
“随便坐吗?”有人问。
林老师笑了:“可以,但不许说话。”
难得能和不同的人坐在一起,大家隐秘地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