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雨妍的告白事件轰轰烈烈,不仅传到了隔壁班,连老师们也依稀有所耳闻。
事情可大可小,林老师自然要敲打一番:“我带过好几届学生,读书的时候偷偷摸摸谈的,到最后都得分,熬到毕业再说的,反而成了几对。所以说啊,这人就是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读书的时候好好读,谈对象的时候才能好好谈。”
她当了多年班主任,有经验,年纪在老师里也不算大,又算是比较开明的,这番话说得诚恳又严肃,还不讨人厌。
同学们低头受教,悄咪咪谈着的两对更是乖如鹌鹑,心里却七上八下——不会吧?现在谈以后都得分?肯定是骗人的。
林老师很满意下面的反应,就此揭过不提。
但也不是每个老师都是这样。
他们的政治老师最恨这种害群之马,说话重了一些:“有些人进了实验班,骨头就轻了,不好好读书,老想着有的没的,自己不想学就算了,还要妨碍人家想学的,这种学生,自己心里有点数,别以为家里有点钱就能乱来。”
大家都不蠢,听得出是在骂谁,都悄悄地往邹雨妍那里瞄。她面庞涨得通红,却不敢出言反驳,老师没指名道姓,跳出来不是自己承认吗?
而庄家明听了这番难听的话,觉得自己连累了旁人,心里也不是滋味。
“既然进了实验班,就该有点自觉,把心思用到学习上,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政治老师按着讲台,冷冷扫过下面的人,“其他同学也要引以为鉴,自己不要脸也就算了,让你们家里跟着丢脸,对得起辛辛苦苦挣钱送你们上学的父母吗?”
芝芝有点烦她,叫中学生不要谈恋爱,好好学习,这话没错,但上升到轻骨头,妨碍别人,全家丢脸的高度,就有点过分了。
“老师,年纪到了喜欢人多正常的事,有什么好丢脸的?”她正来着大姨妈,情绪不甚稳定,一时憋不住就呛了回去,“不偷不抢,不劈腿不脚踏两条船,人品就没有问题。”
政治老师没想到会有人反驳自己的话,顿时气着:“你还有道理了?”
芝芝说:“老师,我理解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好好学习,不要把有限的精力分散开来,但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不丢脸也不是乱来,是人之常情。”
“你给我站起来。”
芝芝站了起来。
政治老师深吸了口气:“你的意思是我说得不对,你们这个年纪搞对象还有理了?”
教室里一片寂静。
“我的意思是,老师的说法有失偏颇。不要早恋不是错的,但喜欢一个人不等于人品不好,更谈不上给家人丢脸,并不该污名化。”芝芝说着,气也消了,主动息事宁人,“对不起,老师,我不该顶撞你,咱们上课吧。”
她自觉已经递上台阶,可未曾想这种口吻对于注重权威的政治老师来说,更像是挑衅。她胸口起伏,冷冷甩下一句“你这样的学生我教不了”,然后扔下课本,扭头走出了教室。
芝芝:“……”
教室里这才骚动起来,同学们用佩服又激动的眼神看着她,窃窃私语:“有你的。”
连宁玫都说:“你行啊。”
芝芝叹了口气,有点后悔出头了,不是害怕,只是觉得生出事端总是个麻烦,想想说:“我去找班主任认错。”
“你又没错。”大家声援她。
芝芝道:“你们不懂,我不认错,老师不好下台。”说着真的跑了出去。
庄家明不放心,说了句“你们安静自习”,也跟着出去了:“你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去。”
芝芝没有拒绝。
两人找到林老师,乖乖认错。
芝芝的态度很温顺,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又说:“我知道错了,真的很对不起。”
林老师一脸“……”,她不是没见过顶撞老师的学生,但这样顶撞完了就能拉下脸来道歉的,实在少见。懂事得不像个学生就算了,居然还敢和老师叫板喜欢不喜欢,刷新了她对学生的认知。
她上上下下审视着芝芝,当事人十分镇定,庄家明却有点担心,开口道:“老师,我也有错,没能及时阻止。”
“你们这些小孩子……”林老师叹了口气,“老师们肯说你们,是还对你们抱有希望,为了你们好,真要是放弃了,说都懒得说,懂吗?”
芝芝点头如捣蒜。
态度太好,林老师无处教导,心里也觉得张老师说得又点过了,伤到了学生的自尊心,想了片刻,起身说:“你跟我去和老师道个歉,好好说,知道吗?”
“是是是。”芝芝连声应下。
有了林老师从中调解,政治老师总算是勉强原谅了芝芝的出言不逊,但找了部纪录片让庄家明回去放,不肯回去上课。
林老师也没勉强,亲自过去监督了半节课,敲打胆大包天的学生们:“老师们都是为了你们好,有的时候就算说得严重了点,你们也不该这么没礼貌……”
同学们“嗯嗯嗯”,下课就炸开了。一部分觉得芝芝怼得很爽,一部分则认为她不尊敬老师,争了两句,差点吵起来。
但总得来说,学生反抗老师——尤其芝芝说得很在理,并不是为了反抗而反抗——更有一种对抗权威,不屈服“坚挺”的勇气。所以,就算不是班干,成绩也不是最好的,芝芝在班里的地位却突然变高了。
转眼到了周五的家长会。
关家夫妇是对家长会很上心的那种父母。刚过中午的繁忙时间,关母就回到家里,脱下油腻的旧衣服,换了件去年才买的裙子,脏破的球鞋也换成了软底的皮鞋,拿上一百多块钱买来的真皮手包,理了理头发才出门。
他们家没什么钱,也没有人脉,但能做好的地方,就不给女儿丢脸。
坐上公交车,关母开始认真回忆昨天晚上和关父讨论的事——问问老师女儿在学校表现怎么样,文科和理科读哪个更好,以她现在的成绩读实验班会不会吃力……
与此同时,庄鸣晖也关掉了电脑,从抽屉里拿出剃须刀和剃须泡沫,去卫生间刮胡子。连续熬了几天夜,他下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胡茬,看着就很邋遢。
洗了把脸,挂完胡子,镜子里的人看起来精神多了。
咚咚咚。宿舍外有人敲门。
庄鸣晖打开门,外面站的是拎着西装的夏丽。她笑了笑:“庄工,衣服拿回来了,给你放这里。”
“谢谢。”庄鸣晖不太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他有一套比较正式的西装,之前穿过一次就丢在了衣柜里。前几天得知要参加家长会时才想起来,翻出来一看,皱巴巴的,连忙送去干洗店。
原想着今天上午去拿,可临时有事走不开,只好拜托夏丽去拿。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午饭都没吃。
“没事没事,跑一趟而已。”夏丽摆摆手,笑着说,“你也帮过我,不用那么客气。”
庄鸣晖这才想起来,问道:“你考过了没有?”
“还没出来。”夏丽有点紧张,“今年考不过,就只能明年再考了。”
“初级考试应该不难,你放宽心。”庄鸣晖安慰了几句。
夏丽在单位做的是文秘的工作,实际上和打杂没什么区别,工资也低,但她做事认真勤快,同事们都觉得不错。但他会注意到她,却是因为有一次去茶水间,看到她坐在板凳上复习初级会计资格考试。
当时她还有点难为情,解释说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也没本事做生意,就想着考个会计,好换一份工资高点的工作。
庄鸣晖依稀听人说过,她和丈夫离婚了,独自带着女儿住在母亲家里,心知她日子难过,原就有几分同情,这会儿看她肯下功夫,自己争气,更是欣赏,鼓励了好几句。
两人就是这么熟悉起来的。
“不耽误你时间了。”夏丽和他聊了几句,很识趣地告辞。
庄鸣晖急着去参加儿子的家长会,也没多说,匆忙换上衣服就出去了。路上堵了一会儿,到达一中的时候,不小心迟到了十分钟。
他停了车,急急忙忙地去找教室。
芝芝第一个看见他,招手喊:“庄叔叔,这里!”
“芝芝啊。”他左右张望,“开始了没有?”
“没有,老师还没从办公室里出来呢。”芝芝乐坏了。
家长们很热情,早早就到了学校,把林老师堵在了办公室里,你问一句我问一句,就耽搁到了现在。
庄鸣晖长松了口气,问道:“哥哥坐哪个位置?”
“他坐我后面,我妈在那儿。”芝芝给他指了指方向,又说,“家明哥被老师叫去搬东西了,很快就回来。”
“好好。”他走进教室,找到儿子的座位坐下,和关母打招呼,“美娟,你来得这么早啊。”
“刚来。”关母隐蔽地检查完女儿的课桌,没发现什么出格的东西,安心地寒暄起来,“没想到两个孩子坐这么近。”
“挺好,他们互相照应。”
他们正聊着,有位母亲走过来,问道:“你是不是庄家明的家长?”
庄鸣晖吃了惊:“我是,你是哪位?”
“庄爸爸你好,我是余涛的妈妈,我们家儿子总是在家里说你儿子成绩多么多么好,我就是想问问,你平时怎么教儿子的?给他请了什么辅导班?”余妈妈急切地问。
其他家长听见,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你就是庄家明的爸爸?诶哟,你儿子成绩真好,他是怎么考的?”
庄鸣晖答不上来,说道:“没有,我们没请老师,他是自己学的……对,也不逼他,我们从来不逼他的,他就自觉学……”
其他家长不信,还想再问,亏得林老师已经到了,拍拍讲台:“各位家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我们今天的家长会就开始了。”
老师一来,家长的注意力马上转移。
庄鸣晖擦擦额头上的汗,望着帮忙分发通知的儿子,心里愧疚又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