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队长叫钱磊,平平无奇的名字,平平无奇的人生。他只读了一年初中,就因为家庭原因辍学了。
此后,他在台球厅当服务生,跟大哥混社会,到处干架,有次稀里糊涂地砍死了人,被判十年,开始蹲大牢。
几年牢狱之灾,他在狱中一边接受教育,一边改造,最终因为表现良好,得以提前出狱。
只是有过不良记录,工作不好找,好不容易老乡介绍了一份小区保安的工作,虽然工资低了些,他也踏踏实实地干了好几年。
谁想就在升职的当口,他的犯罪记录被人匿名发到了业主群里。
业主们向物业抗议,物业就把他辞了。
钱磊憋屈无比,可没有办法,有的错不能犯,犯了就影响一辈子。他明白得太迟了。
幸好没多久,一位和他打过交道的业主帮忙,替他介绍了金翠华宫的工作。董老板听说他的历史,不仅不在意,还觉得这样才能镇住人,才干三个月就提拔他做保安队长。
钱磊十分珍惜这份工作,可老板死了,将来……将来也不知道怎么样。
“钱哥,有人找。”出租房里的室友叫他。
“来了。”他三下五除二喝掉碗里的泡面汤,抹抹嘴,走到门口,“谁找我?”
季风出示证件。
他愣了下,表情略微紧张:“这位警官,有什么事吗?”
“金翠华宫的案子,还有点问题需要你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吧。”季风说。
钱磊下意识地舔舔嘴唇,说:“哦,好的,我能换件衣服不?”他示意自己穿的背心裤衩,“这样不太礼貌。”
季风说:“可以,但我建议你不要做多余的动作。”
钱磊一惊,假装听不懂,回头套上自己的保安制服,一套粗制劣造的黑西装。这是他的生活经验,穿得稍微正经点,人家不容易歧视你。
季风趁机扫了眼出租屋。
群租房,七八个大老爷们挤在一个二居室里,风扇哗哗地吹,满屋子的汗臭和脚气味,地上、茶几上、小桌板上,摆着电磁炉和老干妈,还有几盒泡面。
他不由庆幸:好在没带简老师一起。
钱磊很快穿好衣服,坐上警车,又一次踏进公安大门。
作为有前科的犯罪分子,他天生对进局子抱有恐惧,坐到审讯席,后背顿时挺直绷紧,僵硬无比。
“姓名。”
“钱磊。”
“性别。”
“男。”
“年龄。”
“36.”
和上回询问口供不同,这次的警察明显严厉许多,眼中透出的厉色似乎暗示着他们掌握了什么明确的证据。
钱磊的嘴唇更干了。
他忍不住喝口水。
果然,他们十分明确地问起了15号晚上发生的事。
钱磊试探道:“这个、这个我已经说过几遍了……”
“要你说,你就说。”审问的警官冷冰冰的,看他的目光警惕而冷酷,完全是对凶犯的态度,而非配合调查的目击证人。
——
单面镜外,简静抱着芝士葡萄,前排围观:“看不出来,高警官居然这么凶。”
老高对她一直都和和气气,笑眯眯的,没想到对上犯人这么有气势,钱磊已经被吓到了。
季风:“收敛点。”真当看戏了。
简静吸口冰沙,当做没听见。
——
里面审讯继续。
钱磊尽量重复上次的内容:“我和赵哥上楼,他敲门叫老板的名字,里面一直没有回应……”
高警官:“他叫的是什么,你说一下。”
“呃,什么‘老板,王总来了’‘老板你在吗?’‘小谈开门’。”他回忆。
“继续说。”
“里面没声音,我们怕出事,就找了东西撬锁。门打开了,我们看到沙发那边躺着个人,看起来像老板。”
高警官再次打断他:“你们谁先进去的?”
钱磊顿了顿,才说:“是赵哥。”
“然后呢?”
“我们跑到老板身边,看到他头上都是血,就这么躺在那里,也没气了。小谈发傻,怎么问都没声,赵哥就叫我报警。”
“把你们俩当时的位置指给我看一下。”高警官递过现场照片。
钱磊指了尸体脚边的位置。
——
观察室。
季风:“啧。”
两日之期已到,专门来验收成果的祝雅楠问:“怎么了?这个位置有什么问题吗?”
简静拿过照片,和她解释:“尸体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沙发是斜的,头部的空间窄,脚边的大,要看他的头,就得走到里面。负责人的视线肯定被挡住,但钱磊是大块头,挤不到很里面,一般在脚附近,完全看得到门。”
在屏风外露出一双脚,显然是希望最快吸引进来人的注意力,以免他们在房间中寻找,反而发现躲藏之人的踪迹。
但晚一步进来的人,一般就站到第一人后面,尸体的脚边。钱磊人高马大,沙发那边的空间本来就小,他大概率不会站得太里面。
如此,即便屏风挡掉了部分视野,却必然能看到门口是否有人进出。
祝雅楠明白了,神色顿时严肃。
——
高警官看他指完,心中有数,冷冷道:“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房间里一共有几个人?”
钱磊心头狂跳,手心渗汗:“三个,小谈、赵哥和我。”
高警官意味深长地说:“你确定?”
钱磊更渴了:“对。”
“报警后,你做了什么?”出乎预料的,高警官看了他几秒钟,放过了这茬,继续询问。
钱磊倏地松口气,拿起纸杯喝口水,回答:“我去通知了其他人。”
“第一个是谁?”
“娜娜。”
“她当时在哪里,做什么?”
钱磊回答得很顺畅:“在办公室里,好像在视频,噢噢,不是,直播。”
“你和她说了什么?”
“我说,老板出事了,我报警了,警察说现场人员不要离开,我让她别乱走。”
“她怎么回复?”
“问我怎么回事,是不是小谈?要不要叫救护车什么的。”
“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啥也不知道。”
“你没和她说人已经死了?”
“没,我也不知道老板死没死啊。”
“你叫救护车了吗?”
“叫了。”
高警官问得非常仔细,几乎每个细节都揪了一遍,偶尔还倒过去杀个回马枪,就为了扰乱嫌疑人的思绪。
钱磊的回答没有破绽,和秘书自己交代得差不多。
“第二个通知了谁?”
“敏姐。”
“她在哪里?”
“休息室。”
“当时她在干什么?”
“呃,好像是看手机吧。”
“好像是什么意思?玩手机,还是打电话?”
“玩手机。”
“你和她说了什么?”
“和娜娜一样,说老板出事了,别乱走什么的。”
“她什么反应?”
“就说知道了。”
“没问别的?”
“没吧。”
“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刘姐上来,也把这事和她说了一遍。”刘姐就是财务。
“她什么反应?”
“有点吓到了吧,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要回家。我劝半天才把她劝住。”
高警官冷下脸:“这么说,你觉得那天晚上,没什么其他事了?”
“没了。”钱磊在袖口蹭掉掌心的汗。
高警官摇摇头:“你知不知道,做伪证是要判刑的?你坐了八年牢,好不容易出来,重新开始生活,现在为了一个女人,再进去蹲几年,图什么?”
钱磊的心已经跳出喉咙。
一个女人。
警察知道了?果然知道了?怎么可能?难道……
“我们已经抓了贺心敏。”高警官开诈,“她都交代了。”
钱磊登时面如土色。
高警官说:“你再好好想想,你去找她的时候,她在哪里?做什么?”
别慌,稳住,狱友们说过,警察就喜欢诈人。他以前不也是么,他们一吓唬,自己就老老实实全交代了。
钱磊拼命安抚自己,怀抱着侥幸:“我没说谎。”
“唉。”硬的行不通,老高改为怀柔,恨铁不成钢,“这时候还嘴硬?”
钱磊不吭声,沉默抗议。
老高说:“不相信我说的是吧?行,我就和你说明白点,你进房间的时候,其实看到她了。她就在房间里,偷偷准备离开,结果被你发现,你选择了包庇她。据她自己交代,你去找她的时候,她没在玩手机,而是在打理自己。”
“她身上,沾到你老板的血。”
——
观察室,祝雅楠诧异地问:“贺心敏交代了?”
季风懒懒道:“没。”
“那你们怎么知道有血?”她纳闷,“物证里没这一条吧。”
季风努努嘴:“当然没,这是简老师猜的。”
祝雅楠看向简静。
简静清清嗓子,又到了她最喜欢的环节,不能亲自戳穿嫌疑人,讲解一下细节也是好的:“从当时的情况看,凶手没有时间换衣服,她行凶时,穿的就是录口供时的衣物。但那件裙子,很不对劲。”
她调出口供的录像,分析道:“我看口供的时候,就觉得这件裙子很奇怪。”
视频里,敏经理穿着一件黑色的斜肩长裙。
祝雅楠仔仔细细看了片刻,疑惑道:“我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上面有血吗?”
“那天,我们上门去拜访她,我夸了她的裙子,你记得吗?”简静不答,反倒是问起了季风。
季风:“记得,这话有意思?”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她和黑裙子不搭。她走的温柔美好风,家里的布置也是以清新雅致为主,这是最适合她的风格。黑色太风尘气了,和秘书差不多,本应该是她竭力避免的。”
简静道:“但我当时并不能确定,也许人家这是工作服呢。所以,我又去了一趟会所,她果然穿了身白,气质好极了,把小姑娘们都秒成渣渣,是我,我也喜欢这样的温柔姐姐。”
“咳。”季风快刀斩乱麻,替她揭开谜底,“所以,专门穿黑衣服,意味着她知道,今天可能会沾上血迹。”
祝雅楠将信将疑:“就这?”
简静瞪着季风:“你说啊,继续。”
季风闭嘴,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半瓶水晃荡。”简静找到会所的网站,点开业务部的合照,在C位旁边的年轻女孩身上,找到了同款,“这条不算斜肩裙,右肩上本有一条吊带,被她打成蝴蝶结了。”
祝雅楠懂了:“吊带上沾到了血迹,所以她才打成蝴蝶结遮掩。”
“Bingo。”简静擡手,和祝雅楠击了个掌,“我就是这么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