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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 正文 56 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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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危险

    飞机到达上海的时候,先行到达的司机已经在机场迎接。他拎着老板太太的行李箱,放进了汽车后备箱。车是他昨天租的新款丰田埃尔法。车况挺好的,但是他凑近仔细闻了闻,皮座椅上还是有一股淡淡的烟味。老板特意叮嘱过,她闻不得烟味。

    他开着窗沿着黄浦江兜了一大圈,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她的鼻子。

    楼越进了车坐下来。座位宽敞舒适,像头等舱的座椅。她调低了座椅靠背,半躺着说:“不好意思,让你辛苦了。你专门过来一趟,我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谭太太您别客气,我就是为您服务的。我过来开车,老板放心一点嘛。”司机说:“能来上海转转也挺好的。稍等一下,我接个老板电话。”

    谭啸龙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远离危险地带……不要让她一个人乱跑。”

    楼越凑过去大声说:“我是去大学里头听听讲座,我不是战地记者。”

    司机把手机递给楼越。谭啸龙在那头嘿嘿笑着说:“我也到澳门了。”

    “你给我注意点,远离危险地带,不许乱跑。”楼越学着谭啸龙的语气说。

    “我是来办正事的。你放心,不该去的地方绝对不去。”

    楼越挂了电话,才明白谭啸龙在说什么。他说他去妈祖庙还愿,她就没有多想。他要真想玩,还非得跑到澳门去么?真是的,她现在可没有闲心思管他。

    谭啸龙放下电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表情恢复了严肃。他对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说:“你继续说。”

    “谭先生,您现在的海外资产配置是什么样的,我可以根据您的需求为您量身定制一套方案。您近几年有移民的计划吗?”

    “我是土生土长的新海人,我哪也不想去。”谭啸龙回忆着让他跌倒又爬起来的那块热土。“但是我也说不好,未雨绸缪嘛。”

    到了酒店房间,阿姨已经把楼越喜欢吃的水果洗好切好,擦洗消毒了浴缸,放好了温度适宜的热水。

    楼越脱了衣服,进了浴缸,轻轻滑进水里,拿起一旁摆放的水果吃起来。她心想,谭啸龙是会享受的。人伺候人,可以让被伺候的人的日常生活几乎毫无痛点。她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来上海参加临床实务培训的时候,曾经为了省一点打车费,拖着行李箱多走了几站路。那时候,她住在没有窗户的小旅馆里,听着隔壁情侣发出的声音入睡。那时候她想着,等自己留校当老师了,就可以拿着差旅费和出差补助过得比较体面了。

    现在她已经是个有钱人的太太,自费来上海参加活动,还带着随行人员。

    “帮我把手机拿来。”楼越喊了一声,阿姨就拿着她的手机进来,帮她把浴缸置物架放好,然后叮嘱她:“别泡太久了。”

    她可不是在纯粹享乐,楼越想,她在移动办公。网络上,她的几篇文章热度依然高居不下,平台已经为她开通了认证,把话题进一步发酵。评论区里人类的差异性开始增大,越来越多的男性评论者挤进来,有人说她的文字激烈极端,肯定是个没男人爱的丑陋女权主义者;有人则说她的工作履历一般,现在剑走偏分,瞅准机会,通过挑战段楠这种大咖赚点快钱。

    楼越看了嘻嘻一笑,毫无反驳欲望,又往嘴里塞了颗葡萄。

    汉斯·贝克上一次来中国的时候,楼越还是个大学生。系里安排了几个学生干部来辅助,段楠见有人因事退出,就叫上了楼越。结果这群人里,楼越和贝克博士聊得最多,因为她的英语最好,她逐渐褪去了一开始的羞涩,侃侃而谈。他问她将来的职业规划,她说自己还没想好,可能是教书吧,也想做一个咨询师,但是在中国,当老师比较稳定。汉斯说,心理学未来的发展前景应该是跨学科应用的商业服务。而年轻的楼越说,中国的心理咨询市场的发展才刚刚起步。

    “其实我们都没说错,”楼越和身旁的其他老师侃侃而谈,指着站到台上的贝克教授笑着说,“他读博时一头金发,现在都变成棕色的了。”

    听者听了露出谦卑的笑容:“那请问楼老师您现在是在哪里高就?”

    “新海理工学院。”楼越回答,知道这个回答会让对方大失所望。

    同济大学的青年教师惊讶地打量着楼越,心想他看人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大失误,新海理工学院?她从着装、谈吐到气质都更符合他的初判。他松了一口气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外事办的,专门负责贝克教授此行在中国的行程。他们也以为是。”

    难怪在吃饭的时候,她只是稍微回绝一下敬酒,说自己不能喝酒。他们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要求她喝酒。他们在轮流自我介绍时,也跳过了她。

    楼越不禁地想:她要是肯装,真的很容易迷惑人。

    汉斯其实也没有搞清楚她来的目的。她只是对他表达了对他工作的兴趣,谈论自己在策划的项目,咨询他的见解,但说的更多的是,她可以带他逛逛上海,看看展览和演出,尝尝本地美食,因为她对这里比较熟悉。

    其实并非如此,但她总比一个外国人熟悉吧。

    司机把车开到汉斯下榻的酒店门口。

    汉斯奇怪地问楼越:“这应该不是你叫的出租车吧?这是主办方提供的吗?”

    楼越点头一笑。

    汉斯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感慨着岁月的变迁。他说起她当年才二十出头,多么好的年纪……她没有抓住机会来德国念书,他感觉很遗憾。她当初是因为什么放弃的?

    “爱情。”楼越认真地回答,她说,自己也不是没有后悔过,但是后来的事情逐渐证明一件事情: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你们德国有类似的表达方式吗?”

    “没有,但美国人喜欢这种观点,”汉斯有些不以为然地说:“类似于吸引力法则。对你来说有用就行。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楼越说,她很幸福,但还不够满足。她还想做点更大的事情。

    汉斯说,啊,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事情。我还没有仔细看,看了一点,有点意思。

    他说起自己的伴侣,他们已经生活了十年,但没有结婚也没有要孩子。楼越则没有主动细说。她为了爱情而放弃留学的对象,并不是她现在的对象。

    他们去了东方明珠参观,在淮海路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吃了相当地道的本帮菜,又去看了昆曲《牡丹亭》的演出,最后去了衡山路的一个水平很高的爵士乐酒吧。

    汉斯注意到,楼越依旧不喝酒,只点了一杯橙汁。司机在不远处独自坐着,喝着一杯罐装可乐,看着演出。

    “我应该叫他过来喝一杯,这个家伙陪我们大半天了。”汉斯说。中国高校对他的礼遇实在规格太高,他有点搞不清楚这是常态还是个例。

    “不,你不用。”楼越打断汉斯举起的手:“他为我丈夫工作。”

    汉斯惊讶地看着她。她承认,这是丈夫为自己安排的,担心她出行不方便。

    汉斯恍然大悟地说:“我现在明白了,你确实过得很幸福。”他不禁好奇地问:“你的丈夫是做什么的?”

    楼越中规中矩地回答说,他是一个比较成功的生意人。

    占彪坐在办公室的桌前,案卷摆了满满一桌。外面的办公室里,刑侦支队每个人桌上也都分配了一摞材料。

    有人小声抱怨着:“这根本是大海捞针嘛。群众报警什么的都有,我都看过好多次举报住宅区噪音的了,这些应该让下面派出所的先过滤一遍。让我们在这里徒手深挖黑恶势力,要挖到猴年马月?”

    刘峰清清嗓子,擡起头说:“一样一样看快得很,领导自己也在看。给派出所?就是因为派出所揽的活多,我们都看不到真东西了。光想办大案要案,哪里来那么多大案要案?我们搞几个中案就不错了。”

    “那房东追讨逃租的要不要管呢?”有人问:“他说他的群租房租给了一个陪酒女,交了一年的房租。结果只住了不到半年,人不见了。东西都在。搞不好是被害了。”

    “别说了,我刚工作那会儿就追查过一个卖淫女失踪案,我当时那叫一个鞠躬尽瘁,走街串巷地调查,结果最后发现,她是被村里人发现了,家里人马上过来给她抓回去了。我找上门的时候,人家正坐着月子奶孩子。我穿着警服去的,当时把她吓的,她差点把孩子丢了。”

    听众和讲述者一齐发出一阵笑声。

    “严肃一点吧,继续找。”刘峰低声说:“队长头上有任务倒计时呢。那个失踪案贴上标签,拿给我。”

    占彪在案卷后坐着,低头看着手机。

    他以前没事还主动搜索过楼越的消息,看看她的采访,她的公开课片段,后来是看看她和谭啸龙的婚礼,是不是被人发到网上广为传播了。

    现在他都不用搜,每天都能刷到楼越。她现在成了知识分子的良心,简直搞笑,她是真有本事啊。占彪半是酸楚半是钦佩地想,这就是他当年熟悉的她,她敢于说出和别人不一样的话,做和别人不一样的选择。她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但过去几年里,作为他的妻子时,她为何暗淡了?他都没有注意到这是怎么发生的。他忙着应付自己的暗淡,但是他从来都是支持她的事业的啊……他还能怎么做呢?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队长,自顾不暇——也许她怨恨过后悔过,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不再爱他。也许在他和李秋伊之前……

    占彪扫了几眼楼越的最新文章,里面说着女性在婚姻和事业中两难境地。“当女人说自己支持丈夫的事业时,她是在说:我会帮助你解决后顾之忧,照顾家庭、养育孩子,乃至洗袜子。当男人说支持妻子的事业时,他往往是在说:我支持你搞事业。我支持在照顾好家庭、做一个好母亲的同时获得加薪升职。也就是说,‘独立女性’。”

    这不会是在说他吧。占彪嗤笑了一声,她就适合过上那种养尊处优的生活,才能有精神一直批判别人。谭啸龙让她有了持续发光的底气,而他占彪成了她煽动女性情绪的灵感源泉之一。

    不过,占彪不得不承认,前妻阴阳段楠的那部分文字确实写得够畅快淋漓。

    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谭啸虎又点了一根烟。

    要不是内部有人提前通风报信,那几个酒店茶楼夜总会都不够查封的。现在突击检查是越来越没有规律了,风头再紧点,通风报信的人都不一定有。他其实不太方便直接插手这些事情。

    哥哥谭啸龙偏偏这时候又出境了。每次谭啸龙开始寄情于玄学信仰,一般就是他比较焦虑的时候。所以谭啸虎不想这时候去过多打扰哥哥。他只是发了条消息,告诉哥哥:上面有人来翻翻土,他已经及时做好安排了。

    谭啸龙回:你多费心了,我明天回。家里都还好吧?

    谭啸虎按灭了才点了一半的烟。先是给家豪,叫他立刻带着几个经理来跟他汇报情况。然后,他又给慧珍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传来语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慧珍哭诉完,等待着居士阿萍的教诲。

    阿萍睁开眼,对前妯娌淡淡地说:“以言伤人者,利于刀斧;以术害人者,毒于虎狼。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打着为我抱不平的名义,你这不是折损我的福报吗?我在佛前静修这么多天,恐怕也抵不过你心里的一念。你好自为之吧。”

    慧珍有些委屈地说:“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我不是你嫂子。你的嫂子另有其人,我劝你以后好好修身养性,对她处处恭敬点,也许能将功赎罪。你以后能不能在这个家里待下去,可能还要看她的面子呢。”

    慧珍皱着眉头看着阿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到底是在谴责自己,还是在拱火?阿萍不提这茬还好,提了慧珍更气愤了。

    丈夫现在经常拿楼越和她林慧珍比,说她林慧珍素质差,一开口就知道了,她光是粉刷自己的脸面没有用,别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已经硬着头发上课学习了快一个月了,他还要她怎么样?

    “我知道了,姐。”慧珍最后说,声音里多了点过去没有的冷淡。

    刘峰拿着筛选过的材料来到队长办公室。

    占彪刷刷刷地看了几个,有些疲惫地说:“这些苍蝇暂时就别打了,没有老虎,至少打一个大猫吧。还有立案后一年以上都没有后续的案子,也得有个交待,要么撤案,要么追查。”

    刘峰一听,头更大了。他不用解释这些难处,队长比自己更清楚。

    他硬着头皮又翻了些材料说:“这个案子呢?失踪的陪酒女,我们完全没有查到她后来的活动轨迹。她以前在紫金会所干,不少人还记得她。”

    占彪擡头问:“紫金会所?”

    家豪刚从谭啸虎办公室出来,就发现自己的车不见了。他只不过停在了路边,他以前也这么停的,居然被拖车吊走了?他的车可是新车。

    家豪骂骂咧咧的,对着疾驰而过的车流招手。一上了出租车,他开始给女人打电话。“我不来了,别等我。今天什么狗屁事情都来了……你声音怎么那么小?”

    “我这边……来了一堆警察。”

    刘峰戴着手套,拿着手电筒,和几个同事将房间查了个底朝天。收获只有一堆色情淫秽光盘,还有许多女人搔首弄姿的照片,有的特别不堪入目。但这些并不意外,他又不是来扫黄的。

    “这些东西有用吗?”一个年轻同事愣愣地问。

    刘峰看了他几秒钟,紧绷着脸说:“都带回去。还得仔细对照一下。”

    刘峰说完,转过头,对着只穿着吊带短裙的女人说:“你是一个人住吗?”他明知故问,床下有一双男士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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