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游熟读前十章,对“上一世”的事情颇为了解。
据小说述,女主的任务对象周大小姐自幼学习琴棋书画女红庶务,美貌而不自骄,有才而不卖弄,是个典型的世家闺秀。十四岁时被皇帝指给幺弟瑞亲王爷,本该在及笄后完婚,风风光光地做她的亲王妃,不料,阴险狠毒的庶妹白莲花出手作妖了。
白莲花的心路历程十分俗套,嫉妒,是伴随她成长的关键词。打懂事起,她就嫉妒嫡姐的一切,可达胸腔燃火,双目滴血的程度。但她却能做到隐忍不发,一方面是嫡庶注定,嫡姐行事大方,她若流露酸意更应了“姨娘养的”这句她最不愿听到的话;另一方面则是两人暂时没有切身利益上的冲突。旧时女子嘛,做姑娘时过得再好也不为好,嫁得好才是真好。
白莲花这辈子唯一能把嫡姐踩在脚下的机会就是嫁人,可身份的悬殊,使得这个目的也难以实现。但难,不代表没有可能,按照白莲花的设想,嫡姐嫁王公,她就嫁皇族,哪怕庶女的身份限制她只能做个侧妃,将来见了面也能愉快地接受嫡姐行礼叩头了。
人选她都定好了,不错,正是皇上唯一一个没娶妻的亲弟弟,时年十七,皎如玉树,俊秀轩昂,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刻着“贵重”二字的瑞亲王。
嫡姐被赐婚的那一天,她如堕深渊。从此人生就多了另一个关键词,“毁灭”。我得不到,你也别想!于是造谣,陷害,泼脏水,设圈套,白莲花毒力全开。能使在女人身上的恶毒手段她都使了,污了嫡姐的名声,毁掉嫡姐的婚事,将她逼进祠堂禁足还不够,最后放了个大招给老夫人下毒,栽赃嫡姐怀恨在心毒杀长辈。终于将周大小姐的脑袋环进了三尺白绫里头。
然后,神奇的系统让时光倒流,伟光正的女主带着打脸的使命来了。
根据刘丽娟的设定,女主心志坚强,事业有成,智商颇高。查出癌症前,所营公司刚刚上市,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进入任务世界后,也是快准狠地笼络人心,布下了一系列报复计划,揭露巫偶事件就是其一。虽然白莲花推了莲心出来背锅,但怀疑不喜的种子已经在长辈心中种下,可见女主的目的不是要一棍子打死白莲花,而是要让她将周大小姐受过的罪统统受上一遍,最后达到名声尽毁,众叛亲离,凄惨死去的完美结局。
按目前形势看,白莲花收买二流子玷污女主,女主未卜先知反擒恶贼的戏码应该已经演完,接下来便要进行到白云山捉奸见双,白莲花自食恶果的阶段了。
反派注定不是女主的对手,栾游必须赶在任务结束前接近女主,伺机下手,现在就等着她的召唤了。
可是,在下手之前,还是该先找到席宁,共同进退。
想到那个附身男童的本世界穿越者,栾游一阵烦躁。她是戚姬的时候,席宁是刘盈;她是外室的时候,席宁是金主。按这个路子走,他俩的穿越地点身份应该所距不远啊,怎么都大半年了,也不见疑似席宁的人出现呢?
最无奈的是,她出不去。
九月的最后一天,二流子被黑衣男带离,从此再也没回来。十月上旬,尼姑们也被领走。偌大的宅院里随处可见无所事事的奴仆,他们大约是受过特殊训练,只做份内事,从不与栾游交流。
黑衣男们也闲了下来,偶有几次栾游瞎溜达,远远瞧见他们在后院平场上聚众斗殴呃,切磋。个个虎虎生风的,看着很是精神。
他们原先是镇国公的人。周大小姐被赐婚瑞亲王之后,镇国公便拨了一批暗卫供她驱使,以后也将作为隐藏嫁妆,陪嫁到瑞亲王府。
上一世的周大小姐是温室花朵,思想守旧,极度抗拒男性隐侍身边,被祖父好说歹说也只答应了出嫁之日再接收他们。以至于被数次陷害,深陷宅斗泥沼时,竟找不到一个能帮她捋清真相,寻找证据,出手反击的人。或者说,她到死都没想起她手里还有一帮暗卫可用。
女主就不一样了,头天赐婚,次日收人,第三天就把秘密基地建立起来。跑腿的,蹲点的,偷窥的,掳人的,黑衣男们人尽其用,被她支使得热火朝天。
人嘛,不用就废了,只有动起来,才能体现价值,栾游深以为然。她偷偷摸摸别在墙根儿,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窥探着平场里上下翻飞的男人们。也不知人齐不齐,看起来好像都有功夫,席宁那斯文书生应该不会是其中一个。
“你在看什么?”
身后蓦然响起低沉男声,栾游骇得一抖,慌忙回头,见那个抱她如抱石,撒钱如撒纸,表情如面瘫的熟人黑衣男正站在三步开外盯着她。
想到自己欠他钱,栾游立刻友好地笑笑:“大哥,来了啊。”
“你在看什么?”黑衣男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声音低哑凉薄。
栾游伸手指了指平场方向:“散步到这儿,见几位大哥在打架,觉得有趣就看了会儿,是不是冒犯了你们?我这就走。”
男子沉默片刻,道:“无事不要到后院来。”
“噢。”栾游乖巧应是,拔腿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露了个更加热络的笑容:“大哥,我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黑衣男不说话,但也没动。他个头很高,身姿挺拔,脸部轮廓分明,五官英俊冷肃,全身上下生人勿近的气质逼人。
这是无声的拒绝,还是耐心的等待?栾游认为是后者,于是高兴开口:“就是想问问”
话刚出口,黑衣男突然转身,扬长而去。独留栾游尴尬地张着嘴,笑容僵在脸上。
什么人啊?栾游冷嗤,长得人高马大的,没有高度的好奇心,也没有随时搜集情报的觉悟,一看就不是当特务间谍的料。镇国公恐怕早就想把他们清除出暗卫队伍了,怪不得降职成了小女人的打杂跑腿,活该!
腹诽了一气,栾游并没舒坦到哪儿去,心里依旧沉甸甸的。虽然没人给她转播实况,但她能想象到,女主与白莲花此时的斗争定然开展得如火如荼。昨天老夫妻也被带走了,相信很快就要轮到她出场,见到女主,她是该拖一拖,还是该立即动手呢?
拖,是件很麻烦的事,女主的任务就是对付白莲花,日常活动也必然围绕这一主题展开。白莲花一死,女主将很快前往下一个世界,栾游不知后面的剧情,追杀她难度增大,更不知自己有没有回到现实喘口气的空,不敢冒这个险。
帮着白莲花跟女主作对?更无可能,她是莲心,被白莲花灭了门的人,毫无得到信任的几率。
可是立即下黑手,似乎也不太好。席宁作为另一个受害者,有知情权,选择权和参与权,也有自己同生共死的承诺。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万一事情并不如她想得那样,万一席宁那边有别的方案呢?她自作主张,不妥。
要么就一边拖女主后腿一边找席宁?
说到底,是养伤时间过长害了她,栾游又犯了老毛病,多思多虑,前瞻后顾。明明想防微虑远,最后却虑得太远,把自己绕进去了。若是让她刚想到杀女主破次元的方案就跟女主碰上,她一定会毫不犹豫下黑手的。
之后的日子,栾游便在不断想出新计划又不断否决掉中度过,整天忧心忡忡,少食少眠,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都掉没了。
房客们走光了,她以为女主会很快召她相见,事实却并不如她所愿。在这座宅子里,她被禁锢了一个夏天,一个秋天,半个冬天,接着又莫名其妙过了个年,依然无人问津,连红雨都很久没来过了。
距老夫妻离开已近两个月,栾游越等越心惊,女主的第一个实习任务是有时间限制的,她不可能留着白莲花过年。
除夕当夜,宅子里的仆人少了一多半,只在各进留了几个守夜的。照顾栾游的小丫头给她送来了一提盒饭菜,便也消失不见。
栾游没滋没味地吃完饭,从房门外够下一盏灯笼,提着它出去转悠。
天气寒冷,北风刺骨。庭院,长廊,花园,全没有半个人影,只有落光了树叶的枝杈杵在暗夜微光里,狰狞地伸展着,好似鬼爪子一样。
栾游紧了紧身上的夹棉薄袄,腿上套了两条单裤也不能抵御寒风,曾经的断骨处在隐隐作痛。这些衣裳是当初红雨给备下的换洗。或许红雨也没想到她会在这儿住这么久,久到竟被大小姐给遗忘了?
她借着灯笼照亮,一个人在大宅子里乱晃。晃到二院门房处,见屋子关着门亮着灯,便悄悄凑近窗边,有男人在划拳行令大声说笑。
她缩缩脖子,从窗下无声溜过,小心翼翼拉开了边门,进入外院。
外院倒不清净,倒座房里有人说话,两侧的屏门处也有人影憧憧。她吹熄了灯笼,沿着墙边缓缓向东边的屏门移动。听见脚步声便停下来,整个人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屏气凝神地等待脚步消失。
待她顺利出了东屏门,前胸后背都被寒气和冷汗浸透了,一阵风吹过,她打了个激灵,赶紧用力捂住鼻子,把一个喷嚏压制到了最小的动静。
左手是黑乎乎的影壁,右手是黑乎乎的大门,四周一个人也没有,留守人员都在过年。她小跑着冲到东墙边,继续重复壁虎的步法一点一点靠近大门,胜利遥遥在望。
“去哪儿?”
暗哑人声突然出现,像地狱魔鬼对她发出夺命质问。栾游尖叫一声,惊恐地抱住了自己。
“谁?”
一个比影壁更黑的影子慢慢现形,从极暗处走到微暗处,天光下隐约可见是个男子。
栾游知道自己被抓个正着,跑不出去了,于是放开喉咙大叫一声:“有鬼啊!”然后顺势晕倒在地。
杂乱的脚步和两个男子诧异的言语传来。
“谁啊,怎么倒在这儿了?”
“咦,纪大人你也在这儿,这位是”
那魔鬼的声音开了口:“无事,这里有我,你们回去吧。”
来人显然地位不高,听魔鬼这么一说,两人连顿都没打,应声退下。
四周又安静下来,魔鬼没有动作,似乎在观察她。栾游闭着眼睛装死,琢磨着稍有怜香惜玉之心的人都该先查看一番她的状况再追究疑似逃跑的事情吧?
所谓疑罪从无,她没跑出大门,就不能算逃跑,迷路不行吗?
脚步轻近若无,来到栾游身边。感觉胳膊被人踢了两下,她一动不动。
“别装了。”魔鬼道。
石板冰冰冷,透骨寒,伤过底子的身体真有点吃不消,但她感觉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若不起,就永远不要起来了。”
栾游心中冷笑,年轻人,吓唬人的手段很幼稚嘛,你数个一二三我说不定还会条件反射一下。
魔鬼不数一二三,他从腰后摸了样东西,在栾游头顶缓缓拉开。
“弃子,留之无用。”
金石音迫使栾游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上方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匕首已经出鞘了一半。
“住,住手!你要干什么?”
“锵”的一声,匕首回鞘,寒光却并没消失。那是从魔鬼的眼睛里放射出来的光芒,栾游望而心悸,白天看不出来,入了夜,这个鬼的眼睛竟然亮得像狼一样。
魔鬼俯视着她,像俯视一只蝼蚁,“是你要干什么?”
连冻带吓的,手臂僵得厉害。栾游撑起身,艰难地揉揉眼睛,貌似仔细地打量魔鬼一番,随即露出见了亲人似的表情,“哎呀,原来是大哥你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鬼呢!”
魔鬼不为所动,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结了冰:“即近子时,你鬼祟进入外院,意欲何为?”
栾游啧了一声:“瞧大哥说的什么话,哪里鬼祟了?我吃了年夜饭,喝了点小酒,上头出来散散罢了,哪知就走到了这里,可不知道什么外院内院的,我对这宅子又不熟悉你说是吧?”
“不熟悉?”魔鬼冷哼一声,“早前我已警告过你,不可进入后院,但昨日你沿全宅院墙走了一遭,四处寻觅,是在寻什么?狗洞么?”
你无事可做就天天偷窥我?
栾游不想在冰天寒地里受审,她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天气实在太过寒冷,总坐在地上不是办法。她抖抖索索想爬起身,腿脚却不听话,尝试了几下都使不上劲,于是很自然地将手伸给魔鬼:“拉我一把。”
魔鬼不但不接,还快速向后退了一步,声音更加冷厉:“自重!”
栾游仰头看他,眨巴眼想了半晌,收回手,认命地扶着墙一点点往上蹭,刚站直身子就觉脑袋一阵晕眩,晃了晃,噗通一声再次摔倒在地。
她并没昏迷,虽然头晕眼花,话还是能说的,“冷…我我我大概是冻着了,麻烦大哥你…送我回去。”
冻透了,这下随便魔鬼踢她几脚,或者再拿出匕首吓唬人,她也是真的起不来了。
闭着眼皮,她感觉一坨暖意正在靠近,本能朝那方缩了缩,暖意忽然又远离了。
从外院到内院住处,距离不近,栾游被魔鬼以远离胸膛,仅靠手臂力量平托的方式运了回去。她一边庆幸自己因食不下咽而体重减轻,一边鄙视魔鬼这看似绅士实则嫌弃的行为。
大年三十无余月,寒冷使人格外亲近,多么符合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情不自禁的小说设定啊。具体操作是先眉来眼去,情愫暗生,再互诉衷肠,勾搭成奸,接着为爱叛主,联手出逃,最后沆瀣一气,暗杀女主,打道回府,天下太平。
可惜啊!这种桥段只会发生在男女主身上,路人NPC不配拥有感情戏。
栾游大约是冻糊涂了,被托一路就胡思乱想了一路。想到暗杀女主,就开心呵呵两声;想到NPC不配拥有爱情,就难过呜呜两声。
路上遇到出来寻找魔鬼的另一个黑衣男,见这动静目露惊讶:“老大,你……她这是怎么了?”
魔鬼淡淡道:“喝了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