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59】/首发
火树银花不夜天,今宵尽兴不归眠。
伴随着子时的钟声,漆黑的天边炸开一朵朵绚烂明亮的焰火,紫的、红的、绿的、黄的,火树银花,星星点点,美不胜收。
“哇!放焰火了!”
“快看那朵,可真漂亮!”
“又来了又来了,那朵炸的好大!”
城墙之上,乌泱泱挤满了来看焰火的百姓们。
好在沈玉娇他们来得早,谢无陵又眼尖脚快,一上城墙就瞄准了个不错的位置,大马金刀就占在那,长腿一跨,真如他做的蟹灯一般横行霸道。
“这焰火可真美。”
沈玉娇站在城墙前,仰脸望着那璀璨迷人的焰火,耳听得周遭路人们的欢笑和拍手声,也不禁被这热烈喜悦的气氛所感染,眉眼间浮出一丝向往与憧憬:“希望新的一年,一切皆顺,所念皆安。”
裴瑕和谢无陵一左一右站在她旁边,听得她这轻轻呢喃,不约而同转过头。
只见焰火斑斓变幻的光影落在她瓷白细腻的脸庞,羽睫纤长,琼鼻挺翘,樱唇殷红,如玫瑰般娇丽,嘴角微微漾开一抹轻笑,端的是双珥照夜,煜煜垂晖,美胜婵娟。
如此良辰,如此美景,佳人在畔,实在叫人心驰神曳。
裴瑕眉心轻动,擡起手。
还未揽上妻子的肩头,便听得谢无陵一声咋呼:“娇娇,你快看那朵紫色的,像不像牡丹花!”
沈玉娇的注意力顿时被谢无陵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天边绽放的焰火绚烂,她弯眸轻笑:“是有点像魏紫牡丹。”
“是吧,我就说像嘛。”谢无陵附和着,余光往裴瑕那悬在空中的手瞥过,心头冷哼。
裴瑕自也捕捉到他那点小心思,眼底闪过一抹晦色。
少倾,他还是擡手,揽住了沈玉娇的肩。
忽然罩来的暖意让沈玉娇一怔,她诧异擡眼,裴瑕淡淡道:“风大,仔细受寒。”
沈玉娇眼睫轻颤两下,之前也不是没被他揽过,只是现下当着谢无陵的面,这样的亲密叫她有些局促无措。
可是要推开裴瑕么?他们是夫妻,他关心她,并无不妥。
然而她分明感受到来自右侧的灼灼目光,一会儿落在肩头那只手,一会儿落在她的脸,只恨不得将皮肉都烧出一个洞来——
沈玉娇内心一阵欲哭无泪。
这大概是她过得最尴尬的一个上元节了。
就在她窘迫得恨不得遁地逃离时,谢无陵忽的解开他的玄色披风,无视裴瑕的手一般,直接给沈玉娇披上:“裴郎君说的是,城墙风大,娇娇得多穿点。”
谢无陵的披风上还残留他的温暖体温,以及一阵扑鼻而来的馥郁熏香。
沈玉娇明显感觉到肩头那只手一紧。
裴瑕有洁癖,尤其不喜过于浓烈的熏香——
就在沈玉娇以为裴瑕会收回手,没想到他将那件玄色披风拿开,而后将她搂得更紧,几乎将她裹进他的白色大氅之中般:“谢郎君实在太客气了,我这件氅衣宽大厚实,足够替我妻抵挡风寒。你这件披风,还是自己留着御寒吧。”
修长的手掌抓着那披风,他看向谢无陵的眸光一片冷淡:“长安不比金陵,风也更为凛冽,谢郎君小心风寒入体,平添烦忧。”
谢无陵见他将沈玉娇抱得那么紧,后槽牙磨了磨,真恨不得一拳头过去,将这厚颜无耻的小白脸打晕丢下城墙。
但理智叫他克制住,只冷笑道:“裴大君子多虑了,我正是血气方刚的好年纪,这副身板别说吹会儿风,便是跳进冰河里洗个澡都不带哆嗦的。不像你们这些锦秀膏粱堆里养出的儿郎,一个个细皮嫩肉,肩不能提,手不能抗,走两步路都带喘,啧,哪还有点男人样?要我说,你还是顾着点自己吧。要是一阵风就把你吹倒了……”
他本想说“病死了娇娇守寡,正好我来照顾”,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道:“病倒了还要娇娇照顾你,多给她添麻烦。”
裴瑕怎听不出他言下之意,眸色更冷,连着手里的披风也懒得再多拿,振袖一挥,直接甩到谢无陵怀中:“谢郎君也多虑了。有你这句提醒,我往后定会好生保养,勤加锻炼,争取与玉娘一同白头到□□享天伦之乐。”
说到这,他眉眼舒展,微微一笑:“若谢郎君届时还走得动,我定派人给你下帖,邀你来赴我与玉娘的八十寿宴。玉娘,你说呢?”
陡然被提问的沈玉娇:“………”
如果活到八十岁还要听他俩人唇枪舌战,她不如现在从城墙跳下去好了。
腹诽归腹诽,现下面对两个男人直勾勾投来的目光,她悄悄掐紧了掌心,轻声道:“郎君如何说起那样远的事……还是,等活到八十岁再说吧。”
又看向几根凌乱鬓发在风里飘扬的谢无陵:“夜里风大,别逞强,把披风穿上吧。”
同样的话,从裴瑕嘴里说出来讨人厌。
但从沈玉娇嘴里说出来,谢无陵挑眉笑了:“好,我这就穿。”
娇娇果然还是关心他的。
裴瑕怎会感受不出沈玉娇语气里对谢无陵的那份亲近——
哪怕是看似嫌弃嗔怪的口吻,却比相敬如宾,更加叫人心动。
他沉默着垂下眼,揽着怀中人的手臂却不觉收紧。
这场盛大的焰火共放了一刻钟,待到璀璨胜景落幕,城墙上的百姓们也都纷纷散去。
元宵取消宵禁,灯会是通宵达旦地开放,有精力好的年轻人继续去逛等会,像是老人孩童们大都看完焰火,便各回各家歇息。
沈玉娇如今身子重,也比不得从前能熬夜,看焰火时的激动劲儿过了,困意也渐渐席卷而来。
下了城墙,她便准备与裴瑕回府。
谢无陵也看出她的困倦,将那盏蟹灯递给她,温声道:“回去早些歇息吧。”
沈玉娇接过蟹灯,勉力打起精神问他:“你还要逛么?”
“不逛了。”谢无陵道:“我也准备回去歇了。”
“嗯。”
沈玉娇颔首,有意再叮嘱他两句,但裴瑕在旁边,她也不好多说,只道:“那你回去后,也早些歇吧。”
谢无陵读出她眸中关切,心下一暖,笑道:“放心,我可能睡了,一沾枕头就睡得死沉。”
沈玉娇失笑,心说她知道呢。
在金陵那阵,他若是白日没事,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玉娘,时辰不早了。”
见着他俩在寒风中依依不舍般,裴瑕睇着谢无陵,嗓音清冷:“虽说谢郎君受得霍帅赏识,但到底是在霍府当差,夜里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惹人非议。”
谢无陵面色微僵,怎听不出他话中内涵之意。
有自己的府邸了不起么?
他只是暂时寄人篱下,又不是一辈子都寄人篱下。等他当了大官有了银钱,他也在长安买宅子。
就买在永宁坊,买在裴府隔壁,气不死这小白脸也膈应他!
沈玉娇见气氛又变得僵凝,实在有些受不住,看向谢无陵:“时辰不早了,就在这散了吧。”
又在大氅的遮掩下,扯了下裴瑕的衣袖,仰脸轻声道:“郎君,我们也回吧。”
她这一声轻软的“郎君”,还有那句“我们”,叫裴瑕胸间凝滞的闷意稍散了几分。
这个谢无陵再如何频出花招,玉娘的夫婿始终是他裴瑕。
灯会散去,也是与他一同回家。
怎能因这宛若昙花一现的分心,叫他们夫妻间生出嫌隙?
不值当,更没必要。
雪色大氅之下,他将妻子柔嫩的小手牢牢裹在掌心,神情温润:“好,我们回家。”
又微笑看向谢无陵:“有劳谢郎君今夜陪我夫妻同游灯会。”
谢无陵脸都青了三分,心道这小白脸还真会往脸上贴金,谁陪他游灯会?呸!
本想再回怼两句,但见沈玉娇眉眼间难掩的疲累,到底忍住,只道:“行了,快点带娇娇回去,让她好好歇息。”
裴瑕敛笑:“不必你说。”
他揽着沈玉娇转身。
沈玉娇暗暗松口气,刚走两步,忽又想起,谢无陵说天气暖和了就离开长安,那具体是二月还是三月?
她三月便要临盆,这两月若无意外,应当不会再出门走动了。
或许今日,便是他们最后一面……
若真是如此,她还有许多话想叮嘱他。
脚步不觉放慢,她迟疑着,回头看了眼。
城墙脚下,灯火阑珊,那人头顶着面具,依旧伫立在夜晚寒风中。
见她回眸,他展颜一笑,朝她用力挥手,“娇娇,回吧。”
沈玉娇心下一颤,没忍住,到底还是喊了一句:“谢无陵,你多保重!”
揽在腰侧的大掌陡然收紧。
沈玉娇知道不该,但她没办法真的就这样,一句话也不叮嘱——
哪怕此生与谢无陵有缘无分,但她也真心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好好活着。
叮嘱声在风中缥缈,谢无陵怔了一怔,而后脸上的笑容愈发明亮。
“我会的!”
他挥手,在风里喊着。
爱人的叮嘱给他无尽的斗志,他站在凛冽刺骨的寒风里,宛若打了胜战的大将军,一腔热血,无畏亦无惧-
回程的马车上,格外沉默。
沈玉娇隐约觉得裴瑕似有不悦,可他扶她上车的动作,始终轻缓,极尽体贴。
他面色也如平时一样淡然,瞧不出任何端倪。
这叫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他真的有所芥蒂,还是她自己心虚多虑。
那一句叮嘱虽有些突兀,可也仅仅是一句寻常的“保重”,与人分别时大都会如此叮嘱一声,也算不上逾矩失礼?
她坐在车里琢磨半晌,到底没忍住,还是问了句:“郎君,你可是……心绪不佳?”
裴瑕端坐窗边,闭目养神,听到这话,缓缓擡起眼:“为何这样问?”
沈玉娇抿唇,嗓音放得很轻:“你上车后就没说话。”
“有些疲累而已。”
裴瑕看着妻子透着几分拘谨的娇婉脸庞,鬼使神差想到她与谢无陵交谈时,那眉眼间的神情始终是放松的。
吃浮元子时,她吃到喜欢的口味,第一眼看的也是谢无陵。
谢无陵朝她眨眼:“好吃吧。”
她重重点头:“好吃!”
语气都是掩不住的雀跃,宛若活泼无忧的小姑娘。
哪怕他俩是对面对坐着,自己与她并排坐,在他俩的眉眼流转间,犹如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他恍惚记起,好似新婚之际,玉娘在自己面前也是这副天真娇慵的小女儿姿态。
她会在清晨醒来时,抱着他的腰撒娇:“郎君再陪我一会儿么?”
也会给他绣荷包、鞋履,给他做糕点、炖补汤,还喜欢找各种借口待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他读书写字。
那时他想,他这小妻子大抵是离了长安,没了娘家,所以才格外黏着他。
他怜她孤苦,却也不能放纵自己,沉溺儿女情长。
于是他郑重与她道:“你不必害怕,你既嫁于我为妻,便终身是我裴氏宗妇,任何人都无法改变,我也绝不会负你。”
他给她名分与尊敬,也会与她孕育嫡出子嗣,叫她坐稳这正妻之位。
可如今,他忽觉得不够。
不仅仅是名分与子嗣,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马车里烛光昏冥,裴瑕凝视着沈玉娇那张莹白脸庞,晦暗不明的视线由她黛色眉眼缓缓往下,落在那抹饱满的嫣色唇瓣,停了一停。
沈玉娇感受到那注视的目光,有些迷茫轻唤:“郎君?”
裴瑕默了一瞬,朝她擡手:“玉娘,坐过来些。”
沈玉娇微怔,虽有些不解,但还是朝他身边挪了过去。
车里燃着暖炉,她怀中还抱着个铜沉手,身子刚靠在他身侧,忽的一条长臂从眼前横来。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圈入男人温暖的胸膛里,她想起身,可肚子重得厉害,挣了两下,还是泄力得躺回那檀香幽幽的怀抱。
纤长鸦睫轻颤了两下,她仰着脸,困惑不安:“郎君,你这……唔!”
剩下的话,统统被一抹温热的柔软封缄。
沈玉娇呆住,大脑仿若闪过一阵白光,而后陷入一片混沌空白。
后脑勺被男人的大掌牢牢地扣住,他高挺的鼻梁紧贴着她的脸颊,热息喷薄地拂过她的肌肤,勾起一阵轻柔的酥麻。
不同于从前几次简单唇瓣相贴,这一回,男人的舌尖撬开她的唇齿,动作虽生疏,可沈玉娇呆若木鸡,毫无防备就张了唇。
下一刻,男人清冷的幽香随着热息涌入口中,他勾着她温软小巧的舌尖,毫无章法地交/缠,又带着一反常态的贪婪,扫过她唇齿的每一寸,仿佛要将她口中清甜的津液都攫取入腹。
沈玉娇的呼吸不可自控地乱了。
这样的唇齿缠吻,她与裴瑕从未有过。
原来交吻,也能这般亲密热烈,舌尖勾缠间的那份热意与湿润,与敦伦时的亲密相比,几乎是不遑多让的羞耻。
大脑浑浑噩噩,她的心跳也快得几乎破膛而出,直到舌尖被吮吻得发麻,肚子也猛地一跳下,她才陡然回过神,擡手抵住男人的胸膛:“郎…郎君,别……”
裴瑕动作一顿,稍稍松开她的唇瓣,低沉嗓音透着一丝喑哑:“为何?”
“肚子……”沈玉娇眼睫颤动着:“孩子在动。”
他这吻来的太突然,又这样亲密热烈,别说孩子吓一跳,她都吓一跳。
裴瑕听到她这话,深沉眸色也有了几分清明。
原本搭在她身前的手,缓缓放在她隆起的腹部,隔着夹棉的冬衣,他眉头轻蹙:“疼么?”
“不疼,就是踢了一脚。”
沈玉娇脸颊绯红,她觉得孩子定是有感应,知道爹娘在做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才提醒他们注意些,别太孟浪。
“郎君,你先放我起来吧。”
方才经过缠吻的嗓音还透着几分不自觉的妩媚。
裴瑕垂下眼,借着车壁洒下的昏黄灯光,看到怀中妻子那双被吻得泛起潮湿雾气的乌眸,还有她那沾染些许水渍的唇瓣,红滟滟的,是再好的口脂也涂不出的靡丽动人。
想到唇舌交缠时那份难以遏制的快意,他眸色暗了暗。
两根长指抚上她的唇瓣,见她眸中错愕,他哑声:“有点肿了。”
沈玉娇一怔,而后双颊火烧般滚烫。
他怎么能这么平静说出这话。
她下意识偏过脸,男人却道:“别动。”
修长的指尖在她嘴角揩过,沈玉娇分明看到,那一丝晶莹的水渍黏腻。
霎时一阵强烈的羞耻朝她袭来,也顾不上肚子沉重,挣扎着便要起身。
“这么急做什么?”
裴瑕蹙眉,到底还是托着她的后腰,帮她坐起:“慢些,小心腰疼。”
沈玉娇坐正后,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车角里,但眼前的男人眉眼恬静地望着她:“怎么了?”
语气是一贯的平静从容。
若不是那望来的黑眸还残留着一丝未褪的暗欲,沈玉娇都怀疑刚才那一切是她胡乱做的梦。
可他怎么能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这么坦然自若地问她怎么了。
这话应该是她问才对吧。
忽然就吻上来,还是在马车里,吻得那么深,那么孟浪……
她的舌尖现在还隐隐发麻,唇齿间好似也盈满独属于他的气息。
心跳又乱了,没章法地乱跳,沈玉娇羞恼又无措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你方才……方才……”
“嗯,我吻了你。”裴瑕道。
沈玉娇眉心一跳,没想到他这样直白。
裴瑕轻抚袍袖,幽深眸光一错不错地望着她,清冷嗓音微哑:“不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