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钱塘的那一天,蒋赟最后一次坐在出租屋的下铺,伸手摸上这张高低铺的床架。
这张铁架子床陪伴他和奶奶好多年,再过几个月,就要和整个袁家村一起,被尘土掩埋。
行李都收拾好了,翟丽让他不用带枕头被子,她那儿有新的,还有一些生活日用品,也都已买好。
蒋赟在佟跃东的陪伴下,最后一次走到小空地,把手机交给对方:“东哥,帮我和那栋红色房子拍个合影吧。”
蒋赟站在那栋朱红色小楼前,佟跃东帮他拍过几张,问:“这屋子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蒋赟笑笑:“没有,就是觉得挺好看,袁家村马上要拆了,拍下来留个纪念。”
回屋拿行李时,蒋赟碰到于晖和贾小蝶,两人在院子里说话,贾小蝶红着眼,也不知于晖对她说了些什么。
于晖看到蒋赟背着包、提着行李箱,问:“小斌,走了?”
蒋赟说:“嗯,走了,找好房子了。”
贾小蝶问:“你租的哪儿?”
蒋赟随便扯谎:“金秋西苑那边,跟人合租,上学近一些。”
于晖说:“好好上学,明年争取考个好大学,到时给我打电话,哥请你吃饭。”
“行。”蒋赟绽开笑,“晖哥,小蝶姐,我走了,谢谢你们这些年照顾我和奶奶,再见。”
于晖和贾小蝶一起朝他挥手:“再见!”
蒋赟跟着佟跃东沿着袁家村的主路往外走,路过刚子叔的水站,朝里头喊:“叔,我走啦!”
刚子叔匆匆跑出来:“小斌,我电话不会改,你要是有困难记得给我打电话!”
蒋赟:“嗯,谢谢叔,再见!”
他路过高阿太的家,天气很好,年迈的高阿太依旧在摆摊,看蒋赟拖着箱子,问:“小斌要去上大学啦?”
蒋赟笑:“是,上大学去了,阿太再见,好好享福啊。”
高阿太笑眯眯地递给他一根棒棒糖,蒋赟拆掉糖纸,直接含进嘴里——又是橙子味儿,甜。
走出袁家村,他最后回头看一眼那杂乱无章的房子和小巷,说:“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佟跃东走向汽车:“走吧,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翟丽没来接蒋赟,佟跃东和夏云开车护送他去台城。
他的行李不多,除了四季衣服就是一箱子书本,还有些对他来说特别重要的东西——奶奶的遗物、章翎送的礼物、学校发的奖牌和奖状等等。
把相册装进行李箱时,蒋赟记起章翎的话,入校近两年,他真的一张集体照都没拍过,高一(6)班没有,高二(1)班也没有,十几、二十年后,那些同学大概就会把他给忘了吧?
去台城开车要四个多小时,蒋赟现在坐车水平有进步,但开过一个半小时后,他还是吐了。
“真可怜。”佟跃东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蒋赟撑着塑料袋呕吐,开始回忆往事,“我小时候也晕车,上大学后才慢慢好起来,有一天突然开窍,坐几个小时车都没吐。”
蒋赟接过夏云递来的矿泉水,漱口后问:“东哥,你哪个大学毕业的?”
佟跃东说:“A省警察学院,侦查学专业,怎么?想做我小师弟吗?”
夏云大笑:“你可拉倒吧,你那个学校录取线才几分?550分稳上了,人家蒋赟能考600多的!好意思让人家做你师弟吗?”
佟跃东嘿嘿笑:“那让他做你小师弟,你那学校分高。”
夏云和蒋赟都坐在后排,蒋赟转头看她,夏云说:“我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的,犯罪学专业,我那学校在A省招生620分起步,我那届录取的最高分有670多。”
“这么高?”蒋赟问,“学校在北京吗?”
夏云点头:“对,在北京。”
蒋赟不说话了。
他还没具体想过将来要考的大学和专业,不过,梁军一年前就问过他,有没有想过报考警校。
不知为何,蒋赟记得很牢。
还有余蔚,十岁的余蔚曾说过好几次,他长大后要当警察,把那些魔鬼都抓起来枪毙。
蒋赟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他被葛朝阳盯着,对方可能是一时兴起,也可能会惦记他很久,要是警方一直抓不到葛朝阳,蒋赟也许这辈子都过不上安生日子。
如果成为警察呢?那就不一样了。
警方就不用再保护他,他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可以跟着梁军一起去抓葛朝阳,去抓像康大海、成可那样的人渣,可以不再惧怕犯罪分子的打击报复。
那身警服其实很帅,蒋赟看佟跃东穿过,他靠在座位上,没头没脑地想着这些东西,又觉得……太遥远了。
他就像被发配去边疆,一年多,不能和钱塘的任何人联系,也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下午,一行三人抵达目的地,蒋赟是第一次来台城,看着窗外的街景,想到自己也算半个台城人,对这陌生的城市多少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佟跃东直接将车开去蒋赟即将借读的高中,翟丽已经等在那里。
他们与翟丽碰头,佟跃东和夏云说自己是五中的老师,翟丽带着他们走进校门,一路给蒋赟做介绍。
这所高中叫台城玉桥国际学校,是一所民办的寄宿制高中,在当地算贵族学校。里头有近一半毕业生不参加国内高考,会直接出国,因此教学内容有所区分,一半是双语教学的国际班,一半是高考班,蒋赟自然是进高考班。
翟丽把一切都打点好了,领蒋赟去宿舍安顿行李。
那居然是一个带卫生间的二人间,床位都不是高低铺或上床下桌,而是普通的1米2宽落地床。床上用品都已铺好,配一套书桌椅和衣柜,装修风格年轻时尚,色彩也很鲜明,看得佟跃东和夏云都惊艳了。
翟丽说:“老师说,现在是学期中,别的寝室没人落单,蒋赟只能一个人住。等下学期开学,如果高一有落单的男生,可能会安排进来。蒋赟,这房间你满意吗?”
蒋赟没想到寝室都能这么好看,还能一个人住,怎么可能不满意?
他说:“房间很好,谢谢你。”
翟丽又开心又有些无措:“你别这么客气,来,行李放下,我们去办手续吧。”
佟跃东迟疑着说:“蒋赟妈妈,电话里和您说的事,就是那个名字……您没忘吧?”
翟丽说:“没忘,我登记的是蒋斌,那个……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改名啊?”
夏云笑着说:“因为蒋赟在学校里出的事,对方同学的家长一直不依不饶,我们帮蒋赟保留了学籍,怕对方家长再追究,想着出来借读还是改个名吧,人家就查不到了。要什么手续我们都能协助,一会儿对方老师如果有疑问,我也可以解释。”
翟丽很感激:“谢谢,谢谢你们没有真的开除蒋赟,他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可能奶奶去世对他打击太大了,无论如何,打架真的太不应该,如果对方家长要赔偿,你们尽管和我说,我可以赔。”
夏云说:“您放心吧,赔偿的事已经谈妥了,对方看蒋赟被开除,后来也没再有别的要求。”
蒋赟板着脸站在一边听他们对话,偶尔还要接受翟丽落到他身上的复杂目光。
他想,翟丽肯定觉得很烦,他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找她,才过半年就食言,还是因为打架被开除,甚至跑来台城要她安排借读,她心里估计快悔死了吧?
在寝室安顿好,一行四人去教学楼办公室,办完手续后,蒋赟被领进一个教室,他擡头看一眼班牌,是高二B班。
蒋赟:“……”
妈的,二逼班?这是哪个缺心眼定的呀?
高二B班的班主任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叶姓女老师,她让蒋赟站上讲台,对同学们说:“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我们让他自我介绍一下,大家掌声欢迎。”
因为是小班化教学,班里只有二十多个人,大家噼噼啪啪地鼓掌,眼睛都盯着讲台上的少年,还有女孩交头接耳:
“混血儿吗?挺帅的。”
“为什么不去国际班?他要参加高考吗?”
“好开心!帅哥转学生耶,不知道性格怎么样。”
……
蒋赟开口:“大家好,我叫蒋斌,文武斌的斌。”
一阵沉默,同学们伸着脑袋问:“没了?”
蒋赟:“没了。”
“你的兴趣爱好是什么?”
蒋赟想了想:“跑步。”
“喜欢的球星呢?”
蒋赟绞尽脑汁,借郭骏骁的偶像一用:“克洛泽。”
“喜欢的歌手呢?”
蒋赟:“王菲。”
众人惊呼:“喔……”
这位男同学的品位好不一样啊。
叶老师让蒋赟坐到一张空桌子上,他没有同桌了,左右桌都离他好远。
左边的女孩朝他招招手:“嗨,蒋斌,我叫宋露璐。”
右边的眼镜男生说:“我叫迟皓。”
蒋赟对他们说“你好”,心想,这儿的同学看着还挺好相处的。
翟丽先走了,蒋赟下课后,佟跃东和夏云带他去外面吃饭,两人很操心,像一对老父亲老母亲般对蒋赟叮嘱许久。
吃完饭,佟跃东和夏云要连夜开车回钱塘,蒋赟在校门口送他们上车。
和这群可爱的小警察混过半个多月,面临分别,蒋赟挺舍不得,佟跃东拍拍他的胳膊:“小伙子一个人在这儿,别哭鼻子啊。”
蒋赟笑:“不会。”
“你妈妈说,她给你把房子租好了,就在那儿。”夏云指向学校对面的一个高层楼盘,“这几天她会找人搞卫生,添一些家具家电、生活用品,周末你可以去那里。”
蒋赟:“哦。”
佟跃东像个大哥似的劝他:“你妈妈呢,据我观察,还是挺关心你的,就是她有新家庭了嘛,她的难处可以理解,你也多担待点,别和她淘气。也就一年多,你乖乖在这儿上学,哪儿都别去,明年这事就过了,你爱去哪上大学就去哪,真的,很快的。”
蒋赟点头:“我知道,东哥,云姐,谢谢你们。”
佟跃东和夏云上车离开,蒋赟看着车子驶远,又看一眼学校对面的楼盘,面露苦笑,低着脑袋走回学校。
从这天起,蒋赟暂时消失了,一个叫蒋斌的十七岁少年,在A省台城开始了他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隐居生活。
——
蒋赟离校后,五中有过一阵子传言,有人说乔嘉桐被蒋赟打,是因为乔嘉桐对章翎单相思,章翎和蒋赟才是一对,女朋友和乔嘉桐传绯闻,弄得蒋赟很不爽,所以就把人揍了一顿。
也有人说,乔嘉桐喜欢的人其实就是许清怡,章翎只是个幌子,是为了刺激许清怡,果然,绯闻一出来,许清怡和乔嘉桐就走近了,蒋赟去揍人是帮章翎打抱不平。
还有人说,乔嘉桐渣得很,妄想脚踏两条船,一边撩着许清怡,一边吊着章翎,蒋赟作为章翎的追求者,替天行道,帮女神报仇。
总之,真真假假的传闻甚嚣尘上,一个当事人已被开除,剩下的三个统统缄口不语,彼此之间再也没有联系,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不再议论。
四月,北航自主招生面试在北京进行,乔嘉桐通过笔试,却没去面试。
心高气傲的少年主动放弃那20分降分,决定高考裸考,目标是哪儿还没定,反正绝对不会再去北京。
高二(1)班满员四十八人,教室就那么大,想再多加一张桌子都难,可是空出一张桌子就浪费了,老师们开会后决定,替补一位成绩优异的同学进入实验班。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姚俊轩背着书包走进高二(1)班教室,默默地坐到蒋赟的座位上。
这阴郁少年已经受过惩罚,又用不懈的努力换来众人尊敬,他被升入(1)班,无人有异议。
郭骏骁瞅着姚俊轩,问:“你就是那个年级第十?”
姚俊轩:“嗯。”
郭骏骁竖起大拇指:“牛逼。”
姚俊轩没再说话,把书本笔袋拿出来,又把书包塞进桌子。
他摸摸课桌,心想,大傻子,你还是把这个位子还给我了。
章翎见过蒋赟后,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连爸爸妈妈都没说。
章知诚告诉她,蒋赟离开钱塘了,去外地上高中,章翎只淡淡地回答:“哦,我知道了。”
她的情绪没再出现大的起伏,生活变回原来的样子,每天上学放学,周日去费老师家上声乐课。
只是,晚上放学后,在第四医院公交站台等着她的,再也不是那个推着自行车的卷毛少年。
章知诚每天都来接章翎放学,有时会给她买杯奶茶或芒果西米露,他好多次想和女儿谈谈心,劝她不要把心事憋在心里,想聊蒋赟都可以,章翎却说:“爸爸,我不想谈。”
学校里,和蒋赟有关的话题也越来越少。
高中阶段最后一次春游是去湿地公园,陈涛喊大家拍大合影。
姚俊轩站在队伍里,所有人嘻嘻哈哈,只有章翎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不小心眼泪就从眼角滑落。
五月的篮球赛如期举行,萧亮带领一群男生奋力拼搏,真的杀入四强,在半决赛时遭遇刘陈飞所在的班级,败下阵来。
章翎和女生们一起去为男生加油,比赛结束后,刘陈飞跑来找她,问:“学委,你和蒋赟还有联系吗?他Q号你给我一个吧。”
章翎说:“不联系了,他的Q你也不用加,他弃号了。”
刘陈飞好遗憾:“这样啊……”
艺术节时,大家都说让章翎代表班级去进行个人才艺展示,章翎没答应,私底下找到金盏,说:“盏盏,你帮帮我吧。”
金盏同意了,代表(1)班去跳舞,高二(10)班依旧是许清怡上阵,这一次她表演的是大提琴演奏,把一堆高一小学弟们迷得神魂颠倒。
六月上旬,乔嘉桐和他的同学们走进高考考场,之后,学校里再也没有高三生们的身影。
高考那几天,章翎放假在家,偶尔看到电视上的《钱塘新闻》,是袁家村拆迁启动的消息。仪式过后,推土机轰轰开过,把那一栋栋早就无人居住的小楼夷为平地。
章翎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心里很难过,蒋赟爸爸造的房子没有了,袁家村就这样消失在钱塘城市建设的历史洪流中。
六月底,五中高二年级进行期末考试,因为教学进度关系,这次考试的内容和高考考纲几乎一致,所有人都认真对待。
结果出来后,理科年级第一第二依旧是林师妍和方家豪,吴炫宇第五,梨子掉到第六,章翎第七,姚俊轩第八。
升上高二后,姚俊轩就没掉过排名,每一次都在往前追。梨子对章翎哀叹:“下学期开学,咱俩估计就要被他超过了,我会被我爸妈骂死的。”
章翎倒是一点都不慌,说:“姚俊轩真的很用功,我觉得他是我们班最用功的一个,他就算考到前三去,我也不意外。”
——
几乎同一时间,蒋赟的期末考也结束了,破天荒的,他考了个高考班理科年级第四。
看过自己和第一名的分差,蒋赟一脸懵,因为他觉得自己考得不好,原本还以为会垫底。
“我这是努把力能拿年级第一的节奏啊?”蒋赟暗戳戳地想着,又一次为这学校的教学质量而发愁,想着只能自己多努努力。
这贵族学校里都是些不愁吃穿、不愁未来的公子哥和大小姐,在课业上的用功程度真的和五中没法比,说起旅游、奢侈品、明星、游戏倒是如数家珍,他们聊天时,蒋赟根本插不进嘴,干脆沉默。
有件事倒是值得一提。
这所学校的体育课相当不一般,会教一些高大上的项目,蒋赟第一次去上跆拳道课,教练问他学过没,他老实地摇摇头。
教练说:“他们都学一年了,来,我先给你讲点基础的。”
蒋赟身穿白色道服,被单独拎出来,二十多个同学站在旁边看。
教练教了些基础动作:前踢、后踢、侧踢、下劈……还做了一组腾空转身180度反轮踢,得意洋洋地说:“这种就比较难了,你们看看就好。”
做过示范后,教练举着护胸让蒋赟来练习,蒋赟先是规规矩矩踢了几脚,渐渐觉得不过瘾。
他回忆着教练的动作,身体重心放低,双腿膝盖微微弯曲,突然双脚起跳,一个腾空大旋转后,右腿伸直,右脚“砰”地踢到教练胸前的护具上,伴随着他一声响亮的“阿擦!”,教练直接飞了出去。
二十多个同学脑袋从左到右转得很整齐,一个个都惊呆了:“喔!”
教练躺在地上:“……”
蒋赟潇洒落地,尴尬地挠挠头发:“对、对不起。”
从那以后,蒋赟在这所学校竟有了点小名气,同学们对这位转学生的评价是——学霸,帅气,高冷,神秘,身手矫健。
掐指一算,已经有四个女孩来向他表白,两个高二,两个高一,羞答答地说:蒋斌,我喜欢你。
蒋赟:“……”
他统统拒绝,态度很冷漠,还把其中一个女孩给弄哭了。
蒋赟想不明白,学霸、帅气和身手矫健暂且不论,高冷和神秘是什么玩意儿?
他只是谨遵佟跃东的吩咐,不与同学走得太近,因为单住,他几乎独来独往,周末就待在翟丽给他租的那套一居室里。
那个小区非常高端,进出有门禁刷卡,外卖员和快递员都不能随便进,里头还有一个很大的业主活动中心,蒋赟偶尔会去其中的小图书馆看书。
翟丽租的房子设施齐全,还有厨房,小区门口就有菜场、小超市和水果店,蒋赟现在生活费充裕,周末时一日三餐都自己买菜回家做,有同学约他出去玩,他一次都没答应。
他只见过翟丽三次,都是在出租屋,她来给蒋赟送东西。
第一次是送来一大堆夏秋季的衣服鞋子;第二次是送来一台笔记本电脑,说这所学校很多作业要用电脑做;第三次最温馨,送来一袋子海鲜,还亲手下厨给蒋赟做了一顿饭。
蒋赟和翟丽没话聊,翟丽自己也知道,每次都是匆匆来去。
她做完饭就走了,蒋赟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剥一只虾蘸醋吃,心里的滋味怪怪的。
他很孤单,很寂寞,原本性格也不那么沉闷,单独生活三个多月,他自然会想念钱塘的那些朋友们。
想邱远峰,想郭骏骁,想方家豪,想草花……有时候都会想到萧亮,然后打自己一个大嘴巴。
他走之前给草花打过电话,说自己搬家了,Q号不再用,高考前两人不能再联系。草花没多问,只说让他加油考大学。
他还想念章老师和杨医生,甚至想念章翎家那一大堆有爱的亲戚,想再捏捏小summer肉嘟嘟的脸蛋,想再吃一次章老师做的饭。
好久没用茅医生给的面膜了,蒋赟脸上的痘痘有点小复发,不过不严重,他去药店配了些外敷药,用过几次效果也挺好。
最最想念的自然是章翎。
经常会想,她现在在做什么?晚饭吃了啥?考试考得好吗?放学了吧?章老师可一定要去接她,她家门前那条路简直有毒,也许等那个工地竣工,店铺开起来,会安全很多。
每晚睡觉前,蒋赟都要摸一会儿长颈鹿,可怜长颈鹿头顶那撮毛都要被他薅秃了。后来他不敢再乱摸,就把它放在枕头上,侧卧着与它对视。
也就一年多,没什么了不起,蒋赟想,初中那两年半他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现在比那会儿好多了,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想念,他知道,在四个多小时车程外的钱塘,章翎也在想念他。
蒋赟吃着虾,又想到翟丽。
这人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居然是从她肚皮里钻出来的。
在这个陌生城市,她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叫蒋赟的人。
玉桥中学暑假放得早,六月底蒋赟就离校了。
炎炎夏日,每天待在屋里做题、看电视、上网,还不能去打工,小少年很有些无聊。
有一天,他去小区里的图书馆看书,见到一个男人汗流浃背地路过,显然是刚运动完,他好奇地问:“大哥,你在哪儿锻炼啊?”
那人说:“图书馆地下负一楼的健身房。”
蒋赟惊讶:“这儿还有健身房?”
“是啊,你不知道吗?业主都能免费去玩的。”
蒋赟听完后就兴冲冲地下到负一楼,果然找到一间健身房,面积不大不小,有很多蒋赟不认得的健身器械,还有几个男女在里头锻炼。
蒋赟拿着小区门禁卡在刷卡器上一刷,玻璃门开了,这说明他是有资格进去玩的。
他笑得很开心,因为发现了一个好地方。
从这天开始,整个暑假,蒋赟每天都来健身房,泡上两、三个小时。
一开始他只会在跑步机上跑步,用很快的配速跑得大汗淋漓,觉得特别爽。后来有个健壮的大哥问他:“小伙子,你到底是想减脂还是增肌啊?”
蒋赟差点晕倒,撩起衣摆给他看身上的肋骨:“哥,我都这么瘦了,还减什么脂啊?”
壮汉瞪大眼睛:“那你是要增肌?你要增肌,还瞎jb跑什么呀?你会越跑越瘦的!”
壮汉也是业主,姓戚,来这里锻炼纯属业余爱好,愿意指导蒋赟,蒋赟由此多了一个免费的健身教练。
戚哥给蒋赟讲增肌理论,叫他不用控制饮食,因为他还在长身体。
他教蒋赟如何规范使用各种健身器械,哪个器械是练哪儿的肌肉,蒋赟学得很认真,每天吭哧吭哧地举铁,不再瞎跑步,只会慢跑热身和放松。
他还认识了一个很飒气的小姐姐,姓蒲,喜欢戴着拳套打沙袋。
蒋赟跟着她学,很快就打得像模像样,快速地出拳、防守、踢打……还有个大哥会和他练拳击对抗,蒋赟喜欢极了,从一开始纯挨打到渐渐能反抗,到最后那大哥都不愿再陪他打,因为打不过他了。
精力旺盛的少年天天汗如雨下,却从中体会到无尽乐趣,一天不来健身房都会心痒痒。待久了,很多来玩的业主都认识了这个毅力十足的少年,每天会和他聊聊健身方面的事,蒋赟所有的社交都在这里,不再感到孤单。
在健身房泡过两个月后,八月底的一天,蒋赟顶着一头汗湿了的头发,在健身房落地镜前转着身子打量自己——他没穿上衣,底下是一条运动长裤,排骨将军不见了,倒也没像戚哥那样大只佬。
镜中的少年五官立体,有着修长紧致的身型,肤色健康,宽肩窄腰,八块腹肌和人鱼线清晰可见,前胸后背的伤疤依旧存在,看着并不狰狞,像一道道小勋章,见证了他的成长。
蒋赟弯起手臂,他的肱二头肌不那么夸张,用手指戳戳,硬邦邦的也是很有型。
他很满意,觉得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模样。
戚哥把T恤衫丢给他:“快穿起来!小小年纪就这么骚包!”
蒋赟赶紧穿起衣服,对着戚哥嘿嘿傻笑。
蒲姐说:“小男孩就是好看,小蒋,你这么帅,有女朋友吗?”
蒋赟脸红了:“姐,我还没满十八呢。”
“没满十八怎么了?现在高中生找对象很多的呀。”蒲姐坏笑,“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女朋友啊?”
“不用了,姐。”蒋赟低下头,这时候才会露出他这个年纪特有的腼腆笑容,“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