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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法则 正文 番外二、黎衍、周俏(上)

所属书籍: 刺猬法则

    番外二、黎衍&周俏(上)

    六月中旬,周俏接了一场比较大型的会议。

    会议在七月下旬举行,客户有两百多人,要在酒店住五天四晚,除了开年中会,还要分不同的会场进行培训,整个会议预算大几十万,周俏跟得非常用心。

    客户方没有请第三方会务公司服务,是由hr部门全权负责会议。

    周俏的单线联系人姓李,三十多岁,是一位精明干练的女士,对会议服务质量要求很高。

    那几天,周俏早出晚归,几乎随叫随到,对李经理提出的任何要求都尽可能第一时间处理。

    在会议临结束前的一晚,客户团队已经离开一百多人,剩下六、七十人要在一个宴会厅用圆桌餐,定下的是七桌。

    原本,桌数肯定是够的,没想到天公不作美,钱塘刚好遇到超强台风过境,导致机场里许多航班延误或取消。

    延误的那一拨人依旧在机场等待,取消的二十多人都改签了第二天的航班,带着行李又回到酒店。

    周俏被打得措手不及,因为是暑期,酒店几乎满房,突然要给十几个标间,相当令人头疼。

    她和客房部确认了半天,只能挤出六间。

    周俏咬咬牙又用协议价抢来两间行政房,剩下的实在没办法,她和李经理商量,是不是可以在原有的标间里加床。

    李经理想了半天同意了,说:“房间就先这样吧,回来的人你安排再加两桌用餐,别让他们吃自助。”

    “好的,我马上去落实。”

    周俏松了一口气。

    晚餐前,周俏去宴会厅看情况,新加的两张圆桌已经被服务生布置好了。

    没多久,客户团队的人陆续到场,周俏观察情况,发现九桌,居然有一百多个人。

    她没想明白,李经理来到她身边,对她说:“我们公司团队全国都有,钱塘也有,多出来的那十几个是钱塘本地人,我之前没有把他们安排进去,以为会议结束他们会走,可是外面天气太糟,他们就说想吃了饭再走。”

    “……”周俏问,“那……现在就只能挤挤了,再加一桌来不及了,实在不行要么就吃自助?”

    “挤挤吧,每桌十一、二个,随他们去了,反正明天就结束了。”

    这几天忙下来,李经理也很疲惫,这时候没再提出苛刻的要求。

    周俏看看她,问:“李经理,您需要和他们一起用餐吗?

    如果可以,我请您去中餐厅吃饭吧,这儿也没什么事了。”

    李经理问:“方便吗?”

    “方便的。”

    周俏笑道,“每桌都十几个人,太挤了,我请您吃好吃的,这几天承蒙您多关照,我一直想谢谢您呢。”

    李经理也笑起来:“客气了,大家都是工作,你这几天也很辛苦。

    行吧,我和你去吃饭,你稍等一下,我和我们部门小姑娘交代一声。”

    安排妥当后,周俏带着李经理去到酒店的中餐厅,找了个卡座坐下,点了四道特色菜和一份点心。

    李经理一直在看手机,充满倦容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周俏也没多问,李经理突然把手机拿给她看:“小周,你瞧,我女儿可不可爱?”

    周俏一看,视频里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扎着小辫子,穿着小裙子,对着镜头表演唱歌跳舞,粉糯糯的特别逗趣。

    “好可爱啊!”

    周俏发自内心地说,“小宝宝几岁啊?”

    “三岁多,九月就上幼儿园了。”

    李经理叹口气,“一到会议期我就特别忙,出来就是一个礼拜,她很粘我,这几天也只能和她视频。”

    她看到周俏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问,“小周,你结婚了?”

    “啊,是的。”

    周俏也看看自己的戒指,“我结婚好多年了。”

    李经理惊讶地问:“是吗?

    你看着还很年轻啊,有孩子了吗?”

    “还没有。”

    周俏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不过,我和我先生在备孕了。”

    “挺好的。”

    李经理看着周俏,眼神里流露出欣赏,“我在我们公司做会议四、五年了,每年大大小小的会议要办七、八场,多的两三百人,少的也有四五十人,每次都要好多天,全国各地跑,住过的酒店数都数不清。

    说实话,小周,接触过这么多的会务销售,你算是非常出色的一个。”

    突然被夸奖,周俏很意外:“李经理您过奖了,我入职其实还没满一年,还是新人呢,我就是干的份内事啊,我们酒店所有的销售都是很出色的。”

    “不,没有,你可能不知道。”

    李经理说,“我这个人很抠细节,算是个完美主义者,所以每次办会都会很累很累。

    碰到好的销售,沟通顺畅也就算了,如果碰到一些拎不清的,我真的要被气死。”

    周俏想不通怎么还会有拎不清的销售,做她们这一行,服务行业,不就是尽心尽力为客户服务吗?

    对于客户的合理要求尽可能满足,不合理要求也要处理得让对方心服口服。

    毕竟客户又不是一次性的,合作好了,才有下一次,下下次,中秋节月饼都能多卖点。

    李经理继续说:“别的不提,至少这几天会议,你周末和晚上都在,这个就不多见,我每次叫你,你都是一下子就会出现,和你说的事儿,你全都记得,回头都办得很妥帖。

    我这人很少这么当面给人肯定,不过你真的很好,回去以后,我会给你们酒店发一封邮件,专门表扬一下你。”

    周俏受宠若惊,连声感谢。

    工作大半年来,她的确受到过不少客户的肯定,究其原因,周俏真的非常耐心仔细,从来不和客户脸红,对于再奇葩的要求都能替客户着想并且努力落实,有时还会善解人意地做些职责外的事。

    比如这次会议,因为客户团队不想在酒店连吃四天晚餐,其中有两天要外出就餐,李经理六月来踩点时,周俏听说了这件事,主动提出陪她一起出去找餐厅。

    “需要包大巴还是步行就能到?”

    周俏当时说,“如果需要包大巴,我也能帮您安排,就市场价,不赚您钱。

    如果想要步行就能到,这附近我熟,我可以陪您一起去看。”

    李经理就让周俏陪她去附近找餐厅,可以同时容纳二十几桌大圆桌的社会餐厅并不多,周俏带着她走了四家餐厅后,终于定下两家,李经理当场交了定金。

    回去时,周俏发现李经理脸色不太好,说:“走挺远的了,李经理,咱们打车吧,没事儿,我能报销。”

    其实,她根本就不能报销,回去的出租车上,李经理告诉周俏,她来大姨妈第二天,身体不太舒服。

    “哎呀,您这样还要出差,真辛苦。”

    周俏说,“一会儿我请您去大堂吧用下午茶吧,喝点热饮,暖暖肚子。”

    李经理当时看向周俏,就觉得这个小姑娘年纪虽轻,却贴心又细心,似乎什么事儿交给她都会办得很靠谱。

    用完晚餐,周俏签完单,送李经理回团队所在的宴会厅,他们还没吃完,正在喝酒。

    李经理说:“小周,你先下班吧,今天应该没什么事了,明天我们就都走了,我走之前会和你对账单。”

    周俏笑笑:“行,我再去前台把房间确认一下,看看加床有没有都加好。

    李经理,真是不好意思,实在没房间了,有两间行政标间您看安排哪四位级别比较高的同事去住,名字微信上发给我,我去帮您安排。”

    李经理拿出手机:“好,我一会儿发你,谢谢你啊小周,这几天辛苦了。”

    “不辛苦的。”

    周俏笑得腼腆,“你们会议顺利,我就很开心,感谢您选择我们酒店,欢迎您下次再来。

    您要是和家人过来度假,我也可以请您吃顿饭。”

    李经理笑:“行,你赶紧走吧,外头天气很差,回去路上小心,挺晚的了,你先生都要担心你了。”

    周俏想起家里那位,这鬼天气,她担心他才对,说:“我会小心的,我开车回家,那李经理我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告别李经理后,周俏去前台把房间又确认了一遍,保证万无一失,才下班回家。

    已经是晚上9点,小黄蜂从酒店地下车库开出来后,周俏看着窗外暴雨倾盆,大风肆虐,行道树都被风刮得往一边倒,越发归心似箭。

    某人知道她这几天很忙,晚上都没催她回家,只是在6、7点时发来一条微信。

    【黎衍】:老婆,台风天,你下班开车回家注意安全,记得吃饭,不要担心我。

    车子开到云印华府,停好车后周俏匆匆上楼,开门进屋,客厅里亮着灯,中央空调也开着,但是没人。

    “阿衍?”

    周俏喊了一声,在沙发上放下包,黎衍没应她,周俊树倒是从客房出来了。

    大三暑假,小树白天依旧在环境治理公司实习,晚上就住在姐姐家。

    他已经申请了保研,开学后会有考试,每天工作、加班、复习忙得不可开交,和周俏见面时间都很少。

    “姐,你回来了?”

    小树说,“你赶紧去看看姐夫吧,他腿疼。”

    “我知道。”

    周俏问,“晚饭你俩一块吃的吗?”

    小树摇头:“没有,我回来也没多久,姐夫应该自己做饭了,我看冰箱里还给我留了饭菜,门上贴着纸条。”

    “哦,你进去吧。”

    周俏拍拍小树的手臂,“早点休息,我去看看你姐夫。”

    周俏进到主卧,这是她和黎衍的私人空间。

    刷成浅黄色的墙,白色简约风格家具,床头墙上挂着他们的婚纱照,黎衍一身黑色西装,站姿潇洒中带着些微痞意,周俏则穿着一袭白色婚纱,俏生生地依偎在他身边。

    1米8宽的大床床背上,挤着三只玩偶,一只可达鸭和两只一大一小的章鱼。

    床边停着一架轮椅,轮椅边是竖摆着的一双假肢,已经穿好西裤和休闲鞋,裤腰处露出一对黑色接受腔。

    房间的男主人此时向右侧卧着蜷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映在周俏眼里是一副宽阔的肩背和渐渐变瘦的腰线。

    “阿衍……”周俏坐在床沿边探头看他,暴雨天,可怜的小黎先生备受折磨,脸色苍白,双眼紧闭,额头上冒着冷汗。

    他的左手隔着毯子按在自己左腿残肢上,也没按摩,就重重地按着。

    周俏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担心地问:“阿衍,是不是疼得厉害?

    要不要我给你热敷一下?”

    “不用……”黎衍像是咬着牙,“你很累了,赶紧去洗个澡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去上班。”

    “我先帮你按摩一会儿吧,我不累,今天一切顺利,会议结束我可以调休一天。”

    周俏爬上床坐在黎衍身边,揭开毯子,他残缺的下半身就展露出来。

    黎衍翻身仰卧,周俏熟练地帮他按摩着,她已经很熟悉黎衍的耐受力,知道怎样的力度能缓解他的骨痛,又不会让他觉得疼。

    一边按摩,两人一边聊天。

    “那个李经理今天有没有为难你?”

    黎衍问。

    周俏笑:“没有,李经理其实人挺好的,我很喜欢她的工作态度,要做就做到最好。

    和这样的人合作其实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她对事不对人,很讲道理的。”

    “讲道理还每天都拉着你加班,又没有加班工资。”

    黎衍恹恹的,“我都快一礼拜没吃你做的饭了,小树也总加班,每天回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唉……我怎么这么可怜……”

    周俏:“……”

    “你说你能调休一天?”

    黎衍突然想起周俏的话,“哪一天呀?

    我也休个年假,你有两个周末没在家里待了。”

    “周三吧。”

    周俏说,“周三没会,我明天就去办调休,这半个月的确有点累,大会小会不断,每天脑子就没停过,就想着房间啊餐券啊会场啊这些东西。”

    “老婆,你做这行会不会觉得很辛苦?”

    黎衍有气无力的,“我以前都不知道会这么忙的,还以为你能双休。”

    “双休也有啊,不辛苦啦。”

    周俏笑得很欣慰,“阿衍,我和你说,我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份工作,以前在新加坡,会务那边都是老外客户,我也就是帮帮忙。

    现在自己可以独立上手跟会,就……不知道怎么和你说,经常会碰到一些突发状况,也会碰到难搞的客户,然后我就要想办法去解决,最后可以和领导交差,又可以让客户满意,就特别有成就感!”

    黎衍手臂枕在脑后打量周俏。

    她还没换衣服,穿着一件橡皮红雪纺短袖衬衫,白色短裙扎在衬衫外,黑发垂在肩上,耳垂上的耳钉、脖子上的项链和腕上的粉气球都是亮闪闪的。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薄荷香,指尖还涂着粉色指甲油,抬眸看他时,刷过睫毛膏的眼睛忽闪忽闪,笑容温暖又舒心。

    ——小傻子现在可真是又漂亮又能干啊。

    黎衍止不住地想。

    主卧衣柜特别大,是半走入式,周俏把衣柜一分为二,她一半,黎衍一半,挂衣服的那一面,考虑到黎衍有时不穿假肢坐轮椅,周俏就用上面,黎衍用下面。

    现在的周俏,已经拥有许多漂亮的小裙子、职业套装和皮鞋,就算是休闲服也都满像个样子,讲究质量和搭配,再也不会只贪图便宜。

    她还多了几件首饰。

    结婚时,沈春燕给她买了一只金镯子,黎衍送给她一对钻石耳钉和一枚钻石戒指,她自己也添置了一些搭配单品。

    这个刚过完二十六岁生日的小女人,越来越有魅力,越来越迷人,但黎衍并未因此感到心慌,再也不会像自己二十六岁生日时那样许愿——希望周俏永远都不要离开他。

    简直就是一句废话。

    “可以了,不用按了,你赶紧去洗澡吧。”

    黎衍坐起身来,牵过周俏的手捏了一下,“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明早我给你做早饭,想吃什么?”

    周俏弯唇一笑:“小葱拌面,荷包蛋,牛奶。”

    “没问题。”

    黎衍倾身吻一下她的脸颊,“去洗吧,我腿没那么疼了。”

    周俏说:“嗯,那我去了,你要是觉得累就先睡,我想浴缸里泡一会儿。”

    “好,去吧。”

    第二天,台风经过钱塘南下,城中风雨小了许多,气象预报说到下午天就会放晴。

    周俊树起得比鸡还早,黎衍和周俏起床时,他已经出了门。

    黎衍下厨做拌面,做完后和周俏一起在餐桌边吃。

    新家的客厅大长方形,餐桌椅和沙发在一个空间,又因为有大飘窗,显得特别宽敞,黎衍轮椅移动都很方便。

    “好吃吗?”

    他看着周俏吸溜吸溜吃面条,笑着问。

    周俏用力点头:“好吃!”

    黎衍也吃起面条:“你说会议结束了,那今晚你是不是不用加班了?”

    “应该是,我今天可以回来做饭。”

    周俏打开手机看日历,“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个硬菜,这几天我都是随便炒两个菜,感觉好几天没吃大肉了。”

    黎衍思考了一下,“要不做个笋干老鸭煲吧,夏天吃老鸭比较开胃。”

    周俏点头:“行,我下班去买个老鸭。”

    ——今年种瓜,明年结果。

    从六月开始,第一个月以失败告终。

    周俏娇羞地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小声说:“你好烦。”

    去酒店上班,到下午2点,李经理团队终于全部退房,听说机场里的航班也都恢复正常,意味着这拨人不会再杀个回马枪。

    只是,李经理在和周俏结账时,对于前一晚的加床费用产生了质疑。

    “七张加床,300一张,2100块钱。”

    李经理和周俏坐在大堂吧沙发上,桌上摊着一堆纸,她眼神冷峻地看向周俏,“合同里没有加床的价格,只有标间、大床房的协议价,我们需要的是房间,不是加床。

    加床不仅影响房间里原有两位同事的住宿舒适度,也影响新进去的那位同事的睡眠质量。

    所以这一笔费用,我是不认可的,因为是你们提供不出房间。

    而且,合同也讲了,我们是可以临时增加房间需求的,我也超过了保底量,只要你给我房间,我一定会结账。”

    周俏耐心解释:“李经理,台风是不可抗力因素,昨晚我们酒店确实是满房,我已经帮您抢到两间行政房,算的还是协议价。

    加床收费含早餐,昨天临时加床,客房部忙了很久,这一笔费用真的没法帮您免掉,希望您能理解。”

    李经理不理解,开始和周俏扯皮。

    周俏想了一会儿,说:“李经理,要不这样,我帮您申请两张房券,使用期到年底,除了国庆和中秋,所有的日子都能用,周末也不加价,含双早。

    这个房券您可以自己安排,然后加床的费用就帮我结了,您看可以吗?”

    她微笑着看向李经理,眼神充满诚意,似乎一点儿也没因为之前的扯皮而心生不满。

    李经理考虑了一下,同意了。

    周俏立刻就绽开更灿烂的笑:“好嘞,那一会儿我把房券拿给您。”

    ——嘿!一毛钱都没免掉,两张房券也是她权利范围内的事儿,这场难搞的会议终于圆满结束!奖金就要到手啦!好多小钱钱呀。

    忙完以后,周三,周俏和黎衍如约一同休假。

    “今天我们干点什么?”

    黎衍伸手摸摸她的脸,“难得休息,在家待一天吗?”

    周俏说:“不知道,你有想干的事吗?”

    “不如……下午去看电影吧?

    咱俩好多年没去电影院了。”

    黎衍很兴奋,“有个漫威的电影刚上映,我挺想看的,去吗?”

    “好啊,你买票。”

    周俏躺了好久了,苦着脸问,“还要躺多久啊?”

    “多躺躺,躺着还嫌累?”

    黎衍已经拿出手机开始研究场次,笑着说,“对我们家小葡萄耐心一点,不要急,人家正在找妈妈呢。”

    小葡萄是黎衍给自己未来女儿取的小名,因为他和周俏偷的那串葡萄,黎衍说当时是七月,现在也是七月,老天爷一定会如他的愿,把小葡萄送到他身边。

    午饭后,两人出门看电影,由周俏开车。

    到商场后,周俏问黎衍:“你想坐轮椅还是走路?”

    “坐轮椅吧,一会儿到电影院再把轮椅存一下。”

    黎衍回答,“看完电影还要逛一会儿,逛完了还要吃饭,好几个小时呢,就靠我那两条小短腿,真要累死。”

    别人看他走路是两条大长腿在走,只有周俏和黎衍心里清楚,真正在运动的就只是黎衍剩下的那两截短短的残肢,几个小时,他的确走不下来。

    坐着轮椅乘电梯上到影院,取好票,黎衍拄着手杖站起身,周俏把轮椅让服务员寄存,和黎衍手牵手往影厅走。

    “一会儿我坐下了,你去买饮料和爆米花。”

    黎衍说,“我想喝冰桔……诶!那谁?

    谁谁谁!”

    他突然叫起来,周俏往前看,居然是宋晋阳和杨瑾颂!宋晋阳怀里抱着大桶爆米花,杨瑾颂拿着两杯饮料,也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宋晋阳你翘班!”

    黎衍很笃定地说,“我妈说今天要去你家帮你带儿子,因为小杨下午要出门办事!噢!这就是你俩要办的事啊?

    让我妈带娃,你俩出来约会?”

    杨瑾颂脸红了。

    宋晋阳哈哈大笑:“卧槽!这样都能被捉到?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和阿姨说实话,这个电影太想看了,小颂这不是放暑假嘛,我都等不到周末。”

    宋晋阳和黎衍住得很近,离得最近的商场也是同一家。

    “别狡辩,我非要告诉我妈不可!”

    黎衍坏笑着,“不过如果你愿意请我们吃晚饭,我可以勉为其难不去告状。”

    “操!你有没有人性啊?

    你俩难道没翘班吗?”

    宋晋阳作势要往黎衍胸口杵一拳,周俏慌得叫起来:“晋阳哥哥别别别!这人娇贵得很,一推就倒!”

    宋晋阳及时收回拳,黎衍掸掸胸口:“我俩都是休假,有假条的。”

    宋晋阳和黎衍对电影场次,发现他们居然是同一场,不过宋晋阳和杨瑾颂在中排区域,黎衍和周俏是情侣座。

    “啧啧,老夫老妻了还坐情侣座。”

    宋晋阳摇着头,“腻不腻啊?”

    黎衍一把揽过周俏的肩,挑着眉毛说:“一家三口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有什么脸diss我们这种过二人世界的新婚夫妻?”

    “呕……”宋晋阳催着杨瑾颂,“老婆,走了走了,我有点反胃。”

    黎衍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别忘了和我妈说,你晚上加班,小杨办事也要晚,一会儿请我们吃饭啊!”

    宋晋阳回头气呼呼地瞪他一眼。

    黎衍和周俏进到影厅,这个影厅有台阶,现在的黎衍对于几级台阶已经不再恐惧,即使没有周俏扶,他自己都能拄着手杖慢慢走上去。

    走到最后一排,黎衍在座位上坐下,周俏出去买来饮料和爆米花,没多久电影就开场了。

    他们戴着3d眼镜依偎在一起,周俏没怎么看过漫威系列电影,很多人物都不认识,黎衍就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给她听,说着说着,他的唇就凑到了周俏的脸颊上,她微微侧头,他便捉住了她的嘴。

    这不是黎衍和周俏第一次来影院看电影,不过却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看电影。

    上一次看电影还是周俏去新加坡前,两人在一起未满一年,兴冲冲地跑去电影院约会。

    当时,黎衍出行还完全依赖轮椅,周俏为了让他坐得方便,买的是最靠边的两个位置。

    没想到的是,所有人都要从黎衍这头进,他的腿又不能动,只能撑着站起来让人,让过两次后,黎衍就不高兴了,和周俏说他坐轮椅上去。

    就这样,他俩一个坐影院椅子,一个在角落里坐着轮椅看完了那场电影。

    结束后,两人都觉得很没滋味,后来就再也没一起去过影院。

    所以,像普通恋人那样坐在情侣座上看电影,偷偷地抱着吻一下,对黎衍和周俏来说还是第一次。

    黎衍嘴里是冰桔茶的味儿,周俏喝的是茉莉绿茶,唇舌融在一起,酸酸甜甜的,想着周围都是人,还有点小刺激。

    看完电影,某位冤大头无奈地请客吃饭,四人决定去吃火锅。

    鸳鸯锅噗嗤噗嗤冒着泡,肉卷丸子、蔬菜豆腐……摆了一桌,两对夫妻大快朵颐。

    “如果被你妈知道我们四个在外面吃大餐,让她在家管皓皓,她真会吐血的。”

    宋晋阳唉声叹气,对杨瑾颂说,“一会儿给阿姨买点东西回去,可怜啊,生了个不孝子,还拖着我们骗吃骗喝。”

    黎衍也不生气:“干吗呀?

    请我吃顿火锅怎么了?

    我好久没吃火锅了,人多吃得爽。”

    说到吃火锅,宋晋阳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记得,黎衍你是不是被火锅烫过呀?

    还是背上,发了朋友圈的。

    我当时好纳闷,这人怎么还会被火锅烫到背?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黎衍和周俏同时一愣,接着就爆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宋晋阳和杨瑾颂被弄得莫名其妙。

    “秘密!”

    黎衍好不容易止住笑,和周俏对视一眼后又对宋晋阳做个鬼脸,“就不告诉你!”

    宋晋阳:“……”

    吃完火锅,宋晋阳和杨瑾颂赶着回家去负荆请罪,黎衍和周俏又去商场楼下超市逛了一圈,买些吃的喝的。

    逛到水果柜台时,黎衍转着轮椅到一个货架前,拎起一串葡萄眼睛发光:“今日宜买葡萄!”

    最近他真对葡萄着了魔,嘴里总是在叨叨:小葡萄啊小葡萄,爸爸的贴心小棉袄,快到爸爸身边来呀!

    老天爷似乎听到了黎衍虔诚的心愿,八月时,周俏发现自己例假延期三天还没来,下班后就把验孕棒买回家。

    第二天早上,她验晨尿,黎衍紧张地坐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

    一会儿后,周俏从主卫出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好像有一丝失望。

    黎衍傻乎乎地望着她,说:“没有是吗?

    没关系啦,老农民下个月再努把力。”

    周俏绷了一会儿,突然“噗”一声笑了出来,把验孕棒拿给黎衍看——淡淡的两道红线。

    黎衍愣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看周俏,周俏对着他点点头:“嗯!阿衍,我怀孕了,你要做爸爸啦!”

    小黎先生如果还有双腿,这时候一定会激动地蹦起来,再抱住周俏使劲儿转圈。

    可此时,他只能坐在床上,腰背挺得笔直,睁大眼睛问:“真的吗?

    真的怀上了吗?”

    “应该是的,说明书这么写的。”

    周俏去主卫洗过手,把说明书拿来给黎衍看,“两道红线,就是怀上了,不过还是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黎衍拿着说明书看了半天,伸手拉过周俏的手让她在床沿边坐下。

    他低着头,好久好久,再抬起来时眼眶已经红了。

    伸臂揽过周俏,他与她紧紧拥抱,声音里带着更咽:“老婆,我们要做爸爸妈妈了,我们的小葡萄终于来了!”

    从医院复查以后,周俏确认怀孕。

    很快,亲戚朋友们都知道了这件大喜事。

    周俏对自己领导说,她怀孕了,但是会坚持上班,争取不影响工作。

    虽然周俏入职时间不长,领导却很喜欢她,七月那场会议结束后,客户方联系人还发来邮件表扬周俏,夸她是个非常优秀的会务销售。

    这年十月,黎衍和周俏各自参加了考试,黎衍考了注会三门专业课,周俏考了四门自考课程,有一门英语专业课程,她仗着自己的英语水平几乎裸考。

    成绩出来后,黎衍三门全过,周俏过了三门。

    这事儿告一段落,明年再战了。

    黎衍和周俏开始全心全意等待宝宝的来临。

    新房里的儿童房早就装修好,选的是黄白色系,两人陆陆续续买来童床、童车、纸尿裤、新生儿的小衣服小裤子、奶瓶、小被子、小玩具……把原本空空的儿童房堆得满满当当。

    谁都能看出黎衍真的很高兴,高兴得每天咧开嘴笑个不停,同事问他乐什么呢?

    他就骄傲地说:“我老婆怀孕了,我要做爸爸啦!”

    周俏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怀孕四个月后,黎衍再也不敢让她陪自己出门走路,就怕自己摔跤会连累到周俏。

    周俏也不放心黎衍一个人出去散步,于是,小黎先生就在家绕着大客厅练走,周俏则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拄着手杖、一圈一圈慢悠悠地晃。

    每天晚上,两人睡在床上,黎衍都会摸着周俏的肚子,和他的宝贝女儿说话:“小葡萄,我是爸爸,你在妈妈肚子里要听话,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出生了,虽然你妈妈是个小傻子,但是爸爸希望你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周俏拍了他一下:“你才是个大傻子呢!”

    “我不是。”

    黎衍又对着她的肚子温柔地说,“别听你妈妈的,爸爸可聪明了,从小学习就很棒,你是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以后一定聪明又漂亮,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顿了一下,他叹了口气,“不过,你的爸爸和别人家的爸爸有点儿不一样,爸爸……没有腿,因为出过车祸,你长大了千万不要害怕,不要嫌弃爸爸。

    爸爸是可以走路的,也可以牵着你的手教你走路,爸爸妈妈都很爱你,等你会走路了,爸爸给你唱歌……”

    他清清嗓子唱起歌来,“我牵着你的手,就像牵着一条狗……”

    周俏原本听得都有点想哭,等黎衍开口一唱,瞬间笑场:“你行了啊!老笑我,就一句歌词能记到现在,烦不烦啊?”

    “不烦。”

    黎衍抬起头,眼睛明亮,笑容温暖,“老婆,咱们以后也是一家三口了!我真的……好高兴啊,我要做爸爸了!”

    周俏眼神柔柔地看着他,伸手摸摸他的脸,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黎衍曾经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结婚,不会生孩子,我这辈子就单过了,做人要对自己和别人负责。

    周俏问:“我很好奇,阿衍,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小葡萄呢?

    如果是男孩子怎么办?”

    黎衍脸色一变:“你别乱说!怎么会是男孩子?

    这肯定是小葡萄!”

    他又对着周俏的肚子哄起来,“小葡萄你别生气,你妈瞎说的,爸爸知道你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娃娃,爸爸不要男孩子!爸爸连男孩名字都没取!”

    每年四月,对黎衍来说都是一个和痛苦有关的月份,即使和周俏在一起后,他也总会在这个月想起自己曾经经历的一切。

    不过这一年的四月,带给黎衍的却是希望,他即将迎来属于自己和周俏的孩子,成为一个父亲。

    产房门口,沈春燕、宋桦、周俊树和黎衍一同焦急地等待着。

    周俏进去已经有三个小时了,别家产妇和宝宝一个个被推出来,周俏却一直没消息。

    她的孕期很顺利,别看周俏人瘦,身体素质却很好,上班一直上到二月底年会旺季。

    她还想再干半个月,被黎衍好说歹说劝回家休养。

    黎衍坐在轮椅上,又焦急又期盼,不过真正思考起来,他最担心的还是周俏,并不是宝宝。

    ——周俏是不能出事的,周俏永远都要健康平安。

    ——周俏是家里最重要的人,他站不起来,还有周俏。

    周俏要是倒下了,他该怎么办?

    ——后半辈子,他是要和周俏一起走下去的!

    “俏俏,我等着你呢,你一定要平安无事……”黎衍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终于,产房的门又一次打开了,一辆小小的、睡着小婴儿的车被推出来,护士高声叫:“周俏的宝宝,家属在哪里?”

    黎衍的心都狂跳起来,转着轮椅上前,沈春燕等人也赶紧围过去。

    黎衍看向推床上小小的婴儿,红色的脸,乌黑湿润的头发,五官皱巴巴的,闭着眼睛咂巴着小嘴,小手上的手指好细好细,就跟透明的似的,两只小脚勾在身前蹬了几下。

    黎衍看呆了。

    ——这是他的孩子!是他和周俏的孩子!

    沈春燕等人眉开眼笑,个个欢喜不已。

    黎衍抬起头,急急地问护士:“我老婆怎么样?”

    “她很好,她要过会儿再出来。”

    黎衍还没来得及喜极而泣,护士就想起自己忘记说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他说:“恭喜你,是个儿子,6斤3两,母子平安。”

    黎衍:“……”

    黎衍:“!!”

    ——小葡萄,小葡萄!小葡萄怎么不是你?

    小葡萄你去哪儿了?

    ——啊啊啊啊啊!我的小葡萄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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