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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法则 正文 番外一、宋晋阳(下)

所属书籍: 刺猬法则

    番外一、宋晋阳(下)

    宋桦告诉宋晋阳,黎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这些天都在icu,每天探视时间只有半小时。

    如果宋晋阳想去看他,暂时先别回来,等黎衍出了icu再说。

    这段时间宋晋阳正在进行毕业论文终稿的提交,几天内还真走不了。

    一直到十来天后,宋桦说黎衍搬去普通病房了,宋晋阳当即买好火车票赶回钱塘。

    他只随身背着一个双肩包,风尘仆仆地出了火车站后直接就往医院赶。

    可是进到住院大楼时,他又停下了脚步。

    宋晋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黎衍,也不知道黎衍愿不愿意见他。

    他转头出了大楼,在室外连抽两根烟,拿出手机打开黎衍的朋友圈,看到他最近发的几条。

    【黎衍】

    这家的咖啡也太难喝了![抓狂]

    配图:一只手拿着咖啡杯jpg。

    201x年4月9日21:47。

    【黎衍】

    今天不用加班!@老白,晚上喝一杯?

    [龇牙]

    配图:傍晚的夕阳jpg。

    201x年4月7日18:16。

    【黎衍】

    这种烫伤膏很好用,哥好得差不多了,目测不会留疤[得意]!

    不过短期内对火锅有心理阴影,旁友们约火锅不要叫我[再见]!

    配图:手拿烫伤膏jpg。

    201x年3月28日15:52。

    ……

    黎衍很少发自己的照片,偶尔会有和朋友的合影,从来不发自拍,但宋晋阳见过他自拍。

    那时候黎衍还没满二十,微信都没面世,他拿着手机对准自己不停找角度,咔咔拍好后还会回看。

    发现宋晋阳像看傻逼似的在看他,黎衍一点儿不害臊,撩一下自己的头发,笑着问:“昨天刚剪的头,帅不?”

    宋晋阳没好气:“呵呵。”

    就是这样臭美的黎衍,老爸说他截肢了,两条腿都截肢了,还是大腿。

    老爸还说他情绪很不稳定,几乎谁都不见,只有沈春燕能进去陪陪他。

    宋晋阳不知道自己上去后会怎么样,他和黎衍其实不熟,认识七年也就高中时见得多些,每回见到还互怼,上大学后每年才见一、两次,对对方近况的了解绝大多数来自于父母,连朋友圈都不会去点赞。

    宋晋阳发了一会儿呆后还是决定上楼,给老爸打电话,老爸说他去沈春燕的妹妹家拿病号餐了。

    沈春燕哪里还有心思给黎衍做饭,除了回家睡觉都会待在医院,家里几个亲戚便偶尔做些有营养的病号餐让宋桦去拿,连着宋桦的姐妹都给黎衍带过饭。

    宋晋阳找到黎衍所在的病房,房门半掩着,他推门进去,发现是个单人病房,唯一的病床边拉着帘子,看不见床上的人。

    沈春燕听到动静站起身探出头,惊讶地叫:“晋阳!”

    就这一声,病床上的人就动了,宋晋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东西朝他砸过来,伴随着一声怒吼:“谁要你进来的?!滚!滚!滚——”

    宋晋阳一闪,东西就砸地上了,他低头一看,是个塑料的空杯子,居然没砸碎。

    “阿衍,阿衍,你别生气,是晋阳啊,晋阳从北京回来看你了!”

    沈春燕手足无措地安抚着床上的人。

    宋晋阳站在原地没动,从他的角度依旧看不见帘子后的人,只能看到床尾的被子在蠕动,还听到那人在歇斯底里地大叫:“谁要他来了?

    谁特么要他来了?!我不要见他!我谁都不见!叫他滚!叫他滚!”

    “好好好,你先歇着,歇着,妈妈去和他说。”

    沈春燕说着就冲宋晋阳使眼色,甩甩手,示意他赶紧走。

    宋晋阳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特地来看黎衍,这时候又累又饿,人都没见着就要他走,心里就有点冒火。

    他说:“我马上走。”

    说着就往前走了几步,整张病床便出现在他眼前。

    床上的人整个儿躲在被窝里,被子蒙着头,看身体轮廓,像是在里头缩成了一团。

    单是蒙头并没有冲击力,真正有冲击力的是——黎衍真的没有腿了。

    之前听宋桦说了再多遍,宋晋阳想象了再多遍,震惊之情也不及此时亲眼目睹后的十分之一。

    被子里的人没有腿了,就只有上半身,下半身是空的,薄薄的白色被子凌乱地铺展在病床上,清晰地勾勒出被子里年轻男人短短的身体长度。

    宋晋阳原本还想再说几句话的,看到这副场景,哪里还说得出来?

    黎衍还在那里叫,喉咙都喊破了音:“他走了吗?

    他走了吗?

    叫他走!叫他走啊!我不见任何人!谁都不要来看我!叫他滚啊——”

    沈春燕哀求地看向宋晋阳,宋晋阳冲她点点头,大声说:“阿姨,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黎衍。”

    “明天也不要来!永远都不要来!我说了我不见任何人!我不见任何人……”叫到后来,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哭腔。

    沈春燕拉着宋晋阳出了病房。

    站在过道上,沈春燕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一屁股在休息椅上坐下,抬头看向宋晋阳:“晋阳你别怪阿衍,他不是针对你,他对谁都这样,谁都不见,他就是心里不痛快。”

    宋晋阳说:“我没怪他,我知道他不痛快,这换谁都扛不住。”

    他在沈春燕身边坐下,发现阿姨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明明过年时她还是个漂亮的中年女人,开心地说这年她就要退休了,黎衍又要工作,她终于可以享清福。

    沈春燕垮着肩膀:“晋阳,你说说,这以后阿衍可怎么办啊……”

    宋晋阳也红了眼眶,拍拍沈春燕的肩,问:“阿姨,他现在脱离危险了吗?”

    “没有生命危险了,就是腿……”沈春燕抹着眼泪,在自己大腿根儿附近比划了一下,“截到这儿,医生说两条腿连皮带骨头全烂了,已经是想尽办法保住最长的长度,没办法再留了。”

    宋晋阳光是听着心头就发颤,又问:“那个位置有影响吗?”

    “没有,医生说是万幸,内脏也都没事。”

    沈春燕说着又哀哀地哭起来,“晋阳啊,阿衍才二十二啊,这都还没大学毕业呢,怎么会碰到这样的事?

    那个杀千刀的司机!我真恨不得撕碎了他!我儿子才这么年轻啊,这一辈子你说叫他以后怎么过?”

    宋晋阳沉默了许久,才说出一句特别苍白无力的话:“阿姨,你别太伤心,黎衍会好起来的。”

    晚上在家,宋晋阳终于见到从医院回来的宋桦,不仅是沈春燕,连宋桦看起来也疲惫又苍老。

    父子两个在沙发上坐下,宋桦把黎衍的伤情更详细地告诉宋晋阳。

    “一开始住的三人病房,阿衍天天发脾气,又吼又叫,砸东西,被同病房的人投诉,没办法只能换单人病房。”

    深深叹气后,宋桦说,“日子过得好好的,碰到这么个事儿,前两天,你小姑姑还和我聊,问我有没有打算和你沈阿姨分开。”

    宋晋阳睁大眼睛:“啊?”

    宋桦很颓丧:“她也是好心,意思就是说,阿衍这个伤啊很费钱,也费时间,还好不了。

    现在赔偿没下来,还要打官司,估计也赔不了多少钱。

    你小姑就说阿衍以后估计就废了,他爸也不管他,一辈子要他妈妈养。

    我要是和他妈妈在一起,等于说还要帮她养个儿子,压力会很大,可能这样的情况还会影响到你找对象。”

    宋晋阳皱眉:“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

    这是人干的事吗?”

    宋桦有点生气,“如果事情是出在我们家,你沈阿姨要和我分开,我不得气死啊?

    我和她这七年处得怎么样,你比谁都知道,黎衍都没你清楚。

    阿衍……唉……这事儿我认,就当以后家里多养一个人吃饭,这能有多大压力?

    晋阳你放心,不会影响到你的,你找对象时就别提这事儿,也别让人家姑娘见到阿衍就是了,你阿姨会理解的。”

    “我不在乎这事儿。”

    宋晋阳认真地说,“爸,你别听小姑的,你和阿姨的事自己做主就行,我是不赞成你和她分,这特么算怎么回事?

    让黎衍先好好治着,回头咱们再想办法,我不觉得他会废了,堂堂a大毕业的,还能找不着工作了?”

    “他腿呀……你今天是没见着吧?”

    宋桦五官都皱起来,比着手势,“就剩这么一截,我觉得就算穿假肢都够呛。

    这几天我去过好几次骨科康复大厅,人家穿假肢都是一条腿截肢,就没见着两条腿的,哦,有一个两条腿的还是小腿,也好走。

    阿衍这个……我估摸他得一辈子坐轮椅。”

    宋晋阳这天经受了太多次冲击,简直难以想象那些画面,心脏难过得受不住:“先不说了,我有点累,睡一觉明天再去医院看黎衍,他就算不见我我也得和他聊聊,怎么着?

    他还能把我打出去啊?”

    宋桦抬起头来看他,嚅嗫着说:“他没法把你打出去,但是……他会寻死啊!”

    宋晋阳:“……”

    第二天,宋晋阳真去了医院,这一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黎衍怎么朝他发疯,他都不走了。

    知道他进了病房,黎衍果然又疯了,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

    宋晋阳忍着沈春燕近乎崩溃的目光,拉了把椅子在黎衍床边坐下,并且让沈春燕暂时离开病房。

    他知道黎衍这时正遭遇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困境,换成自己碰到这种事,估计也会疯。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黎衍的情绪有些过头,车祸过去已经十来天了,连平和一点和人说话都不行吗?

    见人也不肯见?

    还不配合治疗?

    还特么寻死?

    他又不是绝症!寻的哪门子死?

    人绝症病人都在玩命儿求生呢!

    “你滚啊……叫你滚你听不懂吗?!”

    “宋晋阳你滚啊!”

    “我求求你,求求你,走吧……别看我……我不想见你。”

    “真的,你走吧……算我求你了……”

    黎衍在被窝里一会儿狂叫,一会儿更咽,宋晋阳始终不动如山。

    等他叫累了,不抖了,宋晋阳抱起手臂,翘起二郎腿悠悠开口:“你闹什么呢?

    不就是没了两条腿吗?

    又不是天塌下来了,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黎衍:“……”

    十几天来估计没人敢这么和黎衍说话,他一下子竟无法反驳。

    反应过来后又开始发狂,只看到一团被子在那里动啊动:“什么叫‘不就是没了两条腿’?!你怎么不去没两条腿试试?!你特么懂个屁啊!我再也不能走路了!不能毕业了!不能工作了!我特么是个怪物是个残废了啊!”

    宋晋阳语调波澜不惊:“为什么不能毕业不能工作?

    你论文不是写完了吗?

    学分也都修了,你学校凭什么不给你毕业啊?

    至于工作,你没了腿而已,怎么就不能工作了?

    而且你不是体育挺好的吗?

    你也可以去参加残疾人运动会啊,那个都给发工资的,就是一份工作。

    练得好说不定能去参加残奥会,以后退役了还能做残疾人运动的教练员。”

    这是宋晋阳在前一晚为黎衍的未来思索出的一条方向,此时说出来自己觉得有理有据。

    可是,他还是高估了床上那位的心理承受能力,黎衍整个人都在发抖,连着声音都在抖:“宋晋阳你闭嘴,你闭嘴啊!你信不信你再说一句我就从楼上跳下去?!我说到做到!”

    宋晋阳:“……”

    他又硬撑着开了口:“你特么有病啊?

    黎衍,你活下来了呀!腿截肢了以后可以安假肢,就算坐轮椅也能上班,还能结婚生孩子,你那方面又没出问题……”

    “妈——”被窝里的黎衍痛苦地嘶叫起来,“沈春燕!沈春燕——叫他滚!叫他滚!叫他滚啊——”

    沈春燕已经冲进来了,拉着宋晋阳的手臂就把他往外拽,一直到走廊上,她才开口:“晋阳!晋阳!阿姨求求你了,你别再刺激黎衍了好吗?

    他还不够苦啊?

    咱们都好手好脚的,和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他没了腿才十几天啊,你将心比心,就算要劝他也等过几个月让他冷静一些,对不对嘛!”

    宋晋阳喉结滚动了几下,说:“阿姨,我没想刺激他,我就是觉得他这寻死觅活的……这外头那么多绝症病人都想好好活着呢,他又没有生命危险,不至于那么绝望吧?”

    “绝望不绝望,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晋阳!”

    沈春燕都不知该怎么和这个与黎衍几乎同龄的大男孩解释这些天经历的事,“阿衍是多骄傲多优秀的一个人啊!你就当行行好,给他点时间好吗?

    阿姨谢谢你专门从北京赶回来看他,但是……晋阳,真的你别来了,他连大学同学都不见,就是觉得自己和他们同龄却变成这个样子!你也是一样啊,你活蹦乱跳的,他根本就不想见你,你又何必非要逼着他呢?”

    宋晋阳觉得大家都走进了一个误区,问:“阿姨你也觉得黎衍没了两条腿就废了吗?

    什么叫变成这个样子啊?

    现在大家不是应该去鼓励他振作起来吗?

    他自己难过,我们还要陪着他一起难过?

    他自己说自己残废了,难道我们要附和吗?

    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呀,你越是在他面前表现得很伤心,他越是觉得自己没救了,但我真不觉得他没救了!”

    沈春燕懒得再和他废话了,手一指电梯方向:“晋阳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你先回去吧,以后也别来了,我会照顾阿衍的,你再这样……阿姨要生气了。”

    “……”宋晋阳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终是点头道,“行吧,那我先走了,阿姨你自己也保重身体,别太累了。”

    宋晋阳第二天就回了北京,因为他马上要进行毕业论文答辩。

    回到北京后,他去实习的公司找hr面谈,说明自己家里发生的情况,解除了之前已经签下的就业协议。

    关于这件事,宋桦没对他做过要求。

    但宋晋阳知道,黎衍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就不可能再待在北京,把责任都丢给家里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六月,毕业典礼结束后,宋晋阳打包行李回到钱塘,住回家里。

    他有过在电商巨头实习的经历,很快便在一家规模不小的互联网公司应聘到运营岗位的工作,和他的专业是相符的,只是薪资比起在北京要低三分之一。

    宋晋阳大三时考出了驾照,和宋桦商量后,宋桦拿出一笔钱,给他买了一辆十来万的代步车。

    买车除了上下班代步,也是为了黎衍,现在这个情况,家里必须要有一辆车。

    黎衍转院去康复医院就是宋晋阳接送的。

    这时候黎衍还没做假肢,坐着轮椅、被沈春燕推着从住院大楼里出来时,下半身盖着一件外套。

    七月盛夏,太阳很烈,久不见阳光的年轻男孩肤色苍白,神情麻木,脸瘦了一大圈,阳光刺到眼睛后,他忍不住抬手遮了遮脸。

    住院大楼门口人来人往,黎衍觉得似乎所有人都在看他,很快又低下了头,似乎想把整个上半身都团起来。

    他双手死死揪着盖在身上的外套,低头往下看,轮椅踏板是翻起的,因为没有东西会踩在上面。

    他心里一阵窒息,难过得几乎要晕过去,宋晋阳冷眼旁观,转过身带着他们往停车场去。

    到车边,黎衍是被宋晋阳抱着上的车。

    相识七年多,两个男孩子之间唯一的一次身体接触就是在楼道里的那次打架。

    除此以外,别说勾肩搭背了,他俩连击掌、碰拳都没有过。

    打死宋晋阳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和黎衍有身体上的接触。

    双手穿过黎衍腋下要把他抱起来时,黎衍说:“别碰我腿。”

    宋晋阳:“……”

    他只能悬抱着把黎衍抱上车后座,感到怀里的人浑身都在抖,宋晋阳想要缓解气氛,说:“你挺沉的啊。”

    黎衍一瞬间就炸毛了:“嫌沉你就别碰我!我要你帮我了吗?!”

    “……”宋晋阳让他在后座坐好,黎衍低头怔怔看着自己的下半身,他穿着一条沈春燕帮他裁剪过的宽松裤子,裤腿缝起来了,但还是有点长,软绵绵地搭在汽车椅面上。

    他双手试图遮挡残腿,哪里挡得住,宋晋阳赶紧把那件外套丢给他,黎衍像是拿了救命稻草一样盖在残肢上,眼神慌张地四处乱看。

    在康复医院,黎衍做好了假肢,宋晋阳见过他练习走路。

    就看了一会儿,他就看不下去了,独自一人去室外抽烟。

    他知道按黎衍的脾气是接受不了这种走路姿势的,人还变得那么矮,比沈春燕都矮,真特么操蛋!

    后来黎衍提出想做一副更好点儿的假肢,沈春燕已经没钱了,宋桦和宋晋阳商量,他想把缺的这几万块钱补上。

    宋晋阳说:“补呗,这是一辈子的事,说不定换个假肢他就能走得好点儿了。”

    九月,黎衍从康复医院出院回家,依旧是宋晋阳开车去接送。

    这一回,黎衍是穿着假肢上的车,车到永新东苑,黎衍下车坐上轮椅被推到单元楼下后,宋晋阳背对着他在他面前蹲下,说:“上来吧。”

    黎衍定定地看着他的后背,慢慢抬手环到了他的肩膀上。

    这是宋晋阳第一次背黎衍上六楼,黎衍还穿着假肢。

    80多斤的人,加上40斤的假肢,也有120多斤,不轻,身量还长,宋晋阳背得满吃力的。

    上楼的时候他就在想,这楼都没电梯,以后黎衍怎么上下楼呢?

    他哪里会料到,黎衍进了601,就根本没想着要下楼。

    三年整,黎衍每年要去假肢公司进行一次假肢保养,还要去医院进行一次常规体检,这是躲不过的事儿,每次都是宋晋阳接送。

    其他的事,比如去银行办卡、去办残疾证、去社区残联进行必要的登记……也是宋晋阳把黎衍背上背下。

    趁着每次下楼,黎衍会顺便去理发店剪个头,几乎每一次,他的头发都已经留到很长。

    宋晋阳曾劝过黎衍换个电梯房,黎衍理都没理他,宋晋阳忍不住就开始叨叨,叨叨到后来两个人就吵起来,最后以黎衍的大吼大叫结束这个话题。

    有一回宋晋阳刚好有事不能去,宋桦自告奋勇来背黎衍,结果上楼回家时,和黎衍两人在楼梯上摔了一跤,宋桦把脚都摔骨裂了,沈春燕当场就大哭起来。

    宋晋阳知道后立刻赶过去,先把黎衍背上楼,再把宋桦背下楼送医院,后来再也不敢让老爸去干这事。

    他对这件事发生时的场景记忆犹新,冲上楼梯看到横七竖八瘫在楼道上的两个男人,宋桦疼得直哼哼,黎衍干脆侧卧在地上,眼神空洞,就跟死了一样。

    这期间,宋晋阳认识了杨瑾颂,两人一见钟情,开始谈恋爱。

    从一开始,他就把家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给杨瑾颂。

    他是单亲,暂时没有婚房,老爸有个交往近十年的同居老伴,阿姨对他很好。

    不过,阿姨有个身体残疾的儿子,算是他异父异母的弟弟,平时需要帮一把。

    感谢杨瑾颂并没有被吓跑,依旧愿意和他在一起。

    宋晋阳知道这几年黎衍是靠写网文为生,他也是家人中唯一一个知道黎衍笔名的人,这笔名连沈春燕都说不清。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很简单,黎衍和平台签约,需要邮寄合同,合同要打印,还要复印身份证,家里又没有打印机,沈春燕搞不清这些事,黎衍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求助宋晋阳。

    “不许把我笔名说出去,你答不答应?”

    在把装着合同的u盘和自己身份证交给宋晋阳前,黎衍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开口。

    这时候的黎衍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曾经那个阳光开朗、骄傲得瑟的大男孩早就消失不见。

    他穿着假肢坐在轮椅上,浑身不修边幅,脸色苍白如纸,最大的变化就是眼神。

    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光亮,黑色的眼珠子暗沉沉的,看着人时居然有些阴森。

    宋晋阳一口应下:“我答应,绝对不会说出去。”

    这年五月,黎衍下楼去体检了一次、又理发后,就再也没下过楼。

    一直到十一月初,沈春燕告诉宋晋阳,黎衍要结婚了,请他帮忙背黎衍下楼去进行结婚登记。

    宋晋阳:“哈?!”

    他想,白日见鬼啊!是哪个女孩子疯球了?

    要和黎衍结婚?

    图什么?

    图他头发长?

    图他脾气暴吗?

    还是图他瘦得皮包骨啊?!

    后来,他便见到了那个疑似疯球的女孩子——居然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年纪还很轻,个头不高,穿着一件毛绒绒的咖啡色毛衣,底下是休闲裤配黑皮鞋。

    她脑袋后面扎着马尾辫,笑起来乖巧伶俐,眼睛亮晶晶,声音软软地叫他:“晋阳哥哥。”

    宋晋阳:“……”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否极泰来!

    宋晋阳瞪大眼睛,突然就觉得,事情好像出现了转机。

    一年零八个月后。

    深更半夜,雅林豪庭11幢2单元304室内,电视机上的球赛激战正酣。

    两个男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着轮椅,面前是一堆鸡骨头、鸭骨头,还有或空或满的啤酒罐。

    黎衍支持德国队,宋晋阳支持西班牙队,两人一人拍了一张一百块在椅面上,对着电视机看得聚精会神,时不时挥拳大叫。

    “好球!”

    “哎操!这臭脚!”

    “传传传,你倒是传啊操!带你妹啊带!”

    “有有有有……有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临近终场,德国队领先两球,提前锁定胜局,黎衍开心地拿起两张一百块,甩了甩后挑眉看向宋晋阳:“谢啦!”

    宋晋阳一身汗衫、裤衩、人字拖,冷眼看他:“你好意思吗?

    我是房奴,吃的喝的都是我带来的,你特么还赚我钱?”

    “愿赌服输啊大哥!”

    黎衍笑起来,“我空调不要钱啊?

    电视机电费不要钱啊?

    你去外头开个房看球,这点儿钱还不够呢!”

    宋晋阳没脾气了,等球赛完全结束,他去洗了个手,说:“我走了。”

    “挺晚了,你要不要睡这儿?”

    黎衍指指小房间,“小树今天找同事看球去了,不回来。”

    “算啦,就一点点路,走走也没几分钟,而且明早还得换衣服。”

    宋晋阳想了想,说,“给我一支烟,我烟没了。”

    黎衍转着轮椅去阳台上拿烟和打火机,回来交给他。

    宋晋阳看着他,他没穿假肢,身上也是一件t恤,底下是一条橘色篮球裤,长长的裤腿耷拉在椅面上,遮住了他的残肢。

    “谢了。”

    宋晋阳接过烟盒和打火机,只抽出一根,又把烟盒还给黎衍,“我走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都要上班呢。”

    “嗯,你走了我就睡了。”

    黎衍笑着说。

    宋晋阳开门出去,回头冲黎衍挥挥手:“走了啊,再过来我会提前和你说的。”

    “行,明天12点那场应该也很精彩,你来吧,我准备吃的喝的。”

    黎衍打个响指,“今儿赚外快了。”

    “臭不要脸。”

    宋晋阳打个哈欠,“明天再说吧,真走了,拜拜。”

    “拜拜!能来就来,明天小树也在,人多热闹。”

    黎衍锲而不舍地邀请他。

    “行吧。”

    宋晋阳答应了。

    黎衍目送他走进电梯,才把门给关上。

    夏天的夜晚,宋晋阳一个人晃荡晃荡走在回永新东苑的路上。

    脚上夹着人字拖,走得踢踢踏踏的,指间又有一支烟,一边走一边抽一口。

    马路上开过一辆大货车,是晚上限行结束后才会出现的那种车,大概是去哪个楼盘工地吧,开过路面时轰隆轰隆地响。

    宋晋阳看着那辆车快速驶过,心想,司机师傅,开慢点吧,这一个不小心,毁掉的不光是你自己,还可能是别人的后半辈子啊。

    幸好,经过那么多人的共同努力,家里那位臭得瑟算是跌跌撞撞地回到正轨了。

    等到周俏从新加坡回来,他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宋晋阳输了钱,心情却很愉快,在路上像个孩子似的蹦了几步,甩着手,情不自禁地吹了几声口哨。

    裤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拿出来一看,是杨瑾颂。

    她怒气冲冲:“你疯了是不是?

    几点钟了?

    还不回来?

    明天不上班的啊?”

    “来了来了,走在路上了,马上到家!”

    宋晋阳赔着不是,抬起头,永新东苑小区大门近在眼前,“老婆,我已经走到咱家门口啦!”

    番外一、宋晋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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