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雨潺潺,点点滴滴。
沈凤书喉间动了动,“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几年也不是完全没有见面的机会。徐仲九和明芝在美国注册了一个运输公司,跟人合资买了条船,谁知还没挣回本钱就被德国人的潜艇打沉。那段时间沈凤书在长沙,等他转战到江西,他俩已经负债买下第二条船,专跑澳大利亚到印度的航线。当沈凤书离开赣江,收到的消息是那条船早就被日本人没收征用。胜利那年,他特意去过香港,然而运输公司的办事处人去楼空,只知道他俩又买了条小货轮,来往东南亚各埠。
哪里还会是原来的样子。
借着灯光,沈凤书看清了她眉眼间的笑意,也看得到她指上的薄茧,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属于战士的痕迹。
明芝想了想,到的时候天际已经有鱼肚白,“今天早上。”
一路风尘仆仆,徐仲九和晨晨两个野猴子还嫌不够,说船上车上睡够了,洗把脸去山里喝茶。
她倒了一小盅药酒,放在沈凤书面前。跌打医生说病人的身体也就这样,多年积下来的伤,能做的无非尽量调养以求奇迹。“大表哥,趁热喝。”见沈凤书似有疑惑,她解释道,“宝生都告诉我了,灵芝找你的事。”
人海茫茫,顾先生这个“大码头”成了传递消息的中转站。
胜利后顾先生在回上海的第一批人里,这些年他出钱出人,有很大的功劳,但运气不太好,回来后一直没能如愿以偿。外面不顺心,家里也不太平,顾国桓似乎又受了蛊惑,静悄悄地私底下有所动作。
那年他怕儿子走歪路把顾国桓送去美国,等风头过去用身体不好的名义把人叫回来。顾国桓提了一路的心,回家见老头子没什么不好,气得闹了一场,可没有再出过远门。
顾先生察觉到儿子的“异动”,不声不响地查,查到又是季灵芝,不声不响转了几个弯送她进了大牢。可顾国桓不知怎么消息灵通,找到吴宝生把人捞了出来。
既然已经麻烦宝生一次,及待沈凤书赴沪就医,灵芝决定再麻烦他一次。大战当前,到处都有“眼睛”,哪里也没有季家老宅安全。宝生一边替灵芝牵线,一边暗地里通知明芝。
沈凤书也料是宝生通风报信,端起酒盅一口饮尽,“仲九和孩子呢?”
“白天去山里转了一圈,下午被宝生领着去听书,说在外头吃了饭才回来。”
宝生—明芝说到宝生,就想起他终究跟从前不同了。他说他已经想好,哪边都不站,能捞多少是多少,时局变色他就走,到时求姐姐让他入股。宝生娘打他,骂他狠心,他只说不悔,反正姐姐不会亏待人,他知道她一定会照顾老娘,他要闯自己的。
宝生娘哪里是真的恨他,等打完骂完便说别后情形,说到揪心处不由又哭。
也许宝生母子的才是正常的久别重逢,明芝想。
“见过小妹了?”沈凤书问。
“她不知道我来。”明芝坦然道。不是一路人,何必强求。“我来是想劝你跟我走。”她也知道无数双“眼睛”盯着沈凤书,他轻易走不得,一走便是再也回不来。可是留下来,他要面对的也不是他想见的。
外头风雨渐大,明芝放下饭碗,起身关紧窗户。
雨滴打在玻璃上,簌簌有声,空气里饱含潮湿的土腥味,竟有了些寒意。她想起晨晨穿的是单衣,不知道宝生带他们去了哪里。而徐仲九在这样的天气里,脾气总是有点不太好,尤其,对着的人又是宝生。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走神。
可对沈凤书来说,已是够做决断的了。
往事已矣,一壶浊酒尽余欢,惟有别离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