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仲九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那帮狐朋狗友顿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哪家的小嫂子在想你?”徐仲九也是哈哈一笑,“让我想想。”他轻佻地一扬眉,“数不过来。”
众人知道他容貌俊朗,颇有女人自动贴上去,不认为他的话是吹嘘,反而哄笑道,“那是,凭你的脸可以去做折白党。”
此时已至凌晨,半宿下来房里乌烟瘴气,牌桌边的数人有些精力不济,有吞药丸的,也有光顾着跟身边女人调笑的,徐仲九孤身一人,唇边叼了根烟,漫不经心地出牌。他出门许久,回来便约人在俱乐部见面,消磨大半天时间,也算摸清了近来的风向。
北边的事早已登过报,算是对蠢蠢欲动者的一个警戒,然则如今的世道,各怀心思者多,也难说有多少作用。只看身边这群人,滚油锅里的钱都能下手捞出来花,哪管得到身前身后名,更别说他人死活。徐仲九也没有忧国忧民的心肠,但跟沈凤书相处日久,知道一样米养百样人,确实有人是不一样的,只是如此的人少而又少。
此刻,不知不觉,徐仲九于索然无味中生出一点寂寥:还救得了吗?冷眼旁观,一个个但恨没地方发财,这头拿到钱,那头吃喝玩乐有一千花一万,败光祖业就想办法到外头找。
外头一阵喧嚷,房里的人听到热闹来了精神,使眼色叫人出去探听。仆役去了一阵回来说有人赌输回家拿了地契想翻本,家里的女眷追了来,是个挺泼辣的女学生,正指着男人们骂。仆役看向徐仲九笑道,“恐怕徐先生认得。是沈五少爷,从前他是俱乐部的常客,最近有阵子没来,没想到来了闹出这事-”
徐仲九也是一笑,他自然记得沈五,沈五出的那些产业堪称价廉物美。沈家已经分家,不知动的是哪个姐妹的嫁妆,以至于追来了闹。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俱乐部见惯这些场面,自有一套应对的办法。
说时门外声音渐低,想必已经有人出来干涉,徐仲九他们又玩了一会牌,眼看曙色已现,打着呵欠各自散了。
徐仲九纵是年轻力壮,长途跋涉之下通宵未睡,眼睛发干,头里嗡嗡作响,太阳穴紧一阵松一阵,喉咙也是火撩似的。他知道不妙,大病过的人不能过于劳累,这是身体在发出讯号了。
他靠在车里略略养了会精神,虽是累,却也睡不着,千头万绪尽皆萦绕心头,一时想起明芝,不知她是否已经起床。看了看时间,想必已经起来,她可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勤快人,徐仲九嘴角浮起笑,真是年轻,饶是他也觉得自己挨不住那些苦了。
他长长打了个呵欠,发动车子打算离开。
才开过街角,徐仲九就看到一出活剧:沈家的五少爷和八小姐打作一团。
严格地说,是八小姐朝五少爷挥着拳头,只是她既没受过相关培训,又毫无力气,所以这顿粉拳绝无章法,最多只能给五少爷松筋骨。不痛不痒之下,五少爷毕竟心怀愧疚,抱着头无声地忍了。
徐仲九停下车,按了按喇叭,放下车窗朝两人打了声招呼,又主动要送他俩回家。
五少爷如蒙大赦,几乎是跳上了车,而八小姐涨红一张脸,含着两泡热泪,犹犹豫豫地跟着上了车。
徐仲九问起沈家老小,才知道老太太带了最小的孙子去了季家消夏。刚刚立夏,哪里需要避暑,分明老人装聋作哑,免得有不争气的儿孙求到跟前,已经分家,帮不好,不帮也不好。
五少爷冷笑着道,“当初替我定的好亲!只说好生养,给沈家开枝散叶,现在养是养了一堆,她倒不管了。”他哼了一声,到底吃过教训,不敢当别人的面再骂沈凤书。
八小姐上车后闻到徐仲九身上的烟酒脂粉味,正在不自在中,闻言怒气勃发,勉强忍住不骂出口,扭转头看向车窗外。她这使气的样子有两分像明芝,徐仲九看在眼里不觉好笑,也不去劝他俩,仍然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五少爷说得兴起,又想起明芝的悔婚,“没看出来二表妹是个厉害角色,前阵子我才知道上海滩上鼎鼎大名的顾老板的独生子竟然看上了她。”他嘿嘿笑道,“要做了我们大嫂,可就没这好事了。”
坐在后面的八小姐听得不耐烦,出言讽刺道,“这算什么好事!不就是流氓头子,算什么好人家!”
他们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恨家人统统不顾惜他,一个怪兄长不争气,连累不相干的明芝无缘无故挨了许多背后的冷言冷语,无非八小姐咬准她早晚沦落街头,走上生母的老路。
徐仲九怒极反笑,这对兄妹说得起劲,竟忘了明芝与他的关系,他就不信他们会不知道,不外是目中无人,没把明芝和他当回事。他心中默默呸了数声,落泊?以明芝如今的财产,只要不突然改了性子,只怕用一世也够。哪怕她爱上奢华,以她的身手自己也挣得回来这份开销,更别说还有一个他。
五少爷和八小姐争争吵吵回到家,到了第二天门上收到徐仲九送来的礼物,老少都有份,八小姐的是一枝金笔。收好之余,八小姐未免多了点想头-她说五少爷不配当哥,连她的金笔都偷去卖,没想到徐仲九立马买一枝送她。难道他竟然对她有意思?
想到这里八小姐脸上一热,嗳,那可不太好,他和初芝订过亲,虽然没成,总不太好。
过了几天,徐仲九又让人送来一份东西:那晚五少爷输给别人的地契。
八小姐心里狂跳,还真是冲着她来的。话又说回来,他和初芝早就退亲,彼此都有选择的自由。
她想来想去,心神不定,只恨徐仲九不把话说个明白。
但要是他来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呢,八小姐多了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