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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南北 第三卷:烽火映边关 第五十一章

所属书籍: 关山南北

    第五十一章

    清晨时分,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唤醒了沉睡一夜的村寨,家家户户陆续起身出门,但与往常下地种稻,上山采药,为生计奔波不同,今日水西十八爻寨的寨民们另有一件大事要做。

    颜玉央难得一夜好眠,睁开眼时,猝不及防与一张狰狞的青铜面具相对。

    脸对脸,鼻对鼻,僵持半晌,他用十分克制的声音问道:

    “你从哪来翻到的这张面具?”

    去年七月初七,自川蜀回来,他明明已经将其扔得远远的了。

    “杂物间里!”面具下传来有点沉闷但欢快的声音,“今天十五了,我是不是可以出去玩了?我要用这个面具去吓总围着我想咬我大黄狗!”

    “可以,但你要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颜玉央一把掀开她的面具扔到了一旁,兀自起身穿衣。

    裴昀双眼一亮,顶着被面具闷得红扑扑的脸颊围着颜玉央转来转去,不停问道:

    “去哪里去哪里?是去抓鱼吗,还是去粘知了?好不好玩?”

    颜玉央不置可否,洗漱过后,便要出门,却突然被她拉住了衣袖。

    “怎么了?”

    “还不能出去。”裴昀一本正经道,“你还没有给我梳辫子,阿姿姐姐说阿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能出门。”

    颜玉央望着她一头披在肩头的乌黑长发,一时无语。

    “我不会梳辫子。”

    “那好吧。”

    裴昀扁了扁嘴,走到一旁铜盆边,对着水中倒影用一枚银簪熟练的将长发挽成男子发髻,擡头委委屈屈道:

    “我们走吧——”

    话没说完就被一把拉过来按坐在竹椅上,颜玉央冷着脸问道:

    “怎么梳?”

    “麻花辫!要两条!”

    颜玉央这辈子倒也不是第一次为她梳头了,但梳辫子委实还是第一次。当年刀光剑影多少次生死徘徊之时也没叫他这样如临大敌,在裴昀的指导下,他手忙脚乱,落得满头大汗,这才勉勉强强将她一头青丝梳成两条长短不一,粗细不等,歪歪扭扭,软软塌塌的辫子,这其中还夹杂着无数龇牙咧嘴的呼痛声,以及满地被薅断的发丝。

    “好了。”

    颜玉央长舒一口气,刚想将手中玉梳收进怀中,却被裴昀一把握住。

    “这是什么?好漂亮!”

    “没什么。”

    颜玉央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手腕一转,收回玉梳,避开她探究的视线,转身便走。

    “小气!”

    裴昀哼了一声,但也乖乖的跟在他身后,二人就此出了门。

    出了白龙寨,一路向西而行,沿途都是三两成群的爻寨中人,有的抱着木桶,有的拿着木盆,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共往一个方向而去。

    及至西边连绵起伏的大爻山,沿山道而上,将行不远,但见群山怀抱间,密林掩映中,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池子,正散发着氤氲热气,正是那辟邪泉。

    传闻大山里埋藏着水西爻寨圣物辟邪珠,乃是上古白龙神死后躯体所化,因此山中流淌而出的清泉,可使人百毒不侵,百虫不近。但二十五年前与赤龙寨一役,辟邪珠丢失,辟邪泉功效大减,唯有在四季交叠之初的月中,才勉强有几分驱毒之效。爻寨中人常年与山林间毒虫毒草打交道,并非人人都有出神入化的自保本领,因此每逢一月、四月、七月、十月十五,皆是水西爻寨休沐之日,寨民们成群结队来到大爻山来沐浴圣泉。

    这些露天的池子,由寨主立下规矩,严格按照每寨大小来划分区域,男女老幼也各不同池。但南疆民风开放,不重男女大防,众人仅穿单薄小衣泡在池中,免不了互相打闹玩笑,年轻男女们亦趁机调情,远远便能听见一道山坡相隔的两个池子在对唱山歌,其中歌词之露骨火辣,足以叫任何一个谨守礼教的汉人羞愤欲死。

    但这些民俗野趣,裴昀无缘得见,她一进山林便被颜玉央脱下外衫包住头脸直接扛上了肩。身下之人运起轻功,七拐八拐的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温泉池,此地与人群相隔甚远,周遭花木扶疏,怪石嶙峋,形成天然屏障,不会有旁人打搅。

    “把衣衫——”

    颜玉央将裴昀抱到了池边一块平坦石台,刚一开口话还没说完,便见裴昀飞快将身穿的蓝缎短衫和绣花百褶裙脱了下来:

    “泡澡是不是?之前阿姿姐姐都跟我说过了!”

    颜玉央迅速出手制止了她继续脱下去的动作,但眼前之人已是仅着狭窄裹胸与短小褥衣,露出了光裸的手臂、长腿,甚至是全部肩颈、腰腹,以及胸前大片洁白细腻的肌肤

    眼前活色生香的巨大冲击之下,颜玉央只觉一股久违的热流涌上四肢百骸,整个心口都烫得发疼,他双颊发热,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了起来。

    捏住她纤细手腕的手松了又紧,他想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却根本办不到,视线只不由自主的游移在她修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上

    突然间,他神色一顿,伸手抚上她腰间一处伤疤,那看起来应当是剑伤,伤口极深,虽早已愈合,仍有淡淡印痕。

    “谁人伤的你?”

    他低声开口问道。

    裴昀被他摸得有些痒,躲来躲去笑嘻嘻回答道:

    “不知道啊,忘记了,哈哈哈你别碰了”

    颜玉央的眸色不禁变得幽深了几分。

    他与她不是第一次坦诚相对,早在朔月地宫,在燕京世子府,在九华山庄,他不知细细描摹过这具身子多少次,每一处疤痕,每一颗小痣,他都铭记于心。

    而时隔多年,她竟是又添新伤无数,或深或浅,或狰狞或淡淡,因着旁人不关心,主人不在意,就这样大大咧咧的留在雪肤之上,早已辨不出哪一处是为打蔡州,哪一处是为守川蜀,哪一处是行侠仗义,哪一处是精忠报国。

    “大宋朝堂已无人可用了吗?只支使着你一个鞍前马后,出生入死?”颜玉央心头怒意横生,忍不出冷言讥讽道,“你效忠的那赵官家在深宫养尊处优,高枕而卧之际,可曾顾念过半分你的生死伤病,喜怒悲欢?”

    这些年来,你的裴家,你的武威侯府,你的大宋临安,你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一切,把家国天下的重担理所当然强压在你身上,可曾有谁想过,你裴家四郎,小裴侯爷,也不过是个寻常血肉之躯,会疼,会伤,会害怕,会死亡

    到头来,无人知晓,无人记起,亦无人在意。

    裴昀对此懵懂无知,她只知自己突然被面前之人抱在了怀中,这拥抱很轻,又很重,充满怨恨,亦流露着说不尽的疼惜。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沐浴去吧。”

    “好耶——”

    颜玉央因服食过仙草,早已是百毒不侵,故而只坐在岸边打坐练功,吐纳调息。而裴昀甫一下水便如一尾游鱼般欢快的游了起来,玩水玩得不亦乐乎。

    半个时辰后,她渐渐感到无聊,于是纵身游到岸边,趴在一块光滑的圆石旁,下巴枕在手臂上,闷声问道:

    “还要泡多久啊?我好热,要被煮熟了。”

    颜玉央头不擡眼不睁:

    “还有半个时辰。”

    “你下水和我一起玩好不好?我自己一个人好无聊。”

    颜玉央岿然不动,只道:

    “再忍一忍。”

    裴昀无法,只得悻悻的再钻回水里,自己找别的乐子。

    颜玉央盘膝闭目而坐,貌似漠不关心,其实也一直在留意池中人的动向。开始还能听到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水之声,后来好半天都没有任何响动传来,他不禁睁眼望去,池中人却已不见踪影。

    “英英?”

    他心中一提,即刻走近岸边,欲瞧个真切。泉池温热,水汽袅袅,一时看不出她是否还在水里,他恐怕她热晕或滑倒在池中,因而俯身凑近了水面高声唤道:

    “阿英!英英!”

    突然间水面有人破水而出,伸出纤细修长的手臂揽住他的脖颈,如同那神话中人身鱼尾美艳惑众的鲛人一般,将他拖了下去,自此沉沦深海,万劫不复

    哗啦啦一阵水花巨响,颜玉央猝不及防落在水中,狼狈的呛了好几口水,脚下无着险些摔倒,幸而及时扶住了岸边凸起的石壁这才堪堪站稳。而那天真又狡黠的鲛人毫无愧疚,心安理得的抱住他,笑眯眯道:

    “我说让你陪我玩吧你不听,现在不还是下来了?”

    颜玉央擡手抹了一把脸上水渍,本来凌厉冷漠的眉目被温水浸润,便如黑白分明的水墨画般氤氲开来,平添三分柔软。他伸臂揽在她的腰间,用力一提,逼得她双脚离开水底,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两个人四肢纠缠,亲密无间,只有一层湿透了的轻薄衣衫相隔,近乎无物。

    他用力捏住她的后颈,与她额头相贴,鼻尖相触,低沉喑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想让我陪你玩什么?”

    裴昀望着这双近在咫尺的幽深眼眸,一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她直觉他的嗓音他的气息都充满了危险,却又说不出所以,脑海中不期然闪现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漆黑幽潭中,阴暗水道里,冰冷地池旁,温热泉水间,那纠纠缠缠的一男一女,无一不是他与她自己。

    正在愣神之间,已有炽热的吻落在了她的眉心、脸颊,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立刻被以吻封缄,再也吐不出半点声音。

    那是如啃咬一般的亲吻,夹杂着刻骨的憎恨,报复的快意,相思的苦涩,与无穷无尽的辛酸与爱恋,长驱直入,如狂风暴雨般掠夺与吞噬,哪怕尝到了血腥与泪水也毫不罢休。

    裴昀被迫仰头接受他给予的一切,心中亦莫名其妙涌出又酸又苦,又甜又麻的滋味,连自己也分不清那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

    渐渐地,暴风骤雨转变成了斜风细雨,越来越温柔,越来越缠绵,却也越来越放肆,滋润着她的脖颈,她的锁骨,她胸前细嫩的肌肤,还有越来越往下的趋势。

    脑海中一团浆糊,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于是忍耐着那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的痒意,她勉强断断续续道:

    “对了我、我知道你是我的嗯,我的什么人了”

    他不顾体内仅剩的两成寒热之毒互搏而带来的刺痛,兀自舔舐轻咬着眼前的白皙嫣红,闻言轻笑了一声,说不出的自嘲与讥讽:

    “是什么?”

    连他自己都不知,今时今日他与她究竟算什么,这世上最亲密的仇人?最疏离的爱侣?最不死不休的宿敌,还是最恩怨两清的陌生人?

    “阿、阿姿姐姐说啊她说,按照话本上的说法,你应当是我的嗯,别碰那里”

    “嗯?”

    “是我的是我的娘子!”

    他的动作一顿。

    “或者是夫人。”

    “”

    “唔还有婆娘。”

    “”

    “情阿妹?”

    四周寂静了一瞬,连远处那嘹亮粗犷的山歌对唱都隐约可闻:

    “叫声幺妹你听清,阿哥等你十三春,十三春后结连理,把你当做命肝心”

    裴昀只觉得身前之人久久不语,也迟迟没有动作,正在疑惑之间,忽听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响起。颜玉央擡起头来,半是好气半是好笑的望向她,眼角因情欲而泛起的薄红仍在,眸中却更多是无奈和涩然。

    “再饶过你一回!”

    他咬着她的耳朵如此恶狠狠道,滚烫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边,激起一片颤栗,而他却毫不犹豫的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扔在水中,兀自翻身出了温泉池。

    “不泡够半个时辰不准上来!”

    哗啦啦破水声响起,他硬邦邦扔下这句话,而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

    独留裴昀一人趴在池边,苦恼地抱怨道:

    “还泡啊?再泡我的手脚都要皱成老婆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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