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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南北 第一卷:日暮苍山远 第十一章

所属书籍: 关山南北

    第十一章

    天色已晚,将行数里,最终众人来到了一处密林掩映间的空阔之处。

    韩阿丁四处摸了摸,踩了踩,得出结论:“正是此地!”

    玉央下令,于是四名护卫二话不说,抡起随身携带的锄镐斧头,转眼便将这一片的荒草矮树尽数铲除。待完工之后,便露出了原本平整地面,依稀能看出人工雕琢之痕,十数年前应是一处广阔圆坪。

    圆坪东北方位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雕,经多年风吹雨打,已失去本貌,约莫是一跪坐在地的四蹄牲畜,似牛非牛,似马非马。阿英定睛看了片刻,终是恍然,这大抵是橐驼,身有双峰,可负千斤,西域商旅往来,多以此牲载货。

    铲平地面之后,玉央再无下一步吩咐,反而是擡头望月,一言不发。

    今夜乃是十五之夜,月圆望日。阿英沉思片刻,问向站在身边的杜衡:

    “可是在等什么天象?”

    “姑娘聪明!”杜衡目有赞色,“我们在等赤月蚀。”

    “何为赤月蚀?”

    “姑娘可听闻过月蚀?”

    阿英颔首:“自然。”日蚀则朔,月蚀则望,此乃天地伦常。

    “又可听闻过赤月?”

    阿英微微迟疑:“略有耳闻。”

    民间谣传,月若变色,将有灾祸,血月现,妖孽现,国之将衰,气尽,如堕狱!据悉南朝齐明帝永泰元年四月,大司马王敬造反之夜,便是赤月如血。

    “月蚀不得多见,赤月更不得多见,而月蚀逢赤月,又逢望月硕大如轮,更是一纪才得一见。朔月圣地之门每隔十二年重见天日一次,正是在这赤月蚀之夜!”

    阿英了然,怪不得当日杜衡与她定下六月十五之约,盖因如此而已。

    众人翘首以待,不多时,只听上官尧喊了一声:

    “来了!”

    但见半空中那轮硕大无比的月盘有一边缺蚀了一线,初亏始。渐渐地,缺蚀愈发扩大,而缺蚀之处,却非黑灰,乃是暗褐发红。随时间推移,暗红将月白逐步吞噬,约莫一刻钟后,月盘全然缺蚀,再无月辉光华。天地无光,日月失色,夜幕之上,只余一轮古铜泛旧的空洞,如干涸的血迹,阴森诡异至极。

    这便是十二年难得一见的赤月蚀!

    唰-唰唰-

    一片寂静之中,忽有轻微水声在耳边响起,仿佛是温柔的波浪冲刷着岸边礁石。

    “啊!你们快看那石雕!”

    有人一声惊呼,众人顺势望去,只见那石刻的橐驼身下,竟凭空涌出了水,清水潺潺,源源不绝,向整个圆坪流淌开来。

    韩阿丁望着眼前一切,不住喃喃自语:“传说朔月教众自西而来,茫茫黄沙之中,幸得白驼化身清泉,族人才得以存活,此乃神迹”

    待流水溢满整个圆坪,没过众人脚面之时,不知触动了何处机扩,忽发出轰隆隆巨响,不远处山壁猝然生出裂痕,左右分开,烟尘迷离间,一道石门豁然洞开。

    朔月教圣地重现天日!

    阿英思索片刻,隐约明白了其中道理,那石驼之下,想必与山中暗泉相通。涛之起也,随月盛衰,适逢今夜赤月蚀,应是对暗泉流向有所影响,故而泉水上涌,自石雕而出。西北少雨,能落这般大雨之时自是少之又少,利用月相变幻,引泉水触动机扩,这一奇思妙想可谓巧夺天工!

    烟尘平息之后,有二护卫闪身而入查探,确认内里无凶险后,众人依次进入石门。甫一进门,便见眼前矗立一七尺石碑,以三种文字刻着同一句话,汉文所言:

    非我朔月教众不得擅入圣地,违者天诛地灭万劫不复。

    另一种文字是形如蝌蚪的胡文,想必是朔月教本族文字。而第三种文字与汉文相似,偏旁部首依稀眼熟,可细看一下又全然不似,令人不解其意。

    红叶默默走到石碑前,伸手抚触那行古怪文字,眉间神色似悲非悲,似喜非喜,似是要落下泪来。

    玉央淡淡瞥了她一眼:

    “走罢。”

    红叶擦了擦眼角湿意,深吸一口气,擡腿迈步,走到一行人前方带路。

    事已至此,阿英早看清楚,这红叶与玉央并非是什么私奔男女,红叶身负藏宝之图,玉央出人出力,二人为寻这宝藏通力合作,各取所需罢了。

    圣地开凿在山腹之中,初时只是巨石堆砌的廊道,九曲迂回,阴森幽闭,仗着干旱少雨,无甚滞腐之气。有红叶在前带路,众人手举火把行走其间,小心谨慎,倒也未遇机关暗箭,颇为顺利。

    将行半个时辰有余,终至廊道尽头,是一山腹中空之处,前方行路被断崖相阻,断崖宽约数十丈,从脚下石台到对岸石台仅有一座窄桥相连,桥上相隔不远间立着三座尖顶石柱。

    有护卫投石而下,久久未有回声,崖下万丈深渊,深不见底。

    上官尧与一名护卫率先踏上石桥,每走一步,都慎之又慎的探查,行了一刻钟后,终于走到对岸,然刚一迈步踏上石台,四面忽有无数把利刃飞来。躲无可躲,那护卫当场飞刀穿身而亡,上官尧幸之又幸落后一步,极速旋身后退,一口气提到了极致,踏过石桥返身逃回此岸,这才幸免于难。

    上官尧身手不俗,连他也躲不开这飞刀机关,那在场恐怕没有几人能顺利通过石桥。

    玉央望向红叶,红叶脸色苍白,摇了摇头:

    “我只知路线方位,不知如何破解机关。”

    于是玉央又命两名精通机关之术的护卫前去重新查看。

    此时那韩阿丁望着桥上石柱若有所思,问向上官尧:

    “尧爷,方才你是否看清,那石柱上可有文字?”

    上官尧回忆了一番,答道:“似是刻着与门口石碑上胡文相似的文字,谁知道那都是些什么鬼画符。”

    杜衡见韩阿丁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禁对他笑道:

    “韩阿丁,公子自雇佣你之起,便知晓你父亲是当年朔月教中人了。公子赏罚分明,你若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子非但不会追究你隐瞒之罪,还会赏赐于你,可事到如今,你若再行遮掩,休怪我们尧爷手中长剑不留情!”

    韩阿丁闻言抖了抖身子,扑通跪倒在地,央求道:“几位贵人明鉴,小人亡父确实曾是朔月教中人,可他在我幼时便病故了。过了这么多年,我只隐约记得他曾对我讲过一些教中神灵典故,好似是有一种刻满经文的石柱,名为‘魔鬼柱’,会建在通往教徒朝觐的路上,若要顺利同行,须向魔鬼柱投击石子。但至于是投击多少,如何投击,小人便全然不知了。”

    经过韩阿丁提示,玉央的手下经过反复试探,又有两名护卫为飞刀所伤之后,终于找到了破解之法。凡过桥之人,须得以石子分别击打石柱七次,方可顺利通行。

    于是众人遵循此法,依次通过了石桥,在此不做细表。

    过了石桥,又进廊道,但这厢的廊道开始变得精致华丽了起来,四周石壁上雕刻着繁复瑰丽的纹饰,每隔一段距离便有可供搁置火把的底座。行了不远,便遇一间石室,石室不大,长宽约十尺,上方有圆形穹顶,室内空无一物,四面墙壁都有圆拱月门通向其他廊道。

    红叶出声提醒:“这是一片四通八达的迷宫,若走错路便会触动机关无可回头,大家一定要跟紧我。”

    听罢此言,众人更加谨慎,一路紧跟红叶身后,不敢轻举妄动。这片迷宫复杂庞大,廊道接廊道,石室连石室,除去墙壁穹顶雕刻纹饰有异,其余并无丝毫不同,若非有地图在手,非被困死在此不可。

    一路推进过去,也能依稀通过石门瞧见其他错误路线的情形,有的石室整间坍塌,有的地面翻转露出下面黑黝黝的陷阱,有的石壁上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甚至还留下了黝黑干涸疑似陈年血痕的印记。众人心情越来越凝重,莫非有人在他们之前已进过圣地?那圣地宝藏可还仍在?

    终是又来到了一间石室,石墙上架着层层木格,似是藏经所用,可那木架上如今空无一物,俨然已是被人搬空了。

    “啊—”红叶短促而绝望的叫了一声,惊怒之下,口中喷出了一口血。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玉央。

    火光照耀之下,那人无悲无喜,只撂下了三个字:

    “继续走。”

    阿英叹了口气,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红叶,手搭上脉搏,忽觉触感不对,扭头一看,这女子脸色灰白,嘴角血迹发黑,竟是毒发之状。

    “你中毒了?何时中的毒?”

    脑海中闪过零星一瞬画面,阿英急忙拉起红叶另一只手的袖摆,果然见她整个手臂都已乌黑发紫,而起始之初,正是方才混战之中她手背被牛毛针所刮蹭的那小小伤口。

    杜衡见之一惊:“那暗器有毒?可其他人也有被箭矢暗器所伤,为何毫发无损?”

    他略通岐黄之术,俯身拉过红叶的手腕开始诊脉。

    红叶凄婉一笑:“他人自然无事,针上涂抹的并非毒药,而是‘襄王泪’,只有遇之‘神女媚’才会生出剧毒。他想要的是我的命!杨雄杰,你我当真两不相欠了!哈哈哈!”

    相传那女尸,便是天帝小女瑶姬,死后化作了巫山神女,亦曾下凡与楚襄王私会,最终因仙凡有隔而分别,所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可有时那襄王得不到了,却会索性将之毁灭。

    红叶那几声笑声,何其苦涩,何其讽刺。

    杜衡皱眉诊了片刻,摇了摇头:“太晚了,毒入肺腑了。若是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现在”

    他叹了口气,放下红叶的手臂:“夫人,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还请告知我们。”

    红叶反手捉住他的手,叫道:“你们想把我丢在这里?不可能!我必须亲自看见宝藏,否则你们也永远别想出去!”

    上官尧冷笑一声,长剑出鞘抵在红叶颈间,“你若不说,我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杜衡与他一唱一和:“事已至此,夫人还是想开一些吧,拉我们陪葬也于事无补。我替公子答应你,一旦我们出了圣地,即刻去找那杨雄杰为你报仇,这朔月教宝藏”

    “什么朔月教宝藏?这明明是我大白上国的宝藏!”红叶眼中溢出泪水,“白寒尔这个卑鄙小人,出尔反尔,这本是我李家的王室宝藏!”

    阿英闻言一惊,立刻看向一旁的玉央:

    “她所说可是真?”

    白上国乃是西夏人的自称,据说二十四年前西夏为蒙兀人所灭,蒙兀人为报大汗博尔济身死之仇,将中兴府上下屠城,然挖地三尺却没能寻到一块黄金,故有传言称城破之前夏末帝已派人悄然将所有财宝转移他处,可因西夏王室在屠杀中无一幸免,故而宝藏传言最终不了了之。

    玉央神色淡淡:“朔月教宝藏如何?西夏宝藏又如何?二者有何区别?”

    “一教之宝与一国之宝如何没有区别?”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阿英本以为这宝藏既是朔月教所有,纵是多年搜刮敛财,能有多少?而其中所布机关陷阱又能有多厉害?可假如这圣地藏得是西夏数百年来一国财富,其中危险重重,必定要难上十倍百倍不止!

    呵,那杨雄杰想必不知真相,否则哪怕天塌下来,他也不会这般轻易放手!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想想如何顺利走下去罢。”玉央不置可否。

    阿英虽不忿,却也深知他所言有理。

    那厢杜衡与上官尧还在威逼利诱,红叶铁了心宁死不从,双方僵持不下。

    阿英沉吟片刻,走了过去,开口道:

    “红叶姑娘,我有一个法子,不知你可愿接受?”

    红叶已是强弩之弓,勉强擡起眼来看向她:“什么法子?”

    阿英擡手将发间木簪抽出,用力掰断木簪,只见那木簪中空,从里面倒出了一枚小小的乌黑药丸。

    “这是救急的解毒续命丹,不能彻底解你体内剧毒,然可保你一个时辰性命无虞。一个时辰之后药效散去,你仍会毒发身亡,但这一个时辰足够你亲眼看到宝藏,而后带我们出去了。吃或不吃,由你自己决断。”

    红叶盯着阿英掌心的解毒丸,神色变幻莫测,五官近乎扭曲,片刻后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药丸。

    她擡眸望向玉央,声音凄厉近乎啼血:

    “玉公子,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你若失约,我李红叶即便身死,也会化作厉鬼,夜夜缠在你身边,叫你天诛地灭,万劫不复!”

    说罢,她将那解毒丸毅然塞进口中,仰头囫囵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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