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见过生日那天正好是周日,早晨上了半天课,下午就可以名正言顺,不需要逃课,直接出去玩了。
在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知道今天是容见的生日。
唯有明野知道。
至少目前为止,他们是唯一知道对方生日的人。
早晨上课的时候,容见都有点心不在焉,想着下午的安排。他一直没怎么过生日,小时候父母走得早,和外婆相依为命已经很艰难了,谈起生日来实在过分奢侈了。后来长大了,去了大学,容见觉得一个人过生日实在很没意思。有时候别人起哄说要给他庆生也不过是找个由头想热闹热闹,容见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如果是平常的聚会可能还不好推拒,可那天是自己的生日,容见就觉得任性一点也没什么。
直到下课铃响,容见才如梦初醒,顾不上老师还在上面布置作业,将纸笔都塞进抽屉里。
明野也合上了书。
老师一下讲台,容见立刻拿上外套,和明野一起并排往外走。
路过第一排的时候,虚弱的陈妍妍拽住了容见的衣角,质问他:“跑得这么快,是不是要去约会。”
容见诚实中藏着一丝得意,朝陈妍妍点了点头。
陈妍妍只觉得人间不值得。
他们走出教学楼,离校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一路上已经有许多花开了,容见走在明野的身侧,开玩笑地说:“今天明老师没让带书包,要是作业写不完怎么办?”
明野眼里含笑,“能怎么办?都过生日了,当然是我帮你写。”
容见对此非常满意。
倒不是说他不想写作业,而是总想讨个便宜,占个甜头。
明野提前交了车,已经到学校门口了。
上车后,容见才终于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
今天是容见的生日,全都由明野安排。对此容见没有意见,他很能理解明野,如果是从前的自己,要给男朋友过生日,也不会让对方花一分钱。
出租司机习惯性地问乘客的目的地。
明野对容见说:“先去吃午饭,定了一家餐厅,听说很好吃。”
那是一家很出名的餐厅,不怎么接待外客,不仅要有钱,还要有身份,一般人进不去。重生前明野去过很多次,大多是别人请,也有他请别人的时候,不过他对口腹之欲没兴趣,尝不出比别的地方的菜色出彩多少,但总能记得这里好评最多。
明野又对司机说了一遍地址。
那家餐厅的门槛很高,却建在闹市当中,大约是闹中取静的意思。
明野出示了预约信息,和容见走到一处靠窗的包间。
服务员上来点菜的时候,容见捏紧口袋里的盒子,“我去个洗手间。”
明野点了点头。
容见去洗手间并不是上厕所,而是想要戴上耳环,那对明野过年送给他的翡翠耳环。
卫生间里都是单独的隔间,里面的空间很大,容见戴上了那对翡翠耳环,又理了理长发,遮住了耳垂下方的翠色。
从洗手间里出来,容见急着往回包间里走,后面忽然有人叫住他。
容见回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中等,有些发胖,但穿着得体,还维持着体面。
但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那人笑了笑,“我是你张叔叔,小时候还喂过你糖,不记得了吗?”
容见记起来了。原身虽然专注于当个黑月光,但还是很关心公司的事,最主要是心有不甘,所以对公司里的人也还算了解。
眼前这个人叫张行,公司分部的一个总经理,在容家干了很多年,还有股份。
容见无奈地说:“张叔叔好,你也在这里吃饭啊。”
张行叹了口气,很痛心似的,“要不是今天刚好也来这里吃饭,还看不到你着了骗。”
容见一怔,“怎么了?”
张行小声说:“我看到和你一起进来的人了,我知道他,一个小杂种,母亲是妓女,他也是出来卖的,现在年纪轻轻竟然都混到你的身边了。”
容见只感觉脑子嗡了一声,本能地想要抬手给眼前这人一拳,可他脸上挂满了恶意的笑,容见反而冷静下来了。
他看了一眼周围,四处都是服务员,隐蔽的地方还有站岗的安保人员,在这里动手立刻就会被拉住,到时候打得不痛快,还会让明野知道。
没必要这样。
容见觉得他可以保护明野,不被眼前的杂种侮辱。
于是,容见低着头,轻声说:“我都不知道。这里人多嘴杂,不太好说话,我们去外面说吧。”
以张行的身份,是不可能在这里订到包厢的,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餐厅的大门,容见给明野发了条信息。
“忽然肚子疼,得过一会才能回去了。”
再繁华的大都市,多走几步路也有狭窄的小巷。
容见加快脚步,率先走到小巷深处,里面摆着一个垃圾桶,四处没有一个人。
张行不太愿意踏足这种地方,觉得有失身分,但容见已经进去了,他不去又不行,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他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他妈是很出名的妓女,你也知道,招妓这种事很常见。他妈更有头脑一点,老的卖,小的也卖,朋友介绍我去过一次,嗯,我是找小的,结果价格没谈拢……”
容见已经停下来了,活动了几下手腕脚踝,皮鞋鞋跟敲击着水泥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过短短几句话,容见就想明白了。
《恶种》里只叙述了明野上大学后的事,可对于之前的事只作为背景略述。容见只知道明野在十三岁时离家出走,到了福利院,两年后被孙老头收养,在容家干了一年苦力,又被容见看上,送进了绘文中学。
这个背景看似很平常,但如果说发生在明野身上就是不合理的。因为明野很会忍耐,他不在乎打骂和疼痛,做事只追求最简单能达到目的的方式。肖琳确实不怎么样,对明野非打即骂,可却勉强能算得上为明野提供稳定的生活,有学上,有饭吃,所以明野在能够独立前不会轻易离开,去外界找一种更麻烦的生存方式。
除非在明野十三岁这年,发生了一件让他无法继续忍耐的事。
容见喉咙一阵焦灼,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可他逼着自己想明白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没在《恶种》正文里露出过一丝端倪,也许是作者私下的设定,也许是世界观的自动补全,总之在十三岁这年,肖琳决定毁掉明野。
所以明野才会离开,肖琳才会坐牢,眼前这个畜生才会耿耿于怀。
张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容见打断了。
容见的声音反而很平静,他轻声说:“杂种,你想要怎么死呢?”
张行完全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容见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容见已经到了张行面前,两人的个子差不多高,容见提膝朝张行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张行疼的躬起上半身,又被容见拽住了头发,直接往墙上撞。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张行被撞的连话都要说不出来的,整个脑子都是晕的,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容见却忽然松开手,张行顺着肮脏的墙壁缓缓滑了下来。
他勉强睁着眼,看清楚眼前这一位容大小姐。
容见眉眼间全是燃烧的戾气,他已经收心养性很多年,偶尔也有动手的时候,但都是为了自保,有时候事为了保护别人,没有这么纯粹地想要对方疼,流血,甚至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情况了。
可容见现在想要张行死,只不过死也是死慢了,他怎么不死在六年前,不死在他妈的肚子里。
他妈的当年明野才十三岁。
容见提着张行的衣领,直接对着脸上拳头,两拳就打掉了张行的一颗牙。
张行含含糊糊地喊:“饶命。”
容见没打算停手,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见见,过来。”
他偏过头,看到明野站在巷口,背着光,影子被拉得很长。
容见不自觉地松开手。
明野半垂着眼,平静地说:“那些事你可以问我,这个废物不值得你背上人命。”
容见却回过神,还是不愿意放过张行。
明野笑了笑,“我也没要了他的命,不值得。”
他的话顿了一下,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起伏,“那些事也没什么好瞒的,我说给你听。”
明野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肖琳并不是他的亲身母亲。
他也没像一般早慧的孩子反复思考为什么肖琳这么对待自己,或是亲身父母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丢掉自己。
因为这些都没必要,无论如何,肖琳也不会像一位普通母亲一样对待他。
明野很清楚,所以他从来想的都是什么时候该离开。
他预定的时间是在自己十六岁,半成年,出去打工也不会露出马脚,能养的活自己,也能继续念书。
可这个时间被迫提前到了十三岁。
那天明野从学校回来,推开门,看到肖琳站在客厅,很难得没有接客,她抽着烟,垂着眼皮,看都不看明野,只说:“滚。”
明野视若无睹,他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面站了个男人,肖琳立刻从外面锁上了门。
肖琳说:“张先生,他的性子烈,但也才十三岁,您不必担心,我就先出去了。”
张行穿得衣冠楚楚,比明野高大半个头,站在床边,暧昧地笑着。
明野看了他一眼,基本已经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不紧不慢地放下书包,脱掉外套,走到张行面前,然后用外套绞住了张行的脖子,任由对方由剧烈挣扎到奄奄一息,也没松开手。
他很清楚十四岁以下杀人没什么关系,却还是在张行彻底失去呼吸前停了手。
为一个意外打破原来的计划是很不值得的。
张行再醒来的时候,手脚都被被单撕成的布条捆住,嘴里也有一团布料,他说不了话。
而十三岁的明野则居高临下地站在他的面前。
明野点了根烟,是从张行身上搜到的,一同找到的还有身份证件、钱和手机。
他很自然地抽第一次烟,就像很自然地会做每一件事。
明野吐了个烟圈,不紧不慢地向张行展示着他手机里见不得人的内容,熟练地将烟灰抖落在了张行的脸上。
他漫不经心地说:“这些要是传出去,你得坐牢。”
天近黄昏,窗帘半开半合,明野整个人浸在了夕阳里。
他不在意张行的眼泪,抽完了那根烟,在张行的脸上按灭,传来一阵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张行被吓破了胆,几乎以为眼前这个并不是少年,还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他太可怕了。
明野又笑了笑,“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不用坐牢,只要肖琳坐牢就行了。”
张行只能答应。
于是,明野给张行松绑,让他叫回了肖琳,并打晕了她,然后报警。
最后肖琳被捕,因组织卖淫和故意伤人被判五年。
明野如同计划中离开了那个地方,只是提前了三年。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过了快二十年,连明野都不太记得清其中的细节了。
但他看到容见也从张行的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根,又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做过同样的事。
容见没办法冷静,他甚至怨恨自己为什么要为肖琳提供这一段的好生活。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明野并不在乎这件事,可容见还是难过。
明野走到容见身边,他看都没看张行一眼,半垂着眼,凝望着容见的眼,“别抽烟了,吻我。”
容见怔怔地望着明野,停顿了三秒钟,随手在张行的脸上按灭了烟头。
明野想,他们又做了相同的事。
容见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说:“闭上眼,不许看我。”
妆花了的脸很难看,又很丢脸,容见不想被明野看到。
明野闭上了眼,然后,容见吻上了他的嘴唇。
他们在这阴暗的角落里接吻,明野没有和往常一样,从这个吻里得到快乐,他的心脏微微麻痹,大约是难过。
从前明野的心好似无知无觉,他不害怕,不痛苦,不讨厌,甚至不恨某个谁,一切都是由理智处理,不会有缺漏和错误,但也没有喜欢和快乐。
可现在容见让他尝到了喜欢和难过的滋味。
一个很坏,一个很好。
明野很少用好坏这样感性的词去形容某件事、某个人。
可理智无法在容见身上奏效。
那个沉默无言的吻继续加深。
眼泪和烟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是苦涩的。
明野也第一次尝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doi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