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婚前逛西市
复辟,好大的野心。
要和所有历史作斗争,好滔天的勇气。
若政权颠覆,轻,社会动荡,重,百姓再回水深火热,更别提是秦二的那种短命王权。
他们怎么就不想想,秦二的灭亡有它灭亡的原因,二十年前没有征帝,也会有别的领头人物在洪流中顺势而出,将它灭尽。
小隐患不除便会渐渐成为大患,且这帮人次次直取王命,在宫内渗透得非一般严重,也难保如今宫内还有余孽。
为除去朝政隐患,窦矜大肆清内,也将封锁的曹阳以内翻了个底朝天,派出了一队如影无综的死士来追杀程药一党,就差掘地三尺,料他们难以逃出生天。
“为什么会这样收绿死的时候,我说要将那人找出来碎尸万段,却不曾想过那个人会是他,他当时还安慰我,会替我留心。”
长幸眼中空茫,但必须接受如今的现实。
并肩多年的人站在了对立的阵营,她和程药为各自所维护的利益斗的头破血流,势必都要取掉对方的性命。
“亡命之徒不必谈感情。”
画既成,长幸管他要,还没看几眼就被他给收到了竹筒里。
“画的是我,我看几眼都不行?”说着挪过来伸手抢夺,窦矜擡起手阻止她的抓挠,单手搂住她的腰但不肯给她,“我拿去是有用的,采纳议亲须得新妇闺像。”
她哦了一声,退回去,无聊地玩弄手中入画的玉佩。
窦矜不想她失落,遂重新开口,“你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尽管道来,我都给你。”
边说边摘下腰间的匕首,放到案上,“刀鞘太重,我让人打了银的方便你携身。“
长幸上手那银灿灿的东西,呼啦拔出来一半,换了新外壳,它顺畅了许多,锋边闪着伶俐的冷光。”你上次下手还是不够狠,没把秦燕一只胳膊直接砍下来。”他轻笑,“不过这把刀还未喂过血,在你手上算是开了光。”
说完,收起点笑容,“我不在的时候,保护好自己。”
她颔颔首,呼啦一声又合上刀。
“不要轻易相信宫内的任何人。”他又嘱咐。
长幸愣了愣,依旧点点头。
随即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只有——”
窦矜,“什么?”
“长信宫灯,你把长信宫灯给我。”
他没料到是这个东西,“你要它作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给还是不给。”
见他迟疑,歪起头,“你原本放在东宫书房的,如今我再没见到了,给偷摸藏起来了是不是,怕我跑回去啊?“袖手作奇怪状,”嗳,方才是谁说要什么都给我?不是你么?”
他哼两声,带着竹筒去找来宫内的张平了,走前说,“我让全庞给你送过来。”
除了灯,连带送来的还有一大箱新进贡的稀奇玩意儿。
***
七八日的一个大雨天,外面搜寻的曹阳官兵来说,程药死了。
送进宫来的时候,尸体血肉模糊浑身都是剑伤,头盖骨都敲碎了,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如何确定是他。”
窦矜看着尸体,沉吟。
“陛下,确是他,活时被我等追杀,一路反抗才落得这样,周围人都可作证。”
窦矜未再质疑,心下清楚那官兵与仵作实则撒了谎。
程药并非被他们所杀,而是不愿被活捉,受窦矜的暗令被他放出的那些死士所毙命。
这些无名都如来去无踪的影子,干的事刀剑舔血的活儿,见不得光,官兵们不知他们神秘来历又想揽功,未免要撒谎。
反正人也死了,开不了口。
窦矜比这些人更早得到消息,他面无表情,“擡出去,碎尸万段了扔乱葬岗。”
那仵作和官兵腿一软,全则一脸淡定地吩咐御前侍卫,“擡出去擡出去。”
擡出去之后,窦矜挥手让全则过来,全则巴巴地去了,“陛下?”
“御尚问起来,你这张嘴——”
“奴知道,奴啊定吩咐下去,只说逆贼死了,埋了。其余的滴水不漏,一个字也不会让御尚知晓。”
本性难移,本色难改。
长幸在教养他的过程中难免有些疏漏,窦矜会更演戏了,更会伪装,但,他不善良,也不会善良,骨子里还是个比较残酷的人。
这点残酷如今成政治上的铁血手腕,以及对敌人的无情无义。
这一点长幸也意识到了,窦矜没成为一个真正的君子,她会觉得沮丧。
随即又开导自己,世上无人能十全十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暗面。
为避免她应激,窦矜做腌臜事的时候,该避就避。
程药碎尸万段成了渣滓,处置完打包扔到了乱葬岗,宫内也清理掉了一批人。
未婚夫妇两个在宫内和和美美地渡过了一段日子,转眼到了下元水节。过了下元,预示着二人的婚期也临近了。
下元水节是与上元节,中元节并列的三节之一。
道教里讲求三官,便是这三节的来头,一天官赐福,二地官涉罪,三水官解厄,这是冬至前的最后一个隆重节日。
今天民间要祭祀亡灵,工匠祭祀太上老君,水官呢,则录奏天廷来为君解厄,又逢月圆,还下了雨,不能再吉祥了,是个大吉的日子。
长幸好久没能出宫,如今事情一平又s恰逢这样的佳节,自然想着出去走走。
她起了床便收拾好,逢上他下朝便跟着一路去了书房,待留下的几个朝臣同窦矜议完事后,邀请窦矜今日一同出宫。
“今日月圆,等宫内的祭祀仪式结束之后,我们带些人马溜出宫去罢?我想去西市,上一次去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都快忘了那里的热闹了。”
长幸两手圈住自后抱住他的肩,姿态亲昵。
“可以。”
没有外人在,他将她拉到自己怀中坐着。
看她侧脸的腮微微红,像是被风吹得,俯身亲了一口,继续写字,“你穿的太少了。”
“哎,我今日又起晚了,辛姿和其他婢子轮流叫我,可大声了。我不听劝,还是赖了两回。最后只能急急忙忙的出了门,觉得冷,但想想待会儿得去换祭祀的衣服了,遂懒得再返回去弄东弄西的。”
女儿家的嗓音,零零碎碎地响在他耳边,很悦耳。
作为御尚,之前长幸尚且跟得上他的步伐,他起她也起,甘泉殿全则一打水,洛女阁也会燃起灯火。
两人未成婚前并不宿在一处,可自打破了禁忌,晚上又都喜欢在洛女阁的床上玩些不为人知的花样。
古代没有温室效应,入冬早气温低,十月中天气越来越冷了,体力较弱的长幸难免起得迟一些。
而他晚上跟她闹完后,会自己起身从洛女阁回到甘泉殿,一大清早雷打不动地到甘泉殿旁边的书房等着上朝。
“武夫体力真好。”长幸感慨,摆摆首,“动的是你,累的是我,这桩买卖好不划算,看来是我吃亏了。”
窦矜写了几个字,还是写不下去,他喉咙里一痒,对着她耳朵憋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被人嘲笑的长幸将他搡开,“你还有脸笑?”
连屋外的人都听到了。
正寻陛下的心思,窦矜已经站在门边上。
全则当即迎过来。
“你派人去洛女阁,将御尚祭祀上要用的衣装首饰带过来,让她梳妆的婢子也过来,告诉辛姿,要准备厚的中衣,能保暖的。”
窦矜虽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眼底生风,化了郁色,和朝上的雷厉风行大有不同。
长幸是个能讨窦矜快活的宝贝主儿,伺候主公性子好了,他们这些下人的待遇也就好了。
有征帝教训在前,窦矜为防外宦干政,另找了些宦官,全则与那大宦官不合,也就相互制衡了。
他比从前更小心谨慎,更有野心,为了谋求后路,必须更加如履薄冰。
毕恭毕敬地应了这番嘱咐,让义子全庞快去办,就连那辛姿也得了去了洛女阁的全庞一番不漏痕迹的问候。
***
一行人下了马车,到西市里步行,即便雨天也还是那般热闹,摊贩甚多处处都是人间烟火,这是他们努力下的曹阳,努力之后的太平世,仙人庙。
如今她已经会算钱了,不许别人插手,自己买了许多东西。在热闹的人流里窜来窜去的,自宫中出来必要在下匙前回宫,留得的时辰不过三时两刻。
他特意瞄了她出门前的装束一眼,也找了相近的换上。
两人都着了平纹暗花的秋直裾,灰白挑染的上等麻料在长幸总揉捏的力道下,很快有了些褶皱。
他嫌弃了,甩甩衣袖,“你老抓我的袖子做什么?你看看,弄得乱兮兮的。”
长幸讪讪地松手。
谁知下刻他将她的手牵住,“这样不就不丢了么。”
一同并行的话,两把伞便略显碍路了。
他将自己的那把收起来递给旁边的严赋,接过了她手中的,为二人撑起遮蔽。
“走吧”。
二人步行,其余人在四周缓缓跟着。
“为何不叫上阿姊和真宁呢?”在外她都喊宫中人略称,“她也好久未出门。”
“为什么要叫,她忙完了回自己的府邸,自然想出来就出来。”
长幸买了一个刚出炉的糖人,“可上次冬至,你叫上了那么多人。”
“那次不同。”
她还想问他怎么就不同了,忽然看见一摊子上的夫妻小人儿,使劲扬扬他袖中掩藏着合在一起的手,“你看。”
窦矜撇眼,是民间做的穿婚服的木偶,“这是什么?”
长幸未嫌他不解风情,“是我们,那个人是你,那个是我,这都是根据你和我做的。”
说罢带了他过去,拽下腰间的荷包。
“我要买这个——”
老板在打盹,耷拉起眼皮,瞧见他们两个衣着不菲,笑呵呵嘟囔了一句:“这人偶长得还怪像二位的,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啊,登对登对。”
为了讨个多子多福的彩头,民间的人偶多做的胖乎乎的,眉粗嘴大,自然是不像,可就凭老板这闭眼就夸的本事,长幸还是给了他赏钱。
一直逛到了城门边上,脚都走酸了也算尽兴,她想到程药就死在这附近。
“我想去他生前住的地方看看。”
窦矜不悦,“晦气,有什么好看的。”
“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能藏那么久吗?
他既然与张贼勾结,张贼如今坐拥岭南一带还未连根拔,隐患可大可小,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去看看吧。“
他思索片刻,那就不妨去一探究竟,喊陈鸾上前,“让陈鸾带路。”
陈鸾被程药害惨了,这段时间可吃了大苦头。
虽说秋围窦矜早有准备,但因为他疏忽大意才被程药套了话,自认难逃其咎。
负荆请罪都要用上了,结果窦矜只打发他去捉住程药归案将功补过。
因此他对寻找程药十分重视,几天都不眠不休,直到程药死了,又因跟程药的旧情依然不得好眠。
此时眼下仍有点青乌。
陈鸾带他们到了一处如地窖的地方。
这里上边便是鱼龙混杂的菜市,不见天日熏臭难闻,与老鼠为伍。
这种地方,非常人可待,不掘地三尺还真发现不了。
“他们在这躲了大半个月未曾露面,直到城门核查有所松懈。”
“那现在城门可还有关卡。”
陈鸾不防她这么问,“有的。”
待上来了,呼吸才算顺畅。
“我去城关看看,你去吗?”窦矜身后跟着一众人,要去城楼上巡视。
长幸会意了,摇摇头,“我脚酸,在城门底下等你。”
几人走至关卡,长幸接过了他递来的伞柄看了他们上楼去,还留有不少侍卫,将她护着。
不远处有个乞丐,盘着腿,衣不蔽体头发花白地在那里乞讨,破碗里偶有光顾。
她拿了荷包让辛姿去给他些钱,心道,什么时候天下没有乞丐,那这国家才真的好了,还差着呢。
十几枚钱币进陶碗,那乞丐擡起眼看了一眼。
不是看辛姿,是看她。
隔着人群,隔着一圈侍卫,直直地看向她。
他皮肤黝黑,面容沧桑衰老,沟壑纵深,可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迸发出些许的幽暗光芒,似两汪漆黑的潭水,不像是一个受尽生活苦难的老乞丐所有的。
长幸心中一悸。
一阵微风吹起了她的发,手持着的油纸伞上几颗水珠摇摇摆摆,自伞骨滴了下来。
水珠打到地上,溅起了小水花。
滴答一声。
空谷妙音。
她的视线也有了这一瞬间的错位模糊。
待反应过来再看去时,辛姿回来了,那老乞丐已经垂下眼睛对辛姿磕了磕头。
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走了几步要上前时,窦矜他们下来,长幸赶忙拉了拉他的袖子,想对他说自己碰见一个奇怪的乞丐。
结果再去寻找时,老乞丐已经不见了。
他牵住她的手,“怎么了?”
“无事……我们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