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婚约险中求
救驾的马队与几群归来的赛马队在场中反方向擦过。
一边是喜气洋洋春风正盛,一边是披盔带甲目中藏锋。
马蹄迅疾,扬起一阵卷啸的黄尘,隐约可见事情的紧急。
那些年轻子弟面上不解,前后拉了马绳去看顾这些忽然聚集,又忽然朝林子里集中的兵甲。
互相嘟囔:“这是怎么了?”
陈鸾调遣完手下去搜寻程药,一声大喊,“牵我的马来!”
而后与长幸先后打马追上兵甲。
那领头赛马的云雀蓝队中有与陈鸾熟悉的良家子,面对面时一人朝他摆摆手,“陈大——”立刻被马蹄踏了一嘴的灰,陈鸾已经连马擦身飞去。
他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了!”
林中地势复杂,还陆陆续续有些男子在狩猎,偶然有飞羽穿过叶片射中猎物。
二人并骑,眼看马上就到了西南角,听得了不寻常的刀戈声。
陈鸾面色大变,知道很可能已经出事了,侧身劝告,“御尚未曾披甲,请在外围等候让臣去支援!”
话毕,长幸果真一勒缰绳。
她想不到程药动作这么快,身后还有那几个会武的女侍也与她一同勒马。
“陛下是有些准备的,但不料他们提前了——”二人都是眉心紧皱。
长幸颔首,“我去确实会添麻烦”
刀戈声隐隐约约,脑中已经闪现两拨人马刀光剑影的交手场面。
“这里交给你了,我负责去遣散男客。”
情况不知如何,她往那林深处望了一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扬马调转,带着几个侍女又匆匆往更安全的外围跑,陆续以有伤人的猛兽出没为由,一一遣散掉那些兴致大发的散客。
此前窦矜等一行人进了密林,由他射出了第一箭,宣告谁能射中狼,那便是今日的第一噱头了。
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散开,直到最后孟常和严赋都紧紧跟着,身后只有八位内侍。
他们三位一路追讨两只花斑的麋鹿,还未射出,那麋鹿已经中箭眠倒丛中,成了别人手里的猎物。
“西乙,”窦矜无所谓地放下剑弓,待孟常看过来时,他道,“蛇要出洞了。”
孟常颔首,随窦矜一起,慢悠悠地等那射中它的人过来。
他们看见马上的窦矜,面上一惊,连忙捡了猎物献上。
随后道,“臣闻西南就有那狼王出没,想去又没那个胆子,陛下可否带我们前去拔得头筹啊!”
另一人也笑着请求。
窦矜不拘小节,加上是狩猎活动,大展身手的时候没那么多尊卑架子,因此这个态度也没有僭越。
此人为归车院内的红人。
而且,是程药所推举的。
窦矜扯开一抹笑容,大笑几声:“自然,带路吧。”
那严赋也是提前得了消息的,西南角防御过薄暗卫亦然不好部署,他故作疑问,“狼竟出没于竹中?陛下不如放了这彩头,让他们争去——”
窦矜看着严赋,“怎好亏了我自己的人?彩头,我们要定了。”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三根手指笼起,在马背上扣了扣。
严赋领会,“陛下说的是,几位大人带路罢。”
那二人一路将他们带到了人烟甚为稀少的地方。
甫一进入,高大的竹林隐去了日光,几缕冷线射在几人之中,照的面色发僵。
环境幽深昏暗而冷气逼人,武人对危险向来敏感。
严赋脑中发紧,立刻摸上了自己腰间的剑柄,暗中提示那些侍卫准备好交手。
“狼,在哪里?”窦矜问。
“就要来了!”
说着话,二人猛地一挥缰绳各奔两边。
没了遮挡,林中先发制人的剑羽飕飕飚来,直冲窦矜的脑门胸膛。
他在马上连神色都未曾有变,孟常和严赋早有准备,已经先一步驱马上前扬剑反箭。
随严赋一声口哨吹响,四面八方亦然有埋伏着的暗卫冲出。
只是因地势问题比别处数量更少,暗卫和侍卫一起与那子林中一批又一批冒出的刺客互相喂刀,乒乒乓乓地打起来。
焦灼之时,长幸要陈鸾派来的那几十援兵也到了,那些人看刺杀他无望,转身逃跑。
陈鸾在一边请罪,窦矜预感这与在峡谷的都是同一拨,立即发号施令,“捉住他们!这次,朕要活的。”
陈鸾领命去追,但他们似乎早已摸准了地形,很快散开借住竹林的障目掩护,且分成了两队。
其中一队是往左,一队往右。
左出郊区到了农村,右为靠近场内的外围,是林中的岔路,也有出口。
陈鸾让多数人着重往右边外围方向追拿,嘱咐:“外围有客,莫要让他们伤了人!”
自回去禀报情况,一行人又打马往外围去支援。
严赋怪道,“跑就跑了,往草原的平路里跑作甚,那里兵士许多,不是自投罗s网?”
“那就说明他们还有别的目的!”孟常一吼,茅塞顿开,“林外可有许多女客男客,这群人胆大妄为不知好死,是要劫人绑架了反威胁我们不成!”
“陛下,”陈鸾脸上流出一滴汗水,忐忑着,“御尚怀疑程副军使有问题!”
“不必怀疑了,能做到如此地步,宫内的细作就是他。”
脑中同时快速回忆起上次在峡谷中,他们要刺杀的对象除了他,似乎也包括马车里的长幸。
若是那些人故意往人多的外围走……
窦矜心一沉,“他恐怕还有更多没现身的内援。”
遂让人快马加鞭飞驰去外围。
这边长幸遣完了众人,却见有一个穿灰黄文官袍子的男子还在马上轻轻喊驾,牵马在她的周围盘旋着。
此人面庞熟悉并非生人,她想起在归车院内见过他,同程药有些来往。
神情一冷,“你该走了,这里不安全。”
“谢女君提醒,不过——”
他也不行礼,只是随意一笑,“不安全的大概不会是我。”
话未落,身后的林中有些动静,长幸眼睛撇去,有东西晃了下她的眼。
是那些人手里的冷刀。
“有刺客!”
她身后的四位侍女已经反应过来,纷纷将长幸围住。
周围值守的侍卫本该对抗刺客,却奋发而起同侍女们打起来。
长幸一惊,这些假兵是如何混进来的?还一直就跟在她身边里应外合!
趁她孤立无援,那文官策马冲她而来,一伸手就要将她拉到自己的马上去。
可手刚触碰到她便痛喝一声,让长幸一脱手摔下了马。
低首一看,那胳膊上已是一道破肉的刀口,血突突地往外冒。
长幸一骨碌爬起来就是没命的往外奔。
她捏在手上的,正是窦矜去对付征帝那一晚在柜子里拿出来交给她,削铁如泥的那一把短匕。
他
文官神色狰狞,“别让神女跑了!”
离人口密集的林外还有些路,士兵在身后紧紧追着,很快就缩短了与她的距离。
方听到一路马蹄,她睁大了眼,认出打头的是陈鸾的属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也追到了这里,扬弓发箭射倒了她身后扑过来要抓住她的两个假兵,大吼,“还不投降!”
那些人都不怕死似的,根本无动于衷,终于将她抓住了往后拖。
其余人上去与陈鸾的内卫耗命,一时侍卫打侍卫,打得他们也有点懵,分不清是敌是友,只好胡乱杀了许多人。
长幸被假兵拖回去时,那几个侍女竟然都已经死了。
而陈鸾和窦矜后头的部队也赶了过来,几路人群乌压压的。
那人胳膊留着血,便和假兵用另外一只胳膊将她架住了,使劲拖到身后的林子里去。
两个黑衣跟着,只剩十个不到的黑衣刺客与后头的部队搏杀,但都能以一对多,武功了得。
边拖,他边咬牙切齿,看着她恨恨地道,“你与窦矜,今天必须先解决一个!”
长幸当然死命挣扎,一点也不配合。
她发现不远处便有敞开的光亮,应该是郊外的出口。
恐怕他们早已清理了真正的宫中人了,更糟糕的便是还有接应在出口处等着,挣扎得更加厉害。
“再挣扎我砍断你的手脚!”拿出了属于她的那把匕首,在她面前晃了几晃,“很锋利是不是?就像你方才砍我那样,我会一刀刀割破你的皮肤!”
“秦燕,她是神女,不得无礼。”
接近出口的时候,一道平静的人声淡淡传过来。
她耳膜大震。
在背光的出口处觑准了那个瘦削的身影,青年男子着一身窄袖黑衣,不再拿羽扇,身后跟着些许肃杀的兵马,这个人明明与她相处了那么久,真实的面目让她全然陌生。
长幸颤着唇,失望至极:“程药,真的是你。”
程药靠近她之后一句话不曾多说,只将手上的不明药丸塞进她的嘴里。
长幸不从。
他叹,“你就不能乖些么。“手即刻点了她一处穴,逼迫她张开嘴,这就喂了下去。
长幸腹中登时火辣辣的,脑袋晕眩,就此失语。
“拉上车去,快——”假兵一左一右方要照做,下秒便被箭穿喉。
程药皱眉,擡眸与窦矜陈鸾等人打了照面。
早就预料到虎口夺食的艰难,他丝毫未慌张,手在高处一挥,那身后躲开陈鸾追兵,逃到郊外接应的一队人又冲了上来拦住他们,程药自与秦燕将她继续往出口处拽。
还未放上马车,秦燕忽然挡在程药身后,随后便胸后中箭倒了下去,口中喷血,奄奄一息。
那马车上仅剩的两个黑衣客也红着眼。
“公子,我们掩护你,快走吧!”
说罢也大喊着往前冲去。
程药只来得及看秦燕一眼,两手不甘地放下长幸,他带着她没法跑,“可惜,只差一点点了。”
刺客坚持了一会儿,武力远在一般人之上,连孟常都跟他们打成平局,想必方才那些侍女便是死在他们的手上。
箭雨发来,那刺客仍旧以肉身为出口处遮蔽,倒下之后,陈鸾派人紧紧追赶。
马车仍在,马儿不见了,目及之处已经无了程药的行踪。
窦矜抱起意识不清的长幸往回走,孟常认得那刀,将那匕首捡起来入了刀鞘,递还给他。
他接过刀,上面凹凸的刻花硌着他手中的脉络,胸腔起伏不平。
“搜,立刻封锁整个曹阳,搜刮程药和他的余党,别让他们出城。另将活捉的带去审,无论什么手段,必须审出他们的来历。”
***
夜里,星河灿烂。
洛女阁屏退了众人,悄然静谧。
有暖呼呼的鼻息在她脸上掠过,长幸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眼底满是血丝的窦矜。
都还活着,她微微一笑。
应该是分不清在梦境,还是现实当中。
那抹笑荡漾如水纹,在他眼底划了几圈,忍不住俯身以唇去蹭了蹭她的嘴角,汲取完上头的温度,又亲了一下,“笑什么。”
“嗯,我想我醒了。”
她伸手上来,轻轻摸摸他长得茂密的眉毛,又往下碰了碰他的睫毛,又长又密,美男子的标配。
其实他的眼睛很漂亮。但因为性格很冷僻,动不动大发雷霆的,使接触他的人都考虑别的去了,谁还管他是美是丑,好不好看呢。
他眨了眨眼配合她的玩闹,睫毛如笔刷上下抚过手指,麻得她立刻将手收回来,“又好像不大清醒。”
窦矜轻笑,推着她靠在自己身上坐了起来。
她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是套清爽的单衣,薄薄的素纱轻软,有淡淡的熏香,不再是昏倒前又是泥又是汗的腌臜味道。
靠在他怀里调了调位子,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我今天有点吓到了,程药给我喂的什么?我就一下子说不了话,浑身没劲儿。”
“迷药。”边说边一拍她的脑门,她哎呦一声,搡了他一把。
“干什么?”
窦矜将她腰身搂住,拉了回来,“蠢,你怀疑程药,派陈鸾他们去就行了,自己跑进去能抵什么用,还差点被人绑走。”
她今天倒真是将他吓到了。
对于程药来说,是差一点点就成功了,对他而言何尝不是差点就与她失之交臂了去。
“我这还不是担心你们当时计划有变。”
“程药可能是被我激的,他看出我怀疑他了,只好提前动手。”
她也有想骂他的地方,又搡了他一把,“之前和我商量你可未曾说会去西南方向,怎么就以身试险了?明明知道那里会有埋伏,要引蛇出洞也不能拿自己当诱饵吧。”
“我有把握。”
她无语,嗔怒,“把握个头,你总是临时擅作主张。”
窦矜柔声哄她,“不深入险境,怎么套的出真正的细作,他们来历复杂。程药潜伏这么多年,想要刺杀我,还要抢走你。”
“为什么呢?”
她一想程药,便觉得头晕眼花。
遂软软地靠回他身上去,搅着他的一块衣袖反复思忖,“那些人武功甚高,连我的武婢也牺牲了,我听见程药喊秦燕、秦燕的——那个文官是前朝人?!”
“也许程药也是,而且身份不低,有许多死士唯他是从,次次以命相护。”
“可他是郡候的养子。”
“身份可以作假。”
“那他为何在帮了我们这许多才付诸行动,若要刺杀,不是几年前更方便么?那时他非但没有恶意,反而助你化险为夷,我闹不明白。”
程药在此之前是她的朋友,战友,知己,他同样俘获了陈鸾一类的宫中官员,与他们打成一片以好友相处,因此套取情报时没有人会多心他,怀疑他。
“这个我还在查。”
说累了,窦矜的下巴磕在她的发顶,成了一个很亲昵的姿势,就好像互相取暖。
失而复得,他很有耐心,“程药牵扯前朝又有党派,他今天不像要至你于死地的样子,应当是要借你完成什么事,当然最好是除掉我了,”神色一暗,“峡谷s埋伏就是拜他所赐。”
那也是程药害了收绿,水云和木月,还有这次牺牲掉她的武婢了?
他前后害死了许多人,她身边的,窦矜身边的,甚至他的自己人。
到底是什么计划和目的,值得一个人这样不择手段,隐姓埋名地潜伏这么多年来达成?
“窦咕咕,”她不能再想了,一气扶着额头,“我头好疼。”
“嗯。”窦矜低首吻吻她的额,“是药的副作用,跟我睡一觉就好了。”
她叹一声,没听清那个“跟我睡一觉”的虎狼之词。
但是心绵绵软软的,身体还不太舒服,对他更加毫无防备了。
两手反手穿过了他的腰,合在一起抱住了他,“盛大的秋围玩不成,还总要我操心,差点豁出了性命,但愿明年能圆满举行一次罢。”
“你可以操心别的,就不那么头疼了。”
“哦,比如呢。”
“比如,”窦矜顿了顿,眸盯着一盏灯火,嘴角微抿,“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