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护你寻真凶
前有内省的小侍按前几日监工局的指派,来送新进的铁甲,门守让等着。
他哪里知道今日皇帝的情况,以为皇帝又是忙着有事,这一等就是四个时辰,公主等人都走了,外头陆续下了大雨,小侍被淋了个落汤鸡,不敢吱一词,直到哆嗦站不住脚,门守只好前去通报御前太监王索。
王索正守在门外,躬着贴耳,门守刚唤一声,“王大人。”王索蹦了起来,撕嘴瞪眼叫他住口,门守这才听得里头的稀碎声。
“放肆!你这个逆子,朕是天子你敢质疑,你是不是天天盼着我死!!!”
先是一阵乒乓错响,杯爵扫地,而后巴掌落面的啪声一下大过一下。
天子震怒,语无伦次,这下不止门守软了脚,听得脚步声渐近,王索忙打头磕地,二人都再不敢擡头。
门吱呀碰开,趴着的鼻子底下,只看见一截立起的玄色鞋头。那只脚一挪,门守以为必然踩上自己,身体发着抖,没成想它调转方向,碾了王索的手背而过。
王索疼的嘶哑咧嘴,打碎了牙往肚里吞,等窦矜扬长而去,连人影都不见,方才敢狠狠猝了几口唾沫,面都扭曲成一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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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长幸闻得皇帝病危,被御医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几日都在找窦矜想要问个清楚,但窦矜避着不肯见她,如是这般你逃我赶几日,在他去喂爱骑穗丰时,才算堵住了。
窦矜竟然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在和马儿说话。
长幸看了便明白他躲着自己的原因,“你又被你父皇打了……这次怎的下手这么重。”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碰他的,也只有那万s人之上的人了。
“”
她瞧他甚爱这宠儿,搭话:“你这马儿,是叫穗丰罢。”
话落,那穗丰蔑撇她一眼,哼了哼鼻气儿。
“找我做什么。”窦矜总算开了口。
长幸赶忙笑一笑,二人之前有龃龉,因为出现了新矛盾,这之前闹不快的火星已被她抛之脑后,她不计较,希望他也别计较了。“听说你父亲之前又病了未央宫下人们嘴严,我听不到内情,想找你问问。”说罢,问出心里的想法,“是不是有人要害他,他才四十五岁上下,不至于得要了命的如此急症”
皇帝就这几年开始荒唐,早年习武,那壮硕的身体就是亏空,也不是一时半会。
窦矜抚摸鬃毛的手慢了下来。将脸侧过来,“你觉得呢?”
他的脸清瘦,带伤,眉峰凸俊,面廓崎岖,整个人隐在暗色之中。
看她的目光并不友善,甚至几分剑拔弩张的气味儿,不是明刀,是暗箭。总感觉他随时会杀人,长幸怕倒是不怕,只是总这般针尖麦芒的,如何谈妥,“你别老这样,渗得慌。”
他松了马,拍拍手上的灰,“问你想问的。”
“那。”长幸咬了咬唇,“是你做的吗?”她问出了这话,也听见自己胸腔内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
“……”窦矜笑了笑。
很冷。
长幸脑袋一翁,知道不是。
“……那个,你当我没说过,行吗?”
窦矜没有理她,自己走了。
她赶紧去追,“别生气啊。”
拽住了他的袖子,被他用力拂过,马厩凉凉,长幸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别生气呀。”她也是按照以前的经验来,概率问题而已,“我错了,我错了。”接触到他警告的眼神,长幸只好讪讪放手。
“你可查过王家了”
窦矜还是没有吭声,长幸就知道他查过了。
“那你查出什么了吗?”
窦矜好容易心静,却被她喋喋不休,正不耐烦,长幸袖手在哪里掏着。“我有个东西交与你瞧。”
飞袖广大,她找没找着,埋下了头。
窦矜就着马厩旁的火把,看出她大髦下是桃粉的颜色,闪动中有金丝绣线。终不是盘出包浆的那身老曲裾了,她换了他给的衣裳,窦矜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长幸手臂一划,露出一截女孩子软软的藕臂,白桑桑的,在火下如凝脂。她找得专注,窦矜看了几眼,转而盯着她的发顶心。
面无表情,“你好了么。”
“啊,在这里。”她将拳头放于窦矜眼下,渐渐展平,掌心中是两枚褐黄的圆药丸,“当晚我知道蹊跷,便趁子夜后穿门偷偷溜了进去,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窦矜自然不猜。只看着她。
“好叭。”她抿抿嘴,两手各执起一丸,“我闻王索有给过太医看药,气血相冲,但无毒。可是等我去了,那柜子里头,有两盒药。”
窦矜睫毛闪了闪,“哪两盒?”
“一金一铜,一大一小,一镂空,一雕花。王索给你们瞧的,是金盒还是铜盒?“
窦矜,”金的。“
长幸点点头,将对应的药丸递来,“是这个。我仔细看了,这两种盒子里的药并不同。你们看的这个,里头不闪。但是这枚,”她走了几步,示意他到灯下,“它多了一种金箔样的细粒。”
她将那药丸放在火把下,随着那手腕地转动,那药丸像是灌了一层银,闪着稀碎的光,如星河一般。
窦矜原本背着手,此时伸出右手,拿过来把玩,“这里头多掺的,是什么?"
长幸摇摇头,“我不太清楚。”此前她便捋了一下,虽然古代炼丹其实炼得都是毒药,里面多少加点铅、水银,吃了不能长寿反而死得更快。但皇帝的症状类似脑溢血,跟铅中毒是两回事。
应该还是某种药给催化的,才差点没命了。
但是她的药理知识有限,且古代材料和现代大不相同,她年龄尚小,跟着学中医的爷爷钻研不多,光看肯定参透不了。
“你是觉得,它有毒?”
“是。我猜王索一直准备着两味药,这药丸大小颜色,味道都无区别,旁人不留心观察,是看不出不同的。因为我多在晚间出没,但你父亲服药,多在白天,他多半察觉不到。”
“若只是一般的药材呢,不然,他会放在你能找到的地方?”窦矜将药悬于空中,擡擡下巴,长幸会意,伸手去接。他将药丸搁到她手里,“我要睡了。你也回去,莫要惊扰穗丰。”
长幸摇摇头。
“你可知我如何找到的。就这样下了定论?“
“哦?那你在哪里找到?”
“画像石后的暗仓里,跟金盒十万八千里远呢。”
他觉得有趣,“那你又是如何能找到?”向来凛冽的眼中,竟有微微的笑意。
长幸只是犹豫了一瞬,“我头回见到真正的人物画像石,刻的平缓风流,工艺细致,刀风入骨,实属珍品。一时没忍住兴致,提着灯仔仔细细摸索起来,偶然被我碰上了空心的墙面,这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了。”她说罢,因前话被戳破,有些羞腼,面颊浮上两道微微的红光。
“原来,你不是为了查案,是惦记皇帝老儿的财产去的。”窦矜瞧她这老实模样,才肯施舍友善,“你那么喜欢,搬走便是,皇帝老儿发现了,杀得肯定也不是你。”
长幸挥挥手,”是我肤浅。“难得气氛变好了,忙道,“好在遑论我为何,有收获就行。你在宫外可有靠得住的大夫?请他亲自验验药罢,皇帝疑心你,我们得找出实证,好叫下套的人无所遁形才可。”
窦矜还是那种态度,“查了又能如何。献个殷勤,化兵戈为友吗?”
大殿那日征帝率先发难,窦矜也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皇帝将所有道士都查验关押了一遍,他不相信任何人,不会信王索,也不会信窦矜。
东宫被搜得翻了天,明晃晃的质疑,是窦矜要害他,要弑父篡位,是他换的药,只是没有找到证据,皇帝只好找了跟窦矜有过来往的道士,直接赐死。
他问她,“你长着一双招风耳,连王索的药都摸清楚了,没有听听朝内他们都在议论什么?”
四朝皆有传言,皇帝和太子动了手,撕破了脸,走到势同水火,剑拔弩张的地步。
窦矜的神色分外平静,长幸俨然默了片刻,“找出凶手,才能保护你。至少,征帝不会被有心者谋害篡位,你也不必头落逆贼之下。皇帝可以换,但不能是这种猝然的方式,你不惜命我知道,但也不必上赶着背这弑父的黑锅。”
窦矜的脸色无有变化,眼转了一转,扫过身前,扫过地面,最后看向外头。
“保护我?”
长幸颔首,也不管他背着身,吾自将那药丸用手绢包好,将他的手抽出,将药丸放上去,“我把它们交给你了。“
她语重心长的,撇了他侧脸一眼,虽底子俊俏,确实不太雅观,她怕他难为情,很善解人意得拍拍他的袖,窦矜这才回头。
长幸浅笑,”这种事本自己来妥当,你若不方便,不如请孟小将军替你出这朱雀门罢,他近日休沐。三日后,我在书房等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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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被救醒以后,落下了个手抖的毛病,前几日连吃饭都要人喂。
他深感羞耻,不肯叫下人看见,只让老妻刘昭仪来伺候,连王美人也只得挺着肚远远得拜上一拜,除了上朝,其余时间一概以养病为由不见大臣。
竹简攒厚了,不得不批,两个内侍用贴了漆皮的木箱子装满擡上来,王索一卷一卷帮他摊开。时至春初,黄河冰化,治河的官吏请批两万件去淤铁具的打铁费,往上呈奏。
征帝费劲捏了毛笔,才写没几笔,手一抖,笔掉了滑到地毯上。
王索连忙捡起,正要递去,征帝说,“我记得你识字?寡人手还未恢复,不若,你代笔帮寡人阅。”
王索连跪下了,“陛下!贱婢不敢。”
“寡人让你写,你就写。”他呼出粗气,指着桌案,“来!”
王索迟疑。
“寡人让你来!”征帝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