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皇后成仙去
藏身之处被发现了,现身的魔法也被围观,而且窦矜将她摆在书架高台之上,脚下悬空,自己半坐着不上不下,吓了一跳,“那个咕咕,你过来。”
窦矜凑近几步。
她昂起下巴,“扶我下去。”
“要我扶你?凭何?”
“你这个竖子!故意将我摆在高处为难是不是,”长幸觉得这很学鸡行为,“我可救了你跟皇后,既然是要长期合作的,你不能欺负我。”
窦矜这才伸过手。
长幸将手搭上,蹦下了地。
曲裾深衣略微摇动,窦矜看见了她裙角那块儿的血痕,干巴巴,皱搡搡的粘在那里,成了淡淡的粉色,面上浮现一抹顽劣的笑意。
“虽为一只阴魂,也得沾染上人间痕迹。”
不知是笑她,还是笑自己。
长幸:“算你走运,皇后起死回生,你不是没妈的孩子了。”说完,“哦,妈同母。娘的意思。”
他听不大懂她古怪的措辞,踱步,“以后你可在书房这处落脚,需要什么,或想要什么,同我道来便可。离得近了,方便你我商量。”
长幸还有些懵,“商量什么?”
窦矜转身,黑黢黢的眼盯着她,长幸有点尴尬。
“是皇后的事。你上次说,你有办法”他迟疑了一瞬,落下眼睑,“给她自由。”
长幸连连反应了过来,歪着脖子思索,窦矜见她装腔作势,倒也没有打扰,拂开袖子痛快落座,自个跟自个下象棋。
思索时,眼盯着台边的烛火意识到一个问题,长幸今日没有带她的那盏万年不变灯。
他撇眼过去,正和思索好了看过来的长幸撞个正着。
她眼中反射着跳跃的火焰。
窦矜收回目光,落下一个子儿。
隔着桌案,长幸收袖矜矜的与他对坐,“窦咕咕,有一法子,可叫你母亲光荣出宫,皇帝老儿还不会多置一词。不过,你要先把孟常捞回来。”
孟常此时还在岭南的边关喝西北风呢,这一员忠心耿耿的猛将,心思缜密吃苦又能干的,堪当汉宫最好的守门管家,怎能说丢就丢?
窦矜略笑,“提条件?你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
长幸,“那是你的朋友,你早晚也是要救的,不如我们一起,将此事提前。”
*
征元十六年,本就是不平静的一年。
南方荒蛮之地已闹了三月瘟疫,牲畜大量死亡,播种没有牛畜耕地,秋收不好,赶上因天冬至,气节越发寒冷,取暖的稻草牛粪也都寥寥无几。
西南方在闹饥荒,孟尝去的正是迁疫防守的边关。
“我去了书库,西济以稻谷农业作收为生,那西济王自己都是播种的一把好手,得过皇帝年轻时的夸赞。他叛乱,大抵是真的交不出一点米粮了,而朝廷还要强行收贡。”
西济王的谋略一般,动静很快就被发现了,老实说就算没有窦矜,估计连夜扣天子城门这一步都做不到,这样的一个老实人要叛变,估计真的是狗急跳墙,没有办法的办法。
窦矜都看在眼里,他就是不想管。
但是长幸非得逼他不可。
窦矜确实想要捞人,且也有了法子。
但长幸先说,他便随口问,“你的计策该是如何?东宫现在举步维艰。”他从容地落下一子,“那些老臣可都巴巴觑准我,只要我再做出点什么过分的事,废太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怎么能叫过分呢,这叫为父分忧。”
“哦?”
长幸把自己的想法解释给他听,“西边正在闹荒,有几股滨阳之贼兵草寇趁机作乱,这滨阳就在岭南隔壁,可是这剿匪剿了一年半载,总是跟春草生火似的,一阵一阵得剿不干净。我听闻,孟小将军幼年便随父从军?”
同时,窦矜落下一子,于是楚河汉界,局势已定。
他看向长幸,她正讲得绘声绘色。
“你只要找人煽风点火,说这滨阳草寇过了滨阳,要走岭南往都城来了!恰逢新春,是最要平安的时候,皇帝定然会派新将把关制贼,谁在关呐?孟小将军在。
虽然被贬,但是孟家军依旧威名在外啊,实力可当,等他顺势解决了这长年累月的滨阳之患,也算救了一座边城,不就将功补过了吗。”掰着手指,“这样算来,孟小将军可以在年前官复原职。”
“欺君之罪,可杀头也。”他道。
长幸回以微笑。
“煽风点火,黑白颠倒不是你最擅长的吗。天高皇帝远,当然可以以暴制昏。再说s,你欺君的还少了吗?”
窦矜待她语毕,扬手击节而赞,“好!”
她和窦矜的法子想到了一块儿去,只差些要落实的细节,还需窦矜亲自来策。
*
窦矜捞人,长幸也兑现承诺,助他一臂之力让皇后出宫。
趁着年关,日在奎,始仓房庚鸣,蛰虫咸动,是所谓玄鸟至之日。
这日子本是抽签占卜算的,长幸跟着地理老师的口诀,叫那玄鸟日成了她观察出来的一个日夜夜分,雷乃发声,始电的雷雨天。
天子当然要亲前往朝天台拜祭。
长幸把皇后之字“英姬”,利用自己透明的优势,事先用锤子轻轻凿写在了龟甲,那表面完好,实则被动过手脚的龟甲一裂。
“英姬诞于昆。”
天忽明,实乃大吉之相。
跟字中所示的去解释,国师阐明皇后该出宫去,送于昆仑合仙。
拜天乃公之仪,群臣侍从皆在,话是人变的,可那龟甲总是大臣保管呈奉,天人合一,天子思考再三,对于自己疯疯癫癫的发妻变成前仙这件事,勉强应允了。
皇帝的面容隐在珠串后,讳莫如深。此番长幸与窦矜合力装神弄鬼,让皇后出了宫还成了仙,他少了姜氏的把柄,还多了一份要尊敬姜氏的软肋。
窦矜预料他回宫后会大发雷霆。
但是这次皇帝没有。
他只是去看望了后宫内的王美人和扶苏。
现今,王美人大腹便便已怀胎六月有余,扶苏也怀了身孕,二人前后隔不过三月。孟尝于边关剿匪,孟大将军呈帽回乡。
皇帝扶着王美人的肚子。
一边是老臣姜氏与太子,一边是新臣王氏与这俩个孩子。
楚河汉界,是他坐在中间下棋。
如今,棋面输赢黏连,窦矜的忽然发力让这局面有隐隐崩坏之势。
窦矜的崛起,让曾经一次次失望的皇帝有欣慰之情,这是他最最正统的儿子,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儿子,他曾想传位于他。
但弑父杀子如一根钢针扎在皇帝眼里,皇帝还是皇帝,窦矜这个孽障是万万留不得的。
*
皇后去昆仑的车仗、便服、玉石器皿,随侍的奴婢、遣送官队都是最高规格,正应了长幸那句,"光荣出宫"。出宫之日定在皇后生辰之前,她须得去昆仑做寿。
皇后来找窦矜时没乘鸾车,只带了蔡春外加一个老婢,这人还是太子的乳母候氏。
皇后全名姜英,取名英姬,是其父要她不为女子也为人臣,入宫前她也曾耍玩铜戟花刀,堪当英女,碰到窦矜略冷的手,将手中碳炉给他。
"聒儿还是这个体质,暖着些——
窗外小雪,窦矜被雪色雾化的眼里,有了一点温火气。
“母后。”
“聒儿。”
四字里,包含千万。
“你们先退下。"
等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皇后立刻涌出热泪,“聒儿不要怨我。”
窦矜扶着她的肩膀,“儿臣不怪也会去看你。”他松开手别转身体,走至窗下,正常下的母子相处有些别扭,他不肯煽情,只淡淡地补充,“若母亲愿意,儿定去祝寿。”
皇后点头抹泪,“我愿意的,愿意的。你在宫内,照料好自己。”
她稍微顾了顾四周,确定无旁人了,“我苦高墙竹瓦已久,那山虽偏,却与姜祖本家相近,我也好参拜祖先。聒儿是怎么想了这个个法子,助母后脱困?”
窗外雪淅淅沥沥,蒙上大地一层错隐隐的白霜。
他束手,道,“得一青女相助。”
青女是神话山海经里广寒宫吴刚之妹,专管这降霜撒雪的女仙子。
皇后自然是愣了愣。很快又自个儿想通了,“我家聒儿聪慧孟小将军快回来了吧,前中,有凯旋之旗簌簌飘过。”走上前,同他一起赏雪,“如彼雨雪,先集维霰。乐酒今夕,君子维宴。”
皇后有意忽略了两句——死丧无日,无几相见。
窦矜看着自己母亲的侧脸,皇宫真的是个吃人的地方。
皇后也看过来,眼中不舍与温存蔓延,“母后要走了,先预贺聒儿与孟小将军凯旋。”
*
深夜,长幸现身。
窦矜请谢她,问她会不会下象棋。
“会一点皮毛。”
“那坐吧。”
长幸也不客气,桌边摆着餐点,样子倒还蛮美的,装在漆盘里。棋盘缠枝红黑花样,她先摸了摸这考究的古董漆盘,才撵一块绿膏咬了一口,“甜的。”
开局了,她用右手执红,放下一枚子。
“你会饿?”窦矜问她。
她从前没有知觉,不会饿不会渴,慢慢的,越来越像人了。
“最近干了比较多的体力活,大概是累的。”又抛下一枚。
窦矜提醒她,“最近怎不带那盏灯。”
“见你屋里有烛火,用不到了,遂不用带。”
“哦,看来你的灯丢了。”他没错过她回这话前的那一点愣怔,越发肯定地道。
被人拆穿,她化怒气为动力,重重落下一子将他的卒推飞。“我吃你的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