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雀台锁夜谈
长幸蹲了下来,将灯盏搁置在一边,“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王琦的鲜血喷洒,也滴在了她的裙边,弑父的残忍场面常在她脑边走马,她洗了好几次裙边和手,却怎么也洗不干净,那样的场面历历在目,窦矜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加狠毒,怀揣着纯纯的恶。
“王琦不是怀人,相反,他是君子。”长幸眼底溢起一点水花,“君子生于小国,是君子之不幸,非君子之过。”
“你在为王琦伸冤?”
窦矜此前要她探望母亲,现在没有这个想法了,他始终无人理解,况且他不需要。
“你也觉得我可恨?”
长幸摇摇头,“我觉得你很可悲,很可怜。真的,你比我还想不开。你逼着一个儿子杀了自己的亲声父亲,这比任何手段都要下作,明明有更好的办法的,明明可以不用做到这种地步,你选择了牺牲所有人,将伤痛扩散,来弥补你那一点点揪住不放的恨意。现在好了,你在皇帝面前让子弑父,还以皇后幽会的事做要挟,他不会再信任你一分半毫的,就算你的母亲痊愈,你们也是注定要被抛弃的。”
当时征帝将他扇倒在地的那种惶恐,清晰可见,他也许也想不到,窦矜会在大殿上做出这种鱼死网破的行为,当时只要征帝继续,他戴绿帽的事实就会被亲儿子堂前供述。
窦矜要所有人陪葬,不惜搭上自己。
连皇帝也惊诧他的癫狂。
被一个小女子可怜,窦矜又阖上心门,“你走吧。就当没来过这里。”
长幸,“你不是要我替你看你的母亲?”
“呵,我还没死,不必了。”
“窦矜,你听我说。”
那个人不理。
长幸蓄着叹,“你惯于见证这种人伦的悲剧,是因为你心中有恨,你的父亲不见得不爱你,你也不见得就不在意他,是因为他的忽视,冷感,三心二意,你才因爱生恨,可是你的母亲为了你愿意起死回生,你真的不做点什么来挽救?”
不愿理睬的人渐渐睁开眼。
爱之深,恨之切。孩童时期的窦聒儿,曾经渴望过一种正常的父爱,但是征帝与皇后全无感情,对皇后的娘家强势打压,父母割裂,皇后变得神经质。皇帝日日宠幸不断。
帝后以一种孤立、扭曲的方式在一起,窦矜想要像个寻常公子那样,承欢父母膝下的梦很快破碎了,之后,他将一个儿子对一个父亲角色的渴求,转化成一种崎岖的愤怒,和发自心底的恶意。
“皇后即将痊愈。”长幸从兜里掏出她打书库偷来的草纸,“你有想转达的,我可替你带到。你暂时是出不去了,但皇后和国师会保住你的太子之位,你还有皇后的母家可靠。王相雀一事之后,王家如履薄冰,皇帝不好大张旗鼓得重用。我且帮你从中缓和,皇帝信不信你要看命,但要他不能动你,还是能做到的,此外,还有你的母亲,不必再要她受皇后身份的折磨了。”
窦矜疑心重,还在观望。
“你为何帮我?”
“缘分使然。”其实是,长幸想要做一个交易。
如果她要寻找突破口,那也只能找到这个唯一可以交流的古代人,这个NPC很坏,王琦那一幕堪称阴影,她不想和他说话,也知道他是地狱级别的攻略难度,但汉宫危在旦夕,只好试一试。
“我为何要信你?”
长幸倨傲得呵呵了两声。
“你不信我,我现在就走。”还惯着他了不成?
“且慢。”
她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窦矜仅存的一点良知和人性是对着皇后,皇后真没了,他又没被废成,不得彻底黑化,汉宫一起玩完。
不枉她削尖了脑袋,挖空心思去摇醒皇后。
皇后在知道窦矜所为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那日她梦见了王相雀,曾几何,昨日的温情化为灰烬,她感奈得并非王相雀的利用,而是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抛弃叛变,是无法走出自己的命运,她受不住了,想要撒手而去,而这个温梦残留一时,她的意识也恢复了一时。
梦里的王相雀十分悔恨,哀求,索要她的陪伴,笼鸟在叫,皇后醒了,一身发汗,两尽淋漓,室内一片漆黑,她好似如梦初醒,起身叫人点灯。这是长幸鼓捣的托梦法,至于制梦的材料嘛,还是从药房偷得丸药。
等亮起来了,宫女服侍她喝水。
皇后不经意,觑了一眼宫女身后的台岸。
“怎么到这里来了,挨得这样近。”
宫女探身去瞧,怪了,是那浴室里的长信宫灯。
这一发汗,再见大夫,大夫跪地s恭喜皇后身子大好,不是回光返照,蔡春看到了希望,才敢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起太子的处境,也才有了她今日来找他的对话。
*
“你坐。”
他摊开那纸,自他一笔一划,二人都静默着。
待完了,长幸将纸折好。
“你要如何做?”他蜷膝而坐,面向他,惨白的脸上灯火明灭的,有些鬼刹魔王般的俊美。
长幸试探,“还你母亲一个自由,你可愿意?”
窦矜愣住,“条件呢?”他不质疑她能做到。
长幸等他这句话很久了,“只有一个。”
“别毁了汉宫。放下你那些玩闹人命的手段。”她眨了眨眼,“你也知道的,本仙我如今可要在这里安家了,我喜爱这里的一屋一瓦。况且单你而言,若要挽回你的家,就要摒除内忧外患,还给内朝一个安宁。”
女子低微的话音刚落,雀台高深。等侍卫从梁下走过后,窦矜撇了眼高处铁窗的月,视线重新回到她身上。
自穿堂外刮来一阵清风,使得二人之间的那盏拙火摇了摇。气氛本该有些诡谲,但长幸面庞娇俏而柔和,中和了雀台的森冷阴魅。
他再次问,“长幸,你从哪里来的?”
长幸不明这个话,歪着脖子,看一眼他,“你不是说我从前朝来?那便是呗。”
“哦。”
“我从哪里来的其实并不重要。”她又想了想,扭头,“你可当成,我此番为叫醒你而来。”
窦矜从而把住狱门的指尖从的木杆上落下,阖下半边眼睑,淡然:“嗯。”
*
皇后好了之后,便一直在为营救窦矜奔走。
开国二将皆为皇后姊兄,当今国师还是皇后的娘舅。一时间朝堂,分为不废太子和废太子两拨官员,暗中较量,上谏此起彼伏。
废太子一派紧捏太子乱纲所行,罔顾人伦之举,荐宗室表亲之子立东宫位,不废太子则主抓正统,正值西北武人为患之时,朝堂出兵抵御,本就分身乏术,王党不平,嫡庶长次为礼乐之一,废一发而动全身。
“朕知道了。”征帝在偏殿,头痛欲裂。“国师且先退下。”
国师走后,受制于人臣,征帝在心内大火,但年轻时谋略犹在,征帝拍拍灰将理智捡起,斟酌再三,唤来王索。
王索狗狗梭梭得来,谦卑小心至极。
王氏一族不安好心,皇帝何尝不知。
眼前的奴才在演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心里很清楚。但受皇后一派下挟制已久,动听悦耳的枕边风一吹,他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就算是装模做样来听话的狗,也是狗,他的狗,给皇后国师找找堵,也想让他们正反互相挟制,好让自己有发挥的余地。
征帝将一切心思藏于面后,微笑着将他唤近,“传朕旨意,请太子回东宫。”
王索一听,心下失色。“诺!”
皇帝在自家人和狗之间,选择了前者。
原要被废的太子窦矜,又被人洗铅褪尘,大摇大摆接回了东宫,窦矜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未央宫看望皇后,没叫长幸失望。
在长幸的理解,这个世界上,他们母子才始终是利益一致者,相依为命的关系本来就不是很坏,总比父子互相猜忌好,皇后自此一劫,神经质没了不少,不那么恋爱脑了,知道窦矜为她不惜一切报仇,更爱惜窦矜。
在灯里目睹母子团聚的长幸有点庆幸。
好像因为她,窦矜和皇后,真的可以有再来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了。
可还没自我感动完,窦矜的眼精光光的觑准了她,不太安好心的感觉。
“母后,儿臣想求一物。”
“此灯,可是名长信宫灯?”
皇后颔首。
窦矜笑弯了桃花眼的眼角,皇后也温声,“聒儿想要这灯,一盏灯有什么稀奇的,拿去作甚?”
“母后有所不知,这灯,甚合儿眼缘”
长幸就听着他们母子俩个你一句,我一言地说着话,决定了自己的下家。
窦矜将她要走了,拐到东宫的主书房之中。
夜内,窦矜来了书房,静立一会儿,看书一会儿,踱步一会儿,他点燃的熏香自博山炉内有烟袅袅生起,窦矜一直在等待她现身。
眼看到了子夜,报更一响,长幸就是再不情不愿,也只得飘了出来。
人影灼灼,窦矜看着长幸从无到有,略感惊喜道,“果真是奇诡。”
当事人,“”
怎么说呢,这感觉并不好,像在裸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