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惊闺伍
黄春那天被方丞下了严令,务必在三天内找出野男人的踪迹。
上头一张嘴,下头跑断腿。黄春这几日连个盹儿都不敢打,不分白日黑夜地调查。关于那个“野男人”,除却那封信,叫人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只好用了最笨的办法,跟踪西门。
在他看来,只要是有私情的男女,就不可能忍着不见面。果然,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跟西门‘关系匪浅’的男人,此人白天去辅仁旁听西门的课,晚上又跟着西门回吉市口的住处。
但二人似乎是发现了黄春的跟踪,一路上都是一前一后地走,保持着五米开外的距离,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到了胡同口,那男的许是发现了远处的黄春,转弯消失了。黄春哪肯罢休,立刻追上去,守株待兔了一夜,终于在今早将人拿住了。
“此人是大公报的记者。”黄春汇报说:“在他住处搜到了西门小姐的照片,看样子是最近拍的。另外,已经检查了此人的手稿,笔迹跟写给西门小姐那封信上的一样。”
方丞边听边用着早点,原本打针后稍微缓解的嗓子此刻疼得钻心,明明喝的是清粥,却跟吞刀片一般。
还有这青菜,每咀嚼一下都抻着神经……怎么回事,居然连牙都开始疼了!那个野男人要是不能料理清净了,只怕这股子邪火还得烧得更猛,烧得连心肝脾肺肾都冒烟不可。
场面异常沉默,只有汤匙偶尔碰到粥碗发出的声响。
黄春就料到三爷会是这个样子,没消息的时候心里急归急,尚且还能冷静,而今有了消息,反而顾得上‘恨’与‘妒’这回事了,虽然他嘴上从未说过半个‘恨’与‘妒’。
终于三爷说话了,声音低沉嘶哑,但能听得出那股子冷酷:“人呢?”
“现押在琉璃厂那边,派人正看着呢。”
“打断腿,扔荒郊野外!”
黄春语滞,打断腿,再扔荒郊野外,那还能爬回去吗?
合着三爷这是要让那小子自生自灭永远消失啊,这可是变相杀人呐。
果然情敌之恨比杀父之仇都……
旁边海东知道黄春有多难,连忙帮着打起了圆场:“三爷,这人才刚刚找到,究竟是不是正主,还没有板上钉钉呢。不如先好好问一问,别急着发落。”
方丞也是堵得发了昏,海东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失态,面无表情地推开碗碟,起身丢下一句:“那你就问!”
走了。
黄春松口气,废话也没时间说了,让海东和他尽快往琉璃厂去。
琉璃厂的一家古玩店后堂,那位记者在博古架旁扔着,没上绑,但有人看着,跑不了,穿着西装,戴着圆圆的克罗克斯眼镜,头上分发,梳得光溜溜一丝不乱,正在叫嚣被侵犯了人权之类的进步青年才能讲出来的词汇。
海东和黄春问了几句,全都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的。由于顶着三爷给的压力,这二人见对方油盐不进,瞬间也不冷静了,干脆抡起拳头一顿暴揍,揍得对方连连求饶。
“我交代我交代!”那记者哭喊道,“我跟的不是西门小姐,是方丞,方先生。”“少他妈耍滑头!”
见海东又抡起拳头,那记者吓得连哭都哭不出了。
“真的真的,是祝老板让我干的!他让我盯梢方先生,拍点儿照片,不管是桃色绯闻还是其他什么,总之能抓住小辫子就好,我说二位爷,我只是个收钱办事的,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们就放过我吧……”
黄春拿出那封神秘男人给西门的信跟记者的手稿比对,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跟西门小姐无关,那我问你,这上面的字迹为什么一摸一样?!”
记者无奈至极,苦着脸喊道:“这是仿宋体啊我的爷!仿宋体谁写不都是这样嘛!”
黄春当然知道,但他被三爷逼得找人心切,哪有时间找专人鉴定笔迹。当时一着急,就先跟三爷汇报了,想着总归三天之限多少给三爷一点交代。不过眼下总算确定是场乌龙,不用把人扔到荒郊野外了。但对方是奔着方先生来的,那还是要问个清楚。
“你说的祝老板是哪一个?”
“祝厚山,春风报馆的大股东。”
黄春想起来了,是上回印小霜唱堂会的事儿,三爷为了将事情压下去,对祝厚山一顿软硬兼施,逼得对方不得不在报纸发售的几分钟前下令停止发行,不仅如此,还封停了另两家报馆。
三爷当时着实有点过,就此得罪了以祝厚山为首的报业大佬们,对方于是派出记者来抓他的马脚,就等着一个合适的节点搞他个人仰马翻。
事情听上去顺理成章,可海东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你的目标是方先生,那你跟踪西门做什么?”
记者只好和盘托出。原来他跟踪方丞两天,发现对方深居简出,好容易出趟门,还总是跟丢。直到那天在东安市场附近,他看到方丞和一位惊为天人的女子出了当铺,二人一起坐车走了。开车之前,他还看见方丞把外套脱了让女人拿着。显然,这两人之间有事儿!而更巧的是,那个女的他还认识,是以前母校里的一个算学天才,叫西门音。之前学校里就有西门放弃学业跟着方丞私奔的传闻,没想到时隔多年这二人还在暗通款曲。那么既然方丞不好跟,便索性跟住西门……
“昨天我在跟踪的时候,发现这位爷一直走在后面,我寻思是不是被人发现了,所以只好回家。没成想今天一早出门,就被摁住了。”
妥妥一场乌龙!
黄春和海东再次站在三爷面前的时候,已经拿回了在记者那里搜出来的所有照片。
方丞一张张看着照片,有他和西门那天走出当铺的,有他在车上强吻西门的,有他给小四儿买红薯的,有他穿着毛衣在学校跟西门见面的,还有些西门独自一人的照片……
忽然一张照片引起了方丞的注意。那张照片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拍的,照片上的西门拎着书袋兀自走着,路边茶馆酒肆估衣铺林立,行人熙熙攘攘,有一个人入画只有半个身子,但仅仅只是这么半个影子,在方丞看来都过于优秀了。如果让他用什么辞藻去形容此人,那恐怕是长身玉立、潇洒俊逸、如圭如璋……如此等等。
方丞整个人都不好了,男人的直觉让他不相信这只是一个意外入镜的路人。
他翻开先前看过的照片,试图寻找构图完整一点的这个人的身影,照片太多,看不过来,他丢了一半给海东和黄春。
“找这个人!”
海东和黄春顺着三爷所指看过去,三爷所说的那个人,身穿笔挺军装,是正在开门上车的姿势,距离西门非常遥远,几乎在镜头的最尽头,可以说和西门处于背道而驰状,头部只有喉结入镜,其余就是半个身子。
海东不明白,说:“三爷,这人……,叫我看跟西门擦肩而过的那位穿西装的都比这人更像。”
而黄春则有点沉吟了,他晓得爱情中的男女都是有第六感一说的,三爷应该也不例外。
不过三爷出口后他才知道自己只猜对了一半原因。三爷说:“黄春,你之前说,那个男人可能跟西门目前的事情有瓜葛?”
“对,不过这一程子又发现可能不是瓜葛的问题,而是这个男人在帮忙。”
三爷:“什么样的人,有能力在汉奸大案上帮到忙?”
他并不要回答,而是拿起那有半个身子的男人的照片,说:“你还说,这人很神秘,你把曾经在天津府做暗探的人动用了,依然很难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是什么人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
三爷的手在那半个军装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一下,两下,他认定了自己的判断,说:“是特务!”
*
西单灵境胡同是北平最宽的一条胡同,肃奸委员会临时办公署选址在此,当初就是看中了这一点,自打他们在这里挂牌后,连原先的庙会都挪了地儿,胡同里镇日冷冷清清,仿佛净街了一般。
两辆军用吉普和一辆军用卡车经过卫兵站岗的门楼,先后驶入大院儿。
吴问雄和穿中山装的小组长从最前面的吉普下车,面色很难看地朝那幢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走去了。
作为南京方面的特派员,他们来北平一个礼拜了,苏韧案毫无眉目,线索一再中断,刚才带着军警去找最后一条暗线,结果也扑了空。
进到办公室落座后,中山装接过吴问雄让来的烟,低头闷闷地抽起来。
烟雾缭绕中,他说:“闹了鬼了,怎么有点线索就中断。”
吴问雄也在抽闷烟:“没错,是有鬼,内鬼!”
他摁灭烟头:“老左,军统那帮人……得提防了!不行接下来咱们调查的时候跟北平站分割开吧!”
中山装男人蹙眉抽烟,沉吟着说:“咱们过来只是配合督办,分割谈何容易,不过不留个心眼是不成了,接下来你暗中调查吧,没‘鬼’最好,有‘鬼’咱们也好跟上面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