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桩县着实没什么好玩的,虽然齐静堂在和楚望交代了盛琳写小作文的事情后,心里已经平静了不少,可很快又被“我家怎么这么不好玩”的愧疚感所淹没。
幸好盛琳也无所谓,在发现大桩县的美食也没什么特色后,便干脆拉着齐静堂订下了已经变成月见客栈情趣房的“他的房间”,每天窝在里面看看河景吃吃零食刷刷剧,权当给自己放假。
齐静堂本来还想着能和盛琳没羞没臊的见天厮混,但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新的挺有必要的活动,就是去见一些发小。
虽然现在他是顶着杀人犯的头衔,但是当年出事以后,那些被调查过的发小基本都知道了他是因为被林显贵的威胁激怒,不反感不说甚至还对他颇为钦佩。所以在他坐牢这些年,还会来看看他,并没有产生太大隔阂。
只可惜转了一大圈,曾经那些发小出门的出门,打工的打工,基本都没见到。转了一圈,只见到一个林显宗……林显贵的远房表弟。
在大桩县,林是大姓,齐静堂的母亲就姓林。虽然随着多年人口来来去去,相互之间的血缘关系已经稀薄,但并不妨碍林家一代一代的还在勤勤恳恳的论资排辈,就算长大了各奔东西,小的时候还是能结下不少情谊。
见到齐静堂的时候,林显宗正在自家小卖部门口晒太阳,他很是愣了一会儿,才勉强认出他,连忙扶着啤酒肚艰难的站起来:“青哥儿?是青哥儿吗?!”
齐静堂以前名字叫齐湛青,小时候经常被小兄弟开玩笑叫青青,后来他用武力维护了自己的小男子汉雄风,逐渐被人叫成青哥儿。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连齐静堂的都愣了,他笑着点点头:“是我,阿宗。”
“哎哟!都认不出来了!”林显宗连忙把他拉进店里,虽说是小卖部,但为了顺应时代发展,已经与外头连锁的超市一般无差,靠街的落地窗里还放了一排吧台和长凳,显得很有情调。
林显宗直接给齐静堂开了一罐鸡尾酒汽水,热情的问:“你怎么回来啦,也不打声招呼,我整桌菜啊。”
“临时起意,”齐静堂也不客气,喝着汽水,“近来还好吧,我看很多人都不在了。”
“那肯定的,房子租出去,谁还搁这住,都到城市里找生活去了,反正饿不死。”
“那你怎么还在这呢?”
“我没出息呗!”林显宗指指里面,“书没读好,老婆倒娶得挺早,出不去了,就这样混混日子了,你呢?看起来不错啊。”
“我能好到哪去,”齐静堂当然要低调,谦虚道,“刚辞职,酒店都干不下去。”
“哎,”林显宗显然对齐静堂的卖惨毫不意外,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你人俊,又灵光,我家老人总说,如果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你肯定是我们这一辈最有出息的。”
“承你吉言了。”
不知道为什么,齐静堂总觉得林显宗跟他聊了两句后有点心不在焉,不由得问:“你还有事吧?你先忙,我再四处逛逛。”
“不是,”既然他说出来了,林显宗也不瞒着,“你,回家了没?”
“我现在就住那呢,”齐静堂失笑,“你知道吗,我的房间都变情趣房了。”
“啊?”林显宗有些色变,“你来几天了?”
“今天第三天,不过昨天住进去的。”
“哎哟,你没,没碰到,你邻居?”
林显宗说得隐晦,但齐静堂当然懂,他摇摇头:“一直关着门,碰反正没碰到。”
“哎,那你还是快走吧,”林显宗着急起来,“你应该跟你爸妈联系过吧?”
“联系了,”齐静堂面色平淡,“是不是林显贵他爸妈找我爸妈麻烦了?”
“何止!当初你们家房子往外租,他们还来闹事,后来警察都来了才解决,后来要不是林显贵他爸妈有一阵子出去了,你家房子还不一定租得出去!”
“现在他们还找我们租客的麻烦吗?”齐静堂脸色有点冷。
“这……好像没听说,我也很少见到那两人了。哎,你是不知道,他们后来不是又生了个女儿嘛,那娃子,可怜哟,你说都什么年代了,有个独苗不错了,还要生,林显贵他妈都多大岁数了,之后再没成过,见天儿的就看他爸打老婆,打得老婆不行了,女儿大了点,打女儿,啧啧!”
“还住在这?”
“前儿个听说是要卖房子呢,现在人买房子的多精啊,一打听就知道里头曾经什么货色,都不要买,倒是你们家的,村头村尾可劲儿说好话,租得倒挺容易。”
“这个真要多谢你们。”
“谁叫你爸妈厚道人呢,”林显宗拍拍齐静堂,继续道,“因为这事儿,林显贵他妈还站村头骂街过,说让她知道谁说他们家坏话,她做鬼都不放过咱啥啥的。呵!我们还巴不得他们走呢,谁稀得给他们使绊子,但人家问起了,总要说实话,对吧?”
“他们是想卖了房子去我爸妈现在住的附近买。”齐静堂也不藏着掖着,林显宗也是个厚道人,那必要的情报交流还是得有。
林显宗一听明白了,咋舌:“咋!这是要跟你们家没完了?”
齐静堂苦笑一声,摇摇头不说话,权当默认。
“哎,你说这一家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哎你跟我加个WX吧,以后他们家有什么动静,我跟你说。”
没想到发小这么上道儿,齐静堂很是感动,连忙拿出手机,一边加好友一边道:“谢谢你,阿宗……他们现在还住这儿吗?”
“好像就一个小姑娘,是让奶奶带着,两夫妻还真不怎么见到,听说是在外头跑车,我们说他们家浑了一辈子也就这么件事干得对,上外头去,也不招人烦,多省心。”
齐静堂沉默,点了点头。又和林显宗随意聊了两句,起身往客栈方向走。
其实之前有父母的提醒,他是不该来这儿的。
但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躲着林显贵爸妈这个可能,躲是不可能躲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躲。
自首都是为了求个心安,出狱了他的债就还清了。如果对方继续纠缠不清,那他大不了再犯一次罪,这一次他可以不是过失杀人,过度防卫也不错。
想到这,齐静堂脚步一顿,心里慌了一下。
他这是怎么了?一边指责盛琳写小作文搞事情,一边却若无其事的思考怎么“过度防卫”?
齐静堂,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他暗自苦笑了一下,又走了两步,却再次停住了。
十来步外,林显贵的家门前,蹲着一个女孩。
四五岁的样子,小小一个,穿着一身破旧的小花袄,蓬头垢面,显得脏兮兮的,她拿了一根树枝,石板旁的泥沟里划动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林显贵的妹妹?齐静堂几乎一瞬间就确定了她的身份,他有些紧张,忍不住看了看四周。
没什么人,大门还紧闭着,她家大人呢?
他深呼吸了一下,走到小女孩面前,确定自己的步调不会吓到她,才缓缓蹲下,小姑娘抬头,好奇的看着他。
脏兮兮的小脸,圆圆的脸或许与林显贵有点像,但其他地方完全不像,看起来竟然颇为可爱:“你爸爸妈妈呢?”他柔声问。
小女孩低下头,继续划拉烂泥,不说话。
“你怎么在这呀?这儿是你家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
“那怎么不进去?”
“赖赖,不浪。”
奶奶不让……看来确实是奶奶带着:“奶奶为什么不让你进去呀?”
小女孩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齐静堂微叹一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林带儿。”
“啊?”小女孩说着有点儿化音,齐静堂有些分不清是林带还是林带儿,“你叫林带?”
“带儿。”
“……”他觉得自己不用问带儿两个字怎么写了,齐静堂“哦”了一声,实在没法昧着良心夸这名字好听,只能强笑,“真聪明,记得自己名字呢。”
林带儿闻言,抬头看看他,眼神迷茫中,还带着一丝期待。
“你几岁啦?”齐静堂又问。
林带儿掰了掰自己手指头,给他露了个小拳头。
“哦,五岁呀,”差不多林显贵刚死就怀孕了,到底是有多想要儿子,齐静堂心里冷哼一声,“你爸爸妈妈呢?”
林带儿眼中闪过一丝惧色,摇摇头。
跟一个五岁小孩的对话有多困难,齐静堂是体会到了,他还想问什么,却感到有些心累,正琢磨着有没有再简单一点的问题,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是盛琳的电话,他立刻接了起来:【喂?】
【回来没,给我带杯咖啡,马上。】
她声音还是如往常一般平静,但是马上两个字却让齐静堂感觉到一丝异样,盛琳确实经常指使他做这做那,但于他更像是撒娇,从来没有加过类似于“马上”“立刻”这样的指令。
他不由得立刻站了起来,一边往客栈走一边答:【这么急?好。】
刚要放下电话,却听盛琳忽然补了句:【等下!】
他又拿起电话:【怎么了?】
【要美式,常温,大杯。】
【好。】
走进客栈的瞬间,他和一个路人擦肩而过,他下意识的想再看一眼林带儿,却见那个和他擦肩而过的路人正提着两袋蔬菜,走到林带儿面前。
那是个老妇人,最乡土的打扮,白发扎了麻花辫,满脸风霜皱纹,陈旧的咖啡色棉衣下面,藏青色棉裤,蹬着一双棉拖鞋。
她几乎在站定的同时,一脚踹向林带儿,张口就是带着乡音的怒骂:“干什么蹲在这!就会丢人!丧门的烂胚!起来!”
林带儿木着脸,缓缓站起来,手里还攥着小木棍,趁着奶奶去开门的功夫,抬头往齐静堂这儿看了看。
齐静堂缩回了门里。
外面还不断传来林家奶奶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走到咖啡吧,沉声道:“你好,一杯常温大杯美式……能不能再给我一杯水,冰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