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索伦星球,最牛逼,最拽的机器人,就是易浦城了。
虽然他很年轻——被制造问世不过十年,出生也低微——据说他是穷困潦倒的科学博士丁墨死前“胡乱制造”的战斗机器人,但这都不妨碍他在索伦远征军中的崛起,进而成为星球战斗力第一的勇士。
不过,易浦城的牛逼和风光,仅限于机械种族。因为在索伦星,人族占绝对统治地位,机械人、半兽人,都是平民、战士和奴仆。
譬如此刻,易浦城没有钱,跑到城中酒吧吃白食,就被十多个半兽人保镖给围住了。
“我是联军易浦城少校,今天没带钱!”易浦城英俊的脸上写满凶狞,说话却已经大舌头,“等、等明天让士兵给你们送过来。”
“少校?”保镖头子看着他象征机械人的红色矽晶眼球,“少将都不行!可恶的机械人,没钱喝什么酒?最讨厌短路的机械人了!”
相煎何太急,人类高高在上,往往是低等种族屁民,互掐得更兴奋更欢喜。
当然,易浦城最后依旧是走出酒吧的,身后躺了一片的保镖打手。就算再来一个团,他一个人都能放倒。
只是当他踉跄着走到夜色清冷的大街,看着月光洒在头顶上,为什么心里,不那么舒服呢?
是因为他一身血污,路人看到他纷纷躲开,有人还厌恶的蹙眉:“该死的机械人”;
还是因为他身后,酒吧里众人看着他的眼神,那样惊恐、鄙夷?
抑或是因为,在刚刚结束的乐玛星系战役里,他亲眼看着两万机械战士充当前锋,死于虫族大军的蚕食,最后不过是军情捷报上一个不起眼的数字;而他还要跟其他机械人,满星系满战场寻找昔日同僚们的骸骨,目的,只为资源循环利用、回炉重造?
这个时候的易浦城,性格还是非常较真,非常桀骜的,也是非常幼稚的。感觉到心绪(也就是体内电波)的动荡不平静,他就孤独的沿着城里那条红色的长河,一直走一直走,最后在河边的蓝色草地坐下,望着天上三轮光溜溜的明月,发呆。
母亲(也就是制造他的人类——丁墨博士)没有告诉过他,什么叫做平等,但也没告诉他,什么叫屈从。在两人相依为命的三年里,母亲只告诉他:“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来问我。多大的人了,罗嗦!”他愤愤答:“三岁!”母亲说:“滚蛋!三岁看到老!”
于是他去打架,跟街头的流亡机器人混在一起;他去参军,超强的战斗力、灵活的大脑,令他战功赫赫、八面威风。
再回到家里已经是两年后,他跟坐火箭似的,从小兵升成少校。
可母亲已经不行了,躺在脏乱差的小床上,萎靡不振的看着他。
当时的易浦城,并不知道心口发闷的感觉叫难受,他想莫非是昨晚酒喝多了,短路还没完全修好?于是烦躁的看着母亲:“你不会是要死了吧?”
母亲点点头,对他说了有史以来第一番正儿八经酸不拉几的话。
“易浦城,任何种族,生而平等。我希望你永远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当然,如果能得到幸福就更好了。”
说完这番话,母亲就咽气了。易浦城本来给她在星际公墓买了个不好不坏的墓地,但是埋下去几天,喝醉酒的易浦城又去把她挖了出来,送到火葬场,烧成一堆灰,洒在太空里。
因为她说,要自由。
此刻,再次回想母亲说过的话,有点萎靡的易浦城,精神一振站起来。
他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他决定离开军队,离开索伦去流浪。
他要自由自在,他要闯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然后,让整个索伦,整个银河系,都知道易浦城的存在,知道机械人,生而平等,生而不屈。
哈哈哈,这样应该就是母亲说的幸福。很简单嘛。
——
索伦星外的世界,是非常非常大的。在之后的半年里,他去了闻名遐迩的宇宙年华柱,去了超新星爆发区看一颗颗恒星的诞生……玩得倒是不亦乐乎,但具体要怎么成名闯事业,倒是没什么主意。
其他星球也并不像索伦星有种族歧视,甚至还有一颗单独的机械行星,由机械人统治。在他驾驶战斗机,与星球机械元帅单挑险胜后,元帅热情的挽留他,从此在机械星球定居。
他答:“不行,你这里水平太低,不合适我。我要去战斗力值最高的星球,才能一战成名。”
元帅摸摸下巴,给他出主意:“那还不容易,去'光之星球'吧。”
——
光之星球,宇宙的中心。
那是一个蔚蓝的、干净的星球,远远望去,就像一块熠熠生辉的宝石,旋转在深黑的太空里。
这里也是时光族聚居之地。宇宙中所有其他星球、其他种族,都对他们敬而远之。不仅因为他们诡异的穿梭时空的能力,还因为他们足以傲视整个宇宙的超强精神战斗力。
所以,他们也是银河系皇帝的亲卫团成员。任何人,只要能打败一个时光族的人,就会在银河系身价倍增。
易浦城觉得这条路子实在太适合自己了,欣然飞赴光之星球。
后来,他的确在光之星球出名了,那天之后,整个宇宙,都知道了易浦城的名字。
只不过,是以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式。
——
易浦城抵达这天,天气特别好。蔚蓝的天空下,白色巨石堆砌的时光之城,干净得像一幅画。这里的人跟其他星球的人,有点不同。都很漂亮,安静,温和。即使看到他这个外乡人,也都只露出微笑,问:“战士,需要帮忙吗?”
他们叫他战士,因为他还穿着索伦联军的制服。不是叫机械人、臭小子、恶心的机器怪物。
易浦城也作文质彬彬状答:“谢谢,需要。我想挑战时光族最强的勇士。”
路人就笑了:“最强的勇士?她一向不轻易跟人动手。不过你可以去北区军营试试。也许能碰到她。”
她?女人?
易浦城对这个种族的好感度,顿时下降了几个百分点。居然让一个女人成为最强?莫非时光族是母系社会?
管那么多,打架就好。
——
其实易浦城一直是很受女人欢迎的。虽然是机械人,高大俊朗的外表、放荡不羁的气质,还有与人类男人没有任何差别的表面躯体和功能,足以吸引很多女人的注意。甚至现在在光之星球,都有几个女孩跟他搭讪。
但他从来没接受过女人。因为母亲生前说过:“我最讨厌滥~交的男人了,你这辈子只许有一个女人。”虽然这个要求很莫名其妙,易浦城也不一定要遵守。但他还是遵守了。所以整个索伦星的机器人也都知道,易浦城还是个雏。
北部军营很好找,就在城外的广阔平原上,远远望去,绿草如波,牛羊成群,身着纯白军服的时光族战士,就像一座座光洁的雕塑静静矗立。
外界对这些战士的称呼,是“光之子”。而今天,易浦城终于亲眼见到光之子,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羡慕。无法不承认,看到这些神秘、强大、纯洁、被人敬仰的战士,他居然有点羡慕。
羡慕之后的结果,就是他从参天大树上跳下去,走到军队指挥官面前,懒洋洋的说:“喂,我找你单挑。我叫易浦城,记住这个名字。”
我叫易浦城,记住这个名字。数年之后,易浦城作为银河系联军元帅,率领大军征战四方时,也会习惯性的这么对对手说一句。但此刻,当他嚣张的说出这句话时,换来的是全体光之子怪异的目光。他们表情,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卫兵,把这个闯入者带走。”三十余岁的壮男指挥官看都没看他一眼。
易浦城只轻轻一笑,蓝色精神力光刃如同流水从掌心喷薄而出,黑色虚拟空间如同夜幕降临无边无际。数千光之子瞬间色变,如坠梦境。
平心而论,光之子的战斗力,比易浦城以前遇到的任何种族都要强。他颇花费了些力气,才维持住虚拟空间的稳定,然后一个人又坐回树上,看着光之子们一遍又一遍用光刃,试图劈开机械人的空间。
正百无聊赖间,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特别清脆、糯软的声音说:“咦?这是在干什么呢?”
易浦城回头一看,是个十j□j岁的小姑娘。矮矮的个子,刚到他肩膀(其实人家有一米六五了,只是易浦城本身一米九五……)。她穿着条嫩黄的裙子,聘婷又乖巧的样子,皮肤白得就像牛奶,小小的鹅蛋脸上,黑漆漆的眼睛颇有兴致的望着他。
易浦城很不耐烦的答:“挑战。”
女孩:“哦。你是从哪儿来的啊?”
“我从索伦星球来,我叫易浦城,记住这个名字。”他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笑了一声,语气变得淡淡的:“嗯,我叫华小桑,你也记住这个名字。”
易浦城随意摆摆手。过了几秒种,忽然反应过来——华小桑?时光最强?
来不及了。
一道恢弘的、巨大的、洁白的光刃,如同闪电从天而降,生生劈开易浦城的虚拟空间。世界瞬间恢复光明,数千光之子眼前一亮。而那道光刃余势不减,刚刚好砸在易浦城头上。易浦城只看到女孩被雪白精神力光圈包围,飘飘然远去的身影,就晕死了过去。
——
易浦城醒来已经是不知多少天后。醒的时候觉得周围很吵杂、很空旷,全身肌肉和金属骨骼疼得就要断掉。
他发现自己像块风干的腊肉,被挂在银河系最繁华的空间港——多伦空间港的大门上。
眼前是辽阔无边的星空,数艘巡航舰、客运飞船繁忙的进进出出。有人经过时,会抬头看他一眼;有人似乎已经习惯他的存在,对他熟视无睹;还有人拿出光电照相机,对他“啪啪啪”拍照,然后对身边人说:“这个雕像很帅嘛,就是模样苦逼了点。”
旁边的人说:“你傻啊你。什么雕像?这是易浦城!你看,他额头上写着名字呢!他两个月前胆敢去光之星球挑战华小桑将军,被将军挂在这里玩呢!”
易浦城额头青筋猛跳——两个月……挂在这里玩……
年轻的易浦城,第一次尝到了耻辱,极端耻辱,宇宙最耻辱的滋味。他像一头战败的野豹,在路人惊惶的视线里,砰然挣脱合金绳索束缚,抢了艘单人战机,简直是夺路而逃,一头扎进太空深处,跳跃消失了。
——
易浦城没有回索伦,更没去光之星球。他一个人在宇宙里茫然流窜了几个月后,沉默的、不为人知的加入银河系联军,成为皇帝麾下最强精锐部队的一名军人。
这里藏龙卧虎,这里群雄汇集。这里有前两次宇宙大战幸存下来的最强机械人,也有世界最好最拽的军事指挥官。易浦城憋着口劲,就像一块海绵,疯狂的跟这些人学习。学习战斗技巧,学习战争谋略。
每当他想松懈时,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想起那一天,白白软软的少女,微笑对他说:“我叫华小桑,记住这个名字。”
他当然记得,记得清楚得很。
母亲给他制造的银河系最精密的大脑、还有心脏部位最强劲的能量矿石,一步步发挥出应有的威力。他更是在与虫族的第三次战役中,指挥联军连续浴血奋战240天,战死三万余人,终于取得联军一百年来最辉煌的一次大捷。
鲜血和胜利,造就了易浦城将军,银河系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无人敢当面质疑机械人的卑微,更无人敢提当年被挂在空间港门口的愣头青。甚至连易浦城自己,再想起当年的少女将军,也只是淡淡一笑。
易浦城再见到华小桑,已经是五年之后。
这一次,他是作为银河系最年轻的少将,参加宫廷晚宴,接受皇帝的授勋。那天人很多,联军所有高级军官都来了。
华小桑也来了。穿着纯白笔挺的时光族指挥官军装,脸色沉肃,清冷逼人。
她看起来跟五年前没什么差别,甚至在对上她那双黑湛湛的眼睛时,易浦城觉得好像昨天才见过她。只除了一条——她的眼眶是红肿的,湿黑湿黑,明显刚哭过,而且还哭了很久。
看到易浦城,她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淡淡的、平静的滑过了。
易浦城心头,生生一股闷气升上来——她忘了他。原来她已经忘了他。
华小桑啊,五年前被你挂在空间港风干了两个月的男人,五年来含辛茹苦千锤百炼、才敢再次来找你挑战的男人,你居然忘了他。
——
宴会很是喧嚣热闹,宫廷里处处光影辉煌。易浦城注意到,华小桑只坐了一会儿,喝了五杯酒,就起身出去。他又喝了一小会儿,也跟了出去。临出门时,听到旁边有人说:“桑将军啊?她父亲和姐姐在上个月的远征中都死了,感染了瘟疫——时光族再强,也会生老病死啊。”
易浦城在幽深的御花园角落里,找到抱着双膝,坐在湖边白色岩石上的华小桑。
彼时他穿一身黑色机械人指挥官制服,高大得像棵树,负手沉默站在她身后。他该怎么开口呢?
华小桑,我来报仇了?
华小桑,我们必须打一架?
他意外的发现,这个时候,自己的心情竟然还有一丝愉悦。
她却没有回头,只静静看着水中摇曳的波光,轻声说:“易浦城,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你要找我挑战,改天吧。”
易浦城沉默的看着她低垂的白皙的小脸。
哦,原来她不是忘了他。她是根本就漠视他。
“改天?”他微笑说,“好啊。”
手掌一展,一个漂漂亮亮的蓝色精神力光波,朝她纤细的身影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