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气候两极化,夏季越来越炎热,裸露的皮肤被太阳炙烤,世界像巨大的蒸笼,在户外走两步就让人喘不上气。
这天气也花草都热蔫了,王若含坐在台阶上,修剪枯坏的枝叶,连通后院的门大敞着,冷气吹在她的背上,前额的汗却一滴接着一滴。
方春华在屋里喊:“搞好了没啊?过来吃饭了。”
王若含应了一声,把手中最后的一点活干完,拍拍沾了污泥的手站起身。
方春华在桌边摆碗筷:“去洗个手。”
王若含回:“我直接冲个澡。”
方春华说:“那你快点。”
几分钟后从浴室出来,王若含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神清气爽。
天热让人没胃口,方春华索性没蒸饭,煮了一锅粥。
王若含伸了下手,方春华知道她是要勺子,拿了递过去。
“你和高远还有联系呢?”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王若含嘴里咀嚼的动作一顿:“没啊,之前遇见了一回,早不联系了。”
“哦。”方春华面不改色地说,“昨天高柏安突然来找我,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王若含嘴角挑起一个八卦的笑:“哟哟哟,估计是听高远说你还单身,他还惦记着你啊?”
方春华哼笑一声:“那高远不也惦记着你?”
王若含收回笑容,捧着碗继续喝粥:“我可是有夫之妇,和你能一样?”
说起这个,方春华话锋一转问:“霍骁什么时候回来啊?”
王若含口齿含糊地回:“周末就回来了。”
暑期学术交流会议多,这一个礼拜霍骁都在外出差。
方春华说:“所以你要赖我这儿赖到周末?”
王若含不高兴了:“什么叫赖啊,这不是我家啊?”
方春华赶紧点头:“是是是。”
半晌后王若含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被她转移了话题:“你还没说呢,然后呢,高叔找你还说什么了?”
方春华不太愿意提起的样子:“就随便问了两句,没什么。”
王若含失望地哦了一声,话里有话道:“我还挺喜欢高叔的呢。”
没想到方春华很坦荡地接了句:“我也喜欢啊。”
王若含一听,乐了:“那这意思是要和他旧情复燃啊?”
方春华摇头:“不了。”
“为啥呀?”
“和他在一起挺轻松的,但也就是轻松而已。就像你和高远,你俩以前不也玩得很好吗?为什么你不喜欢他啊?”
王若含努努嘴:“懂了。”
方春华说:“你爸呢,太木了,稳重是稳重,但人太无聊了。高柏安是有趣,但我抓不住,算了,错过了就错过了,这把年纪了总要有些遗憾。”
王若含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突然想霍骁了。
她解锁手机点开微信,和霍骁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早上,他告诉她今天又要开一天的会。
王若含想了想,还是放下手机。
反正想说的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
既然没什么大事,还是不打扰他了。
吃过饭,王若含上楼回房午睡了一会儿,再工作两天就要轮到她调休,美好休息日就在眼前。
她最近睡眠不太好,后半夜总是能感到心脏一刺一刺地疼。
不知道是睡惯了新房子的床,还是变得不习惯一个人睡了。
一下午都在输液室,都说儿科护士的扎针水平是最好的。
因为要是没一针到位或扎得疼了,孩子一哭,家长急躁,挨骂的就是护士。
王若含就是在挨骂中成长起来的,而新人护士的技术显然还有待提高。
尖锐清脆的哭声极具穿透力,孩子父母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你到底会不会啊?在学校没学啊?”
王若含接过那护士手里的针管,轻声说:“我来吧。”
“不哭不哭,一下子就好了。”她弯着眼睛,在柔声安慰里找准位置扎好针头,贴上胶布固定。
家长没再啰嗦,抱着孩子出去了,但还有一个要安慰呢。
小姑娘低着脑袋,时不时发出吸鼻子的声音。
“都这么过来的。”王若含说,“我还遇到骂得更狠的呢,平时多练练就好了。”
“谢谢姐,你真好。”
王若含抽了张纸给她:“擦擦,小朋友哭就算了,你还哭呢?”
护士长来喊她,王若含站起身,却突地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她用手掌抵着额头,扶着椅背缓了缓。
等视线重新清明,她迈步走出去:“来了。”
隔着口罩也能看出薛虹冰的神色凝重,王若含喊了声:“护士长。”
薛虹冰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一旁,叮嘱她说:“你先去护士台帮我看一下,小悦也在那儿,手术室那边出了点事。”
王若含心里一紧:“怎么了?”
薛虹冰摇摇头:“你先过去吧。”
看着护士长快步离开的背影,王若含直觉是有大麻烦了。
她按照吩咐前往护士台,小悦正趴在桌上写暑假作业。
王若含笑了笑,对她说:“悦啊,我头次见刚放暑假就写作业的人。”
小悦擡起头,告诉她:“妈妈说我把这一章的数学写完,明天晚上就可以带我去看电影。”
“嚯,这么开心,那你抓紧写。”
几十分钟后护士长才回来,一脸的疲惫。
王若含给她递了杯水:“到底什么事啊?”
薛虹冰垂眸看了女儿一眼,压低声音说:“一个小孩,没抢救过来,康医生在手术室都快二十个小时了,真尽力了,但家长不认,也不愿意尸检,一口咬定是我们操作失误害死的,一直在吵,保安来了才走,边走还边说不会放过我们。”
王若含皱紧眉头:“每年都得来那么几遭。”
薛虹冰从业二十年,见得多了,只能苦笑道:“别的科室吧,看一个病人就是一个病人,儿科,一个病人意味着一个小孩和一群家长,难对付了。”
“他打算起诉?”
薛虹冰摇头:“不知道,看语气应该是,这两天小心点,我总觉得心慌。”
出了这档子事,医生护士们都警惕起来,走路都走不安心,眼睛时刻留意着两边的人。
小悦依旧每天跟着薛虹冰上下班,现在课外补习班都停了,爸爸在公司上班不方便带着他,只能在医院跟着妈妈。
她性格安静,大家都喜欢这小姑娘,一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塞她手里。
今天林蕙轮休,前台少一个人,护士铃响了,王若含边起身边对小悦说:“要是有人来你就说我马上回来。”
“知道了。”
给病人拔完针,王若含正整理着吊瓶和输液管,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推开病房门。
吵闹的源头听起来像是护士台,意识到这一点,王若含收紧呼吸。
她努力踮脚,挤开围观的人群。
在看到被男人粗砺地勒住脖子,几乎整个人悬空吊起的女孩时,王若含大脑一片空白。
周围的喧嚷她听不见了,男人嘴唇张合说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这一刻要做什么,她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匆匆赶来的护士长在看到眼前景象的那一刻就哭了出来,她双手合十哀求男人:“不要,不要。”
“我儿子死了!”男人双目眦裂,脖子和脸冒着青筋,棕红色的皮肤郁结着黑浓的戾气,“我花了那么多钱,我房子没了,好好送进手术室你们还给我一具尸体!我要你们医院认罪!”
刀刃的冷光一闪一闪,小悦的哭声很小,口型说的是“妈妈”。
男人拿刀的手剧烈颤动,王若含在他左后方的位置,她没有机敏的头脑,想不出万全的策略,这一瞬间全凭着不知名的勇气冲了出去,用身子撞上男人,死死抱住他的胳膊。
她在他的视线盲区,男人没有很快反应过来,保安队立刻跟上去,那人被制服在地,刀柄从手中脱落。
薛虹冰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小悦,母女俩一起哭。
她提心吊胆了两天,没想到有危险的会是自己的女儿。
很快警察也赶来,驱散开人群,把几个当事人带走做笔录。
王若含缓了好久才有回到地面上的实感,她的两只胳膊还在发抖,皮肤上泛着红痕。
“小姑娘挺勇敢的啊,但太危险了。”警察对她说,“只能说是你走运,这个方法不可取。”
王若含扯开嘴角笑了下,她身上倒是没有见血的地方,只是男人在挣扎时用胳膊肘狠狠撞了她的下巴,到现在都是麻的。
女辅警给她倒了杯水,说:“应该没事了,可以喊你的家属过来接你了。”
王若含身上还穿着护士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早就过原本的下班时间了,她掏出手机,果然霍骁给她打过电话。
王若含赶紧拨一个回去,清清嗓子,振作精神,佯装无事发生过的口吻道:“喂,打我电话啦?”
霍骁在那头说:“还在医院吗?我看你一直不回我消息。”
“嗯,有点忙,快下班了。”王若含努力笑着,“你明天几点回来?我去接你。”
“我买了早班机,那会儿你估计还在睡觉,我自己回来就行。”
“好,那我等你回来。”
话题结束了,但两人都没有挂电话。
王若含很轻地吸了下鼻子,启唇说:“喂,霍骁。”
听筒那边有人在喊他:“走吧,霍老师,下去吃饭了。”
“好,来了。”霍骁应。
“怎么了?”
王若含说:“没事,你快去吃饭吧,挂了。”
她拿下手机,搓搓眼睛,给方春华拨电话,接通后,她鼻音浓重地喊:“妈。”
方春华一听她的声音,着急地问:“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
王若含用手背遮着眼睛,哽咽道:“你来接一下我。”
回家的时候已经近七点,夜还没来,落日余晖倾洒在城市街道。
“身上还有没有哪里疼?”方春华打着方向盘问。
王若含摇摇头:“没了。”
“你说说你。”方春华颤着声音骂她,“你看看你自己多大一个人,你都没比那姑娘高多少,你冲上去干嘛呀?医院没别的医生和男人了?英雄轮得到你做吗?”
王若含提声打断她:“妈,你干嘛呀?”
“我干嘛,我还想问问你干嘛呢?有谋才能有勇,你就是瞎来,还好今年去寺庙里求了个签,保你命大,我过两天得喊你乔阿姨再去一趟。”
王若含的心情已经很差了,她把脑袋撇向一边,拒绝对话。
“行行行,我不骂你了,等霍骁回来让他说你。”
王若含蹭地一下直起身子:“你别告诉他啊。”
方春华看她一眼:“你没告诉他啊?”
“嗯,你别说。”
方春华能理解她,但还是觉得这样欠妥:“王若含,你不能瞒着他。”
王若含固执地摇头:“等以后再说。”
她当然知道要告诉他,但不能是现在,她现在太糟糕了。
如果让霍骁知道,他一定会再次提起辞职的事,自己上次那么信誓旦旦,她不能动摇,也不能让霍骁动摇。
他对她的迁就和包容已经够多了。
她不能让这么好的一个人无限制地为她做出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