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兵虽只占了一天,影响却一直延续到上元节都没散去。
各家子弟但凡是无心学文的,看完阅兵之后便磨刀霍霍冲着武学去。听说官家很快要开武举,这文状元武状元,那都是状元呐!没看见官家待将士们多么亲厚吗?若是能考入禁军,当那出类拔萃的一撮,来年阅兵指不定他们也能上!
于是不少宅院中都能听到年幼的孩童高声和父母抗辩:“我不要读书,我要习武!我要当武状元!我也要被选去阅兵!”
原本还能死死按着儿子或孙子去念书的人,这会儿都恨这大阅兵恨得咬牙切齿:好端端的,谁给弄出这么个阵仗来,把他们家孩子都唬得不轻!当武官,路能好走吗?在军中混得不错的,那都是从文官转过去的!你要没那样的脑子,上了战场就是给人送人头!
皇城之中寸土寸金,宅子又是有定数的,是以除非御赐宅院,否则普通官员即便买宅子也在朱雀门的外城。
这朱雀门内有一户人家,姓贺,乃是太祖孝慧皇后外家。孝慧皇后是太祖结发妻子,与太祖感情甚笃,少年夫妻,恩爱不疑,可惜在太祖未登基前她就已经香消玉殒,连皇后之位也是追封的。
贺家虽算是后族,行事却十分低调,甚至一度居于外州。这贺家有个小孩,年方九岁,名叫贺铸,长得黑瘦,却能跑能跳,整日拿着把木剑挥来挥去假充大将军。
自从看完阅兵,贺铸竟扔了木剑,跑书房中找他爹的书看了起来。他爹觉着很稀罕:“别家孩子看了阅兵都吵着要习武,怎么到了你这就变成去看书了?”
贺铸虽还不满十岁,说起话来却有理有据:“这么多人看了阅兵,肯定一股脑儿跑去习武。我打小就学剑了,等我把书读好,我就是武官里头最会念书的,他们都得听我的话!”
贺父乐道:“行,那你便好好看。那你夜里还要不要去看灯?”
贺铸扔掉书咻地跑了起来:“要要要,我去让娘给我找穿的!”
上元灯节是年轻男女和小孩的节日,同样的热闹出现在不少人家中。
正是用晚膳的时候,曹皇后留高氏和侄孙在宫中用饭。高氏乃是她姐姐的女儿,自幼被她养在宫中,随后嫁给了濮王之子赵宗实。
这侄孙赵仲针,便是高氏的长子,今年十三岁,一双眼睛奕奕有神,很是讨喜。曹皇后已经四十有五,一直没自己的孩子,见到赵仲针便喜爱不已。
这孩子,合她的眼缘。
菜还没开始上,内侍竟通报说官家到了。曹皇后起身领着高氏、赵仲针相迎,赵仲针乖乖地跟在高氏身边,可到底还是小孩,许久不见官家难免有些好奇,不由得抬起脑袋悄悄看向官家。
不想就这么一看,居然被官家逮个正着。赵仲针吓了一跳,连避开目光都忘了,视线就这么直楞楞地和官家对个正着。
官家见他一双眼睛乌溜溜,又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不由得便想到了头一次见到王雱那小孩时的情景。
那时王雱也和眼前这小孩差不多大,只是胆子大多了,先是呼朋唤友来和他说话,后来又带着朋友们跑去爬梨树,着实顽皮得紧。
官家和煦地道:“这是仲针?”
高氏拘谨地替赵仲针回答:“回陛下,是的。”
官家示意她们都坐下,不必拘着。曹皇后命人去叫御膳房张罗些官家爱吃的菜送来,而后转头说道:“官家你没说要过来,都没让人早些备菜。”
官家道:“何必麻烦,吃什么都好。”他看向赵仲针,原想考校他几句,话到嘴边神使鬼差地变了样,“我听元泽说你们见过几面。”
赵仲针没想到居然能从官家口里听到王雱的名字,顿时两眼一亮。到底还是小孩子,一兴奋起来顿时把父母的叮嘱全给忘了:“是啦是啦,我们见过!见过三次!两次在开封,一次在洛阳,他可好了!”
高氏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赵仲针提到王雱就拴不住嘴巴,啦啦地给官家说起自己对王雱的喜爱,说小时候王雱就送他一本很好很好的书,上面很多游戏很好玩的,他时常会拉着爹爹一起玩。然后又说今年回到开封之后听说的那些事,什么很多举子堵着门朝王雱哭啦什么王雱大胜辽国使者完颜劾里鉢啦。
赵仲针还说,完颜劾里鉢这名字真长真难记,要不是因为王雱赢了这家伙,他才不会去记!
官家听赵仲针讲得眉飞色舞,心情也颇是愉快。待高氏带着赵仲针出宫后,官家与曹皇后商量:“你这宫中很是冷清,不如让这孩子留在京城陪伴你。庆宁宫正空着,遣些人去收拾好正好让他住进去,早晚着他过来陪你说说话。”
曹皇后早听闻官家对那王小状元颇为爱重,刚才听官家与侄孙那般对话便觉有些古怪,再听官家此言,她眉头一跳,免不了猜疑起官家此举的用意。
不过,不管官家有什么打算,让她把赵仲针这孩子养在身边都是好事。比起不知能由哪个后妃生出来的皇子,曹皇后还是更倾向于选立赵宗实为太子。只是这种话她不适合劝,得由朝臣去劝。
官家走后,曹皇后立刻让人去知会高氏,让高氏明日再带赵仲针入宫。伺候的人都避远之后,曹皇后捻动手里的珠串,想着官家方才与侄孙的对话。
那王小状元,到底何德何能让官家与侄孙都对他如此喜爱?
曹皇后喊来信重的宦官任守忠,吩咐道:“你这些天想办法帮我好好查查一个人,嘉祐二年的状元郎王雱。”
任守忠乃是俳优出身,言辞过人,最善攀附,闻言立刻心领神会,喏然应是,记下这个名字准备好好替曹皇后办事。
宫中贵人们身在深宫,免不了闭目塞听,想要得知外头的消息免不了得倚重可以出宫办事的宦官。
任守忠平时也听说过王小状元之名,要探听王雱的消息并不难,不过这一次乃是曹皇后亲自吩咐,他免不了得揣度一下曹皇后想听什么样的。可他悄然端详,却见曹皇后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到底是面对着一国之母,任守忠不敢再窥探,只等曹皇后歇下后才找当天在前头伺候的人探听消息。
御前之事往往得守口如瓶,但好巧不巧,当天守在一旁的小内侍之中有个曾受他恩惠的,偷偷摸摸把御前对话与任守忠说了。
任守忠听完,在心中猜度一番,大致摸清了曹皇后让他悄悄查探消息的原因:这王小状元深得圣心,又被侄孙赵仲针所喜,而且还是大宋年纪最小的状元郎,才华横溢,允文允武——如此人物,曹皇后对他怕是十分忌惮!
任守忠顿时有了方向,叫来几个信得过的小内侍,吩咐他们分头去查探关于王小状元的事。
另一边,对此一无所知的王雱正领着司马琰以及小妹和司马琰她堂弟司马旦逛灯会。今年方洪依然搞了不少好活动,开封街头热闹不已。
行至江边,王雱看到个熟悉的小孩,竟是前两年在洛阳见过的赵仲针。
这小孩似乎和另一个小孩相中了同一个花灯,两个人都拉着自己的娘不让走,非让自家娘帮着一起想,要抢在对面那小子面前把谜底给想出来。
王雱一看,有乐子了,兴致勃勃地凑过去把谜面看了,再看看那个画着阅兵大典原画的花灯,心里感叹,方洪这波热度蹭得够迅速啊!
王雱眼也不眨地直接报出谜底,轻轻松松地把那花灯赢到手里,很是遗憾地对两小孩说:“对不起啊,我把它赢走了。”他把堂而皇之地把阅兵花灯递给了司马旦,“阿旦,这个送你。”
媳妇儿的堂弟什么的,自然得好好哄着!
被人凭空截了胡,两个小男孩原本都怒目瞪过来,等看清王雱的模样后眼睛却又亮得可怕,齐齐地跑王雱跟前惊喜地喊:“元泽哥!”“王小状元!”
王雱只认出了赵仲针,不认得另一个小孩,奇道:“仲针我认识,你这孩子又怎么认得我的?”
那小男孩指着不远处一盏大大的花灯说:“你看,上面画着呢!”
王雱往小男孩指的方向看去,赫然看见一个“灯王”悬在灯会最热闹之处,上头画的都是王小状元的光辉事迹:金榜题名、状元迎亲、名动洛阳、武压辽使等等。
要赢得这“灯王”,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行,赵仲针他们连挤都挤不进去,只能退而求其次想要这阅兵灯笼。
不想,小男孩猜到一半,赵仲针来了;赵仲针还没猜出来,王雱又来了——来就来,还直接报了谜底把这灯给抢走了!
见两个小孩对自己的事迹如数家珍,显见都是自己的小迷弟,干了坏事、夺人所好的王雱摸摸鼻头,问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道:“我叫贺铸,铸造的铸。”
王雱道:“行,你们看看这周围有什么想要的灯笼,我给你们猜下来。灯王就不要想了,那儿人太多,我们不方便去挤。”
而且那是以他为主角的灯王,要是他跑去把它赢走了,肯定会让不少人注意到他就是本人。眼下人这么多,没出事都已经是人挤人了,要是生出乱子说不准会出现踩踏事故。
所以,还是随便赢两个灯笼补偿补偿两小孩!
赵仲针与贺铸都懂事得很,一听王雱要送他们灯笼立刻把刚才的较劲给忘了,互通完姓名便欢欢喜喜地寻喜欢的灯笼去。
王雱礼貌地朝两小孩的母亲笑笑,跟上去帮他们猜灯谜。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没搞事的第一天,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