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开封人口成分复杂,你安防工作不好搞,所以禁军列好队等着官家检阅这环节被省去了。
官家早早带着百官登临朱雀门,迎面便是宽敞笔直的御街,御街两旁早已挤满闻讯而来的百姓,连聚集在开封的外邦人都闻讯而至,挨挨挤挤地站在御街两旁期待着阅兵开始。
王雱为了抢占最好的视野,脸皮早不要了,寸步不离地凑官家身边。
韩琦等人也一同登楼,见王雱巴巴地凑在官家身边,都觉得这小子看着让人想揍。
明明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而且还是状元郎,怎地越看越有奸佞之相?
官家一点都不觉得不妥,他还觉着王雱这几天东跑西跑,连给他捎带话本的次数都少了,这都忙活完了,自然得再到他跟前来。
君臣二人站在视野绝佳的地方,周围是宰执与诸官,再离远一些还有各国使者的代表。
完颜劾里鉢混在辽国代表之列,时不时往王雱方向看一眼。看见王雱直接站在官家身边,时不时还悄悄与官家说说话,瞧着很是亲厚,完颜劾里鉢心中非常震惊:这不是他认知中的宋人君臣。
在他的印象中,宋人君臣之间不会有这样的亲近,据说他们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抱,讲究什么“抱孙不抱子”,父子之间要保持距离,君臣之间更是要恪守礼仪、尊卑分明。
完颜劾里鉢不知道的是,今天大宋给他带来的震惊才刚刚开始。
时辰一到,礼仪官便喊出阅兵开始的号令,不等众人反应,分列朱雀门两旁的钧容直正式奏起开场曲。
各国使者都听过大宋的曲子,记忆里完全是靡靡之音,软和无力,唱词又都是些陈腔滥调或者风月俗谈,不太对他们的胃口。可这曲子一出来,众人便感觉精神一振,最开始的轻视全没了。
明明用的是不同的乐器,有吹的,有敲的,有打的,可汇聚在一起仿佛能掀起阵阵惊涛骇浪。离得近的百姓也都听呆了,一个两个翘首看向钧容直那边,看看大宋军乐团成员们一个个腰板挺直、挥洒自如地演奏。
阅兵队伍最前头的,依然是钧容直分出来的仪仗队,他们挥舞着旗帜、应和着激昂的开场曲飞驰而出,迅速、整齐地奔跑入城,分立与御街两侧的警戒线前,傲然地站在冬末初升的艳阳之中。
百姓们看着近在咫尺的火红旗帜,辨认着上面巨大而端正的“宋”字,心中忽然升腾出一种难言的骄傲,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
若是平时有这样盛大的活动,一准你推我挤、吵嚷不堪,可看着这鲜红的旗帜、听着这雄壮的开场曲,百姓们却无端地感到此刻理应肃穆、理应摆出大宋国民的素养让外邦使者们看看!
就这样,使者们看到御街两旁挤满了百姓,场面却一点都不见混乱。此时此刻入耳的,竟只有大宋军乐团演奏的、令人热血沸腾的开场曲。
王雱也听得精神大振,跟官家一起遥遥注视着南熏门那边刚露了个头的骑兵方队。走在最前头的骑兵方队骑着统一的白马,马儿高大漂亮、精神奕奕,士兵们也个个面庞方正、五官俊秀,身上透着久经磨练的铁血气质。
百姓们看着那高高的、毛色统一的马儿,已惊叹不已,再看看马上坐着的大宋儿郎,哇,背厚,腰实,腿长,一个个身姿潇洒、马术精湛,看着都是万里挑一的将才!
王雱掌握着一手资料,这时候自动充当解说员,给官家和宰执们介绍这个第一方队:这是我们大宋最骁勇的骑兵方队,个个都是在哪里哪里训练过的厉害将士,里面的某某立下过什么什么功劳。
官家听得感慨不已:“我大宋,不缺良将啊!”
浩浩荡荡的骑兵方队到达朱雀门下,放缓了前进速度,停在底下等待官家检阅。官家注视着这些为保家卫国挥洒过无数血与汗的大宋男儿们,趁着钧容直静下来的当口朝着底下的骑兵方队挥手致意。
骑兵方队从得知自己将最先入场后早就激动不已,看到官家朝自己挥手更是热泪盈眶。大宋重文轻武,他们这些武夫在朝廷永远不那么受待见,随便一个低品文官都能给他们冷眼。
私底下,他们也常常觉得官家不公允,那些个白衣士子官家都会去见,可官家何曾关注过他们这些为大宋抛头颅洒热血的人?
可现在,官家,在朝他们挥手!官家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们身上,带着欣赏、带着赞许,带着他们梦寐以求的重视与关心。众将士泣下如雨,带着哭腔高喊:“吾皇万岁!——大宋永昌!吾皇万岁!——大宋永昌!”
明明只是数百人的方队,吼声却像是能响彻天际。周遭的百姓们被这震耳欲聋的喊声震住了,在将士们喊出第二遍的时候才恍然回神,激动地跟着喊:“——吾皇万岁!——大宋永昌!”
官家听得身心激荡,举起的手直至骑兵方队开始进入朱雀门才放下。此时钧容直那边已经换成了《禁军进行曲》,又是一首全新的曲子,曲调高昂澎湃,很具洗脑功力,多听几遍基本能跟着哼哼几句。
使者们还是头一次见识这种齐齐整整的山呼万岁阵势,以往他们前来大宋时虽然也会听文武百官这样喊,但那到底只是朝官而已,人少,气势不怎么大。这次不一样,自城楼上剧目看去,大街小巷里挤着满满的人,偏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却没有发生任何推搡事件,反而还在第一方队高喊万岁时齐齐跟着喊,万口如一,震撼人心!
宋人竟团结至此?!
王雱抽空扫了眼使者们的表情,偶然间对上完颜劾里鉢的目光,他非常友善地朝对方露齿一笑。
这仗势自然不是随随便便能有的,王雱让周武联系了许多托儿分散在人群里做思想工作,都是当初从无忧洞里出来的三教九流人士,脑筋活泛得很,提前一段时间让他们持之以恒地宣传“这次阅兵大典关乎大宋颜面”“各国使者都会来观礼,谁都不要丢脸丢到国外去”。
现在这些人也都还混在人群里,掐着点带头开喊。事实证明只要有人负责带节奏,大部分百姓都可以配合得很好!
王雱继续在钧容直提供的背景音乐里给官家解说各个方队的情况,官家听着都觉得这些全是国之栋梁,挥手致意的动作一直没停下,惹得一队队将士含着热泪由衷地高呼万岁。
官家,没有忘记他们啊!
官家眼里并不是只有那些天天耍弄笔杆子的文官!
这次阅兵除却展示将士,还展示武器,虽说条件所限,很多武器不能当场演示,但是光是一把把钢刀亮出来、一辆辆战车开出来,就已经足以震慑一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了!
尤其是王雱这个负责准备解说词的人特别能说,五分的用处能给他说成十分,众使者听完鸿胪寺官员的翻译后都惊骇对视,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些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王雱当然也知晓不能全靠一张嘴忽悠,他让范纯礼、张载他们混入一个军械方队里头,当众展示“文弱书生轻松撬起超负重马车”的精彩节目。在众人目瞪口呆时趁机洗脑:这些简单的小玩意已经广泛用在各个码头之中,其实不能算什么大发明,也不能算军械,小意思小意思,根本不足挂齿。
有使者实在忍不住了,趁着新方队还没走近时悄声问相熟的鸿胪寺官员:“你们王小状元一直都是这样说话的吗?”
鸿胪寺官员道:“……好像是的。”他给使者们科普了一下王小状元的光辉事迹,比如走到哪祸害到哪,害得一干师弟们把他堵在酒楼雅间里对着他嚎啕大哭,场面可惨烈了。
使者们听完,觉着宋人心胸如此宽广,居然没打死这家伙。
最后一个方队走完时,各个方队已经在宽敞的街道上整齐列队。随着钧容直的仪仗队举起旗帜用力一挥舞,满城顿时响起响亮的歌声。
洪亮如奔泻激流的歌声整整齐齐地回荡在宽广繁荣的开封城上空,连腾空而过的飞鸟都为之震颤。城楼下,坚持了全场的钧容直依然精神抖擞地演奏着,与满城歌声配合得严丝合缝。这歌,词好记,曲简单,最初只是将士们在唱,后来满城百姓也含着热泪跟着唱了起来。
听着这几十万、甚至过百万人齐声高唱祝愿大宋万寿永昌的歌,官家感觉疲惫全消,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这是他们大宋的将士,这是他们大宋的百姓啊!
民心如此,何愁大宋不兴,何愁大宋衰败!
官家转头看向左右,发现韩琦他们眼中也莫名含着泪。不管何时何地,这种千千万万人齐声呼喊、齐声唱和的盛景都让人既震撼又感动。
官家也手扶着围栏,高声呼喊:“大宋永昌!”
韩琦等人年纪都不小了,面对此情此景却也不再静默,都随着官家竭声高呼:“大宋永昌!”
唯一静默的,只有旁观的使者们。
这一刻,他们莫名感觉眼前的大宋已非往日之大宋。
往日之大宋宛如他们古之圣人所宣扬的谦谦君子,平和,守礼,永远缺乏战意,若是能以钱帛换取和平,即便会让朝廷财政捉襟见肘他们也非常乐意去做,所执着的只有把这些送出的钱粮称之为“岁币”还是称之为“纳贡”而已。
可在这一瞬,他们看到了大宋军心民心之所向,看到赵祯这个宋朝皇帝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他只要站在城楼上招一招手,就能让万民同泣、万民同歌!
他们可有这样的君?可有这样的民?可有这样精良的武器与这样忠诚的将士?
一个个问题浮上心头,不少使者背脊都渗出阵阵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搞大排场,也是我的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