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的王雱,正在和返京的同年们聚会。他与苏轼他们上回相见也不过是迎亲时的事儿,再见也没有多少感慨,纷纷要吃韩忠彦的大户,因为他不久前喜获麟儿。
王雱了解了一圈,发现都是生了儿子的,兴致缺缺,直到听见吕希纯得了长女才两眼一亮。他凑到吕希纯身边大谈女儿的好,一举得女贼让人羡慕了,他也想要个女儿。儿子太顽皮,不好教,不如女儿贴心可爱!
吕希纯听着都觉得自己女儿很叫人稀罕。
其他人见王雱鄙视他们生了儿子,冷哼道:“总比你好,女儿儿子都没消息。”
王雱太清楚为什么没消息了,也不恼,笑眯眯地说:“不急,让我爹再给我来个弟弟妹妹,要不然我媳妇生了,我娘就不好意思生了。”
苏轼等人听得一阵无语,催着儿女生养的有,反过来催父母给生弟弟妹妹的还真没见过。
提到这一着,王雱心里其实也在犯嘀咕,屈指一算,如今他娘也三十出头了,怎地生下他和小妹后就再没有动静。这再不生,那可就是高龄产妇了啊!要是接下来三年他们都在京城,可得争取让她们要生赶紧生,不生往后也不要生了,免得损了根本。
生男生女都一样,生多生少也不必执着,一家人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才是正理。谁知道辛辛苦苦生出来的会不会是个讨债鬼?
到场的都不是拘于后宅细务的人,打趣几句也就略过这个话题聊起这三年来遇上的事。虽是同一年高中,际遇却各不相同,有的去坐了三年的冷板凳,有的做了事被人抢了功劳,有的……活得格外滋润,天天闹出新动静。
众人正一致讨伐着王雱,忽听有人在外面叫嚷:“在这里!”“没错,就是在这里!”“走,我们一起去!”
王雱几人没当回事,结果猛烈的敲门声忽地从他们所在的雅间内传来,外面更是吵吵嚷嚷,十分热闹。
今儿是韩忠彦做东,他奇怪地起身去开门,却见门外挨挨挤挤的全是人,都是白衣打扮,瞧着很是眼熟,他们在国子监不就天天这样穿吗?
这人群啊,从门外挤到楼下,从楼下挤到门外,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店家和小二想上前劝说都不知从何劝起,只能在楼下看着干着急。
这是什么情况?
见韩忠彦开了门,为首的几个监生凶狠地追问:“听说王状元在这?!”
这下所有人都望向座中的王雱。
王雱一脸无辜地看向身边的吕希纯:“咦?他们找你做什么?”
吕希纯:“……”
王元泽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啊你!
监生们左看看右看看,瞬间明白王雱在扯谎,座中年纪最小的就是他,他居然还厚颜无耻地想要让他们找错人!为首的监生当即就红了眼,朝着王雱哇地哭了出来。
王雱一脸懵逼。
悲伤这东西是能传染的,哭也一样,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啊!
本来,他们只要随随便便混个三五年,就能顺顺当当地参加科举,然后顺顺当当地被授官,从此平步青云!
但是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吧:他们每天都要刷题就算了,还要参加各种实践活动,什么下田干活啦,什么测绘算账啦,什么体能训练啦,总之,他们吃的苦头实在太多了!
《国风》上说,这些主意都是王雱给出的!最过分的是,这些事王雱他们那一届都做得贼好,他们不仅受苦受累,还得接受直讲们的精神攻击,大意是这样的:“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你看看人家王元泽苏子瞻那一届!你们是不是没带脑子来上课!”
就很惨。
最惨的是,他们好不容易熬到秋闱高中,可以解放了,直讲们冷笑着告诉他们:以为毕业了就轻松了吗?我跟你们讲,高中了你们还得吃苦头,岗前培训那边也绝不好混~言下之意可明白了:那也是王雱祸害过的地方,你们不被扒下一层皮给淬炼出铜皮铁骨,是不可能放你们出去当官的。
你说你自己能轻松做到就做好了,做啥子要给人提意见说可以这样可以那样,有你这么祸害后来人的吗?
光是想到自己往后要一直干王小状元捣腾出来的这些事、干不好还得见天儿被人说“你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监生们就悲从中来,泪下如雨。
这哭声从楼上传到楼下,可把旁人都吓呆了:这是咋回事?怎么这些读书人都对着那雅间哭啊?乖乖里个咚咚锵,那雅间里头坐的到底是啥人啊?
百来个监生堵门大哭的仗势连巡逻的差役都引来了,差役了解完情况也很吃惊,这还是平日里最爱面子的读书人吗?
王雱对此只能说,这些人怎么这么脆弱呢?好歹也没像他老师范仲淹那样,不合格刷刷刷地把你给开除了,总有给你们补考的机会,你们有什么好哭的?现在就哭了,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人生在世,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王雱见其他人都一脸戏谑地看自己好戏,只能站起来安抚众监生的情绪,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和苏轼他们一起回校开“春闱必中讲座”,让他们轻松应对明年的春闱。
当然,还得先声明,这个必中是吹牛逼的,不中不要回来找我们!
监生们的情绪这才稳了下来,擦干泪各自散了。
王雱感觉自己脑门上都出了层虚汗。这么气势汹汹的声讨,可比他在洛阳时被书粉追堵要厉害多了,这开封,当真是不好待啊,人实在太多了。
苏轼等人见王雱一脸心有余悸,都乐得不行,又开始轮番劝王雱酒。
王雱毫不犹豫地给他媳妇儿扣锅:“不行,不喝了!我媳妇儿说了,我要是敢喝醉了回去就罚我跪搓衣板上!搓衣板你们摸过吗?一棱一棱的,又尖又硬,跪上去可难受啦!”
众人听王雱说得有板有眼,心道:没想到司马光看着温和斯文,居然会教出个这么凶悍的女儿!连跪搓衣板都能想出来!
苏轼最是直接,搭着王雱的肩膀就说:“没想到你还惧内!”
王雱振振有词:“怕媳妇的事,能算是怕吗?这叫尊重,敬她爱她,所以听她话!”
所有人都乐了,又是一番酣饮畅谈,喝得最少的人负责找人把烂醉的同年们分头送走,自己才踏着薄薄的暮色回家去。
到家时王雱走回夫妻俩住的小院里,司马琰正坐在院中的小亭里倚着栏杆看书。
秋阳西下,伊人独坐,画面显得静谧而安宁。
王雱蹑手蹑脚地走上去,隔着栏杆伸出手从背后捂住司马琰眼睛,神神秘秘地说:“猜猜我是谁~”
司马琰把书搁在膝上,腾出手想要扒拉开王雱不安份的爪子,王雱死死捂住她的眼睛不松开,非要逼她猜。
司马琰没脾气了,只能说:“……王元泽。”
王雱松了手,脸上笑眯眯:“哎哟,我媳妇儿猜得真准,得给我媳妇儿一个奖励才行!”说完他环抱住司马琰乐滋滋地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夫妻俩闹腾了一会儿,王安石那边的人过来说他爹找他过去,好像是亲家来了。
王雱一听岳父来了,下意识变得规规矩矩,连腰板都挺直了不少,麻利地溜达去王安石书房那边。
司马光过来,自然是因为白天的事。
白天官家问他王雱有没有回京已经够让他谏院同僚侧目了,结果快下衙时外头又有消息传来,说王雱与同年们相聚宴饮,不知怎地消息传了出去,引得休沐中的国子监监生齐齐涌了过去,堵在包间门口嚎啕大哭。
用老一辈同僚们的话就是:“成何体统!”“像什么样!”“有辱斯文!”
同僚们边骂还边用眼梢子看他。
司马光对谏院这份差遣是很看重的,他觉得这是非常适合他的地方,很想在谏院闯出一片天,所以很不希望自己和同僚闹得水火不容。
所以司马光过来就是和王雱打商量:你能不能多干实事,少搞事情。
王雱听明白了岳父的意思,就觉得自己很冤枉了,这次可不是他搞事情,而是他们自个儿找过来的!难道大家一别三年,难得齐聚京城,还不能一起喝个小酒了?
替自己辩驳完了,王雱又给他岳父展望谏院未来:谏院,起劝谏作用,最好不要是一言堂,政见越不和越好,互撕越猛烈越好,真理往往是越辨越明的,要是台谏上下一心,指哪打哪,哪还能起到它们应有的作用吗?不能的!
王雱很是有理有据:“所以哪,您就不要问‘微斯人,吾谁与归’,只管做您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好,孟子是怎么说的来着!我记得好像是这样的:如果我觉得这事在理,即使有千万人阻拦我也会去做!”他还好心地劝导他岳父,“对于那些不理解您的人,您也不要放在心上。孟子还说过,人品道德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有的人你不要对他有太高的期望,更不能强行要他们一下子明白过来,否则的话就会像揠苗助长一样,不仅不能让他们变成有人品有道德的人,还会——”
司马光额头青筋都被气得一鼓一鼓的:“行了,我读过《孟子》,你不用给我引经据典!”敢情他这意思是,别人要是指责他,就是没人品没道德了?孟子要是泉下有知,怕是要被这巧舌如簧的小子给气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