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此番回来,主要攻略目标自然是他岳父司马光。被台谏绊住几天,王雱很是无奈,忙活完自辨的事便屁颠屁颠跑他岳父家赖着不走,用意很明显:岳父您啥时候把阿琰妹妹嫁给我呢?您看我,马上要十六了,也考上状元了,就缺个媳妇,您松松口把阿琰妹妹嫁我可好?
司马光对王雱的明示暗示一概当没看见,而是教训他应当谨言慎行,别再干那等阿谀媚上的破事。
司马光也是喷人好手,当初当京官时就爱上书言事。这回自己未来女婿成了众矢之的,司马光这个准言官苗子很恼火,要不是你立身不正,怎么会给人逮着机会攻讦?堂堂状元郎,做起事来也有主意,怎么就不能端着点?好好地当差,按部就班地升官儿,将来妥妥的宰辅之臣,你才十几岁呢,急什么?
王雱一听就不乐意了:“我怎么就急了呢?我就随便和官家聊聊天,说着说着官家要和我喝酒,我为什么不喝啊!”
他和官家他们好,又不是为了升官!升官有什么用?即便当了宰执,该被撸还是会被撸!
司马光觉着这女婿没法教了,只能说:“明儿我要去朋友家与老友聚一聚,你也一起来。”
王雱对司马光的朋友有些发怵,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岳父已经恐怖如斯,再来几个得多可怕啊!
可惜岳父大人有命,王雱肯定不能反对,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到入夜,王雱又想到一招,墙可以隔住人,隔不住声音!
王雱屁颠屁颠地把琴搬出来,在挨近司马光家那面院墙附近弹起琴来,什么《凤求凰》啦《喜欢你》啦《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啦,想起什么来什么,嘈嘈切切弹个不停,兴致勃勃地和司马琰隔墙传音。
这年头隔音效果并不好,司马光在书房听到隔壁响了一首又换一首,出去一看,张氏和司马琰都停下针线在那儿听着呢。对妻女板起脸是不可能的,司马光气势汹汹地去了隔壁,叫王雱少玩这些花样。
王雱唉声叹气:“岳父您什么时候把阿琰妹妹嫁我呢?我这相思之情就像那滔滔江水,难以断绝!见面您不许,在自家院子里弹个琴您也不许,要是我相思成疾可怎么办才好哟!”
司马光不吃他这套:“少油嘴滑舌,收起你的琴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王雱听话地点点头,乖乖地将司马光送出门。司马光走出门外,才发现有不少人隔着半掩的院门在听墙角,一个两个见他出来了,眼睛瞬间瞟向别处假装自己不存在、表示“我什么都没听见”。
司马光转头瞪了王雱一眼。
王雱送走了司马光,还去和他爹感叹:“您说岳父现在是怎么了,对着我又是发飙又是瞪眼的,一点君子的样子都没有了!”
王安石觉着,对着王雱能君子上十天的人基本不存在。
瞧瞧韩琦和文彦博,一个八面玲珑,一个长袖善舞,碰上王雱后还不是一个两个都跑来和他告状,说什么“瞧瞧你儿子都干了什么”。
即便跟着骂了许多回,老王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得意的,我儿子那是一般人能扛住的吗?
第二天王雱一早候着司马光一起去大相国寺,很快抵达司马光那位朋友家里。
这朋友名叫石扬休,路上司马光给王雱说了石扬休一些事,石扬休年轻时在外地任职,发现当地农户赋税和劳役十分繁重,仔细一追查,发现交重税的、服重役的都是些老实巴交、遵纪守法的农户!
原因在于一些人挂靠到各个衙门底下免税免劳役,日子过得美滋滋,原本属于他们的赋税任务、劳役任务就压到其他人身上了!石扬休就收集收集证据,一股脑儿把这事给捅开了。
石扬休前两年体检检查出严重的心血管问题,随时有可能突发心梗脑梗的那种,当即辞去身上职务,讨了个闲职在京郊休养。除了每个月去点个卯露个脸表示自己还活着之外基本不管什么事,下了衙便回家逗他的宠物们。
王雱一进门,就瞧见只猴子蹲在那打量着他们两个外来客,眼睛黑溜溜的,贼亮贼亮,像是在琢磨他们身上有没有能抢的东西。再一瞧,还有几只鹤在园子里信步闲行,长腿笔挺,羽毛蓬亮,好不悠然。
王雱咂舌,文化人养起宠物来就是不一般,打理得多好啊!
守门的老仆将他们往里引,很快领着他们来到一处临窗的暖炕前。石扬休正戴着护目宝镜在那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推了推眼镜,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王雱好一会儿,乐呵呵地招呼他:“小友快来坐。”
司马光有些无奈。他这老友平生一好读书,二好饮酒,昨儿读过最新一期《国风》后便叫人送帖子来说自己刚得了坛好酒,约他带上未来女婿过来一起喝,还说要是他未来女婿不来,他也不用来了,不招待。
自己交的朋友,能怎么办?司马光只能把王雱捎带过来一起尝尝老友珍藏的美酒了。
王雱跟着司马光坐下,石扬休叫人把酒送了上来,对王雱道:“这酒叫‘烧刀子’,我这也不多,只有一小坛,是托老熟人从党项人那边弄回来的。这酒在党项那边很受欢迎,他们官府还不许多卖,可以说是有价无市。我这是从私市弄回来的,你们可莫要往外说。若不是小友的文章着实对我胃口,我绝不会拿出来!”
对于爱喝酒的人来说,任何障碍都阻挡不了他们对酒的热爱。比方说石扬休这身体早就被酒拖垮了,要他戒酒他依然不乐意!
王雱听到“烧刀子”就依稀猜到是什么酒,高浓度的烈酒一入喉,像烧热的刀子一样火辣辣地灼人,可不就改叫烧刀子吗?这个名字,算起来还是他和蒸馏酒制法一起贡献给范仲淹和庞籍的!
看来官家以养老为由将范仲淹两人接回京城,并不仅仅是体恤他们年老体衰,而是让他们将秘密的“粮食战争”计划给实施下去。
所谓的粮食战争,原理很简单:民以食为天。
控制住粮食,就等于控制住了一国命脉。
古往今来这样干的人都不少。
比如高价收购某种经济作物,哄临近小国一股脑儿种这个,等对方大部分土地都被祸害成经济作物了,自然想用什么价收购就用什么价收购,想怎么提粮价就怎么提粮价。
再比如高价收购山羊毛制品,哄得某些地区大规模养殖山羊,山羊有个特点,饿起来连草根和树皮都能给你啃没了,一旦大规模养殖,整片草原都能给你毁了。
再比如后世的阿根廷,那是个曾经被称为“世界粮仓与肉库”的地方。后来老美在它那儿搞了个计划:首先卖它一波新型粮种,拥有一般粮种所没有的高产和抗药性,再配备专用的新型农药,害虫杂草通通拜拜!
阿根廷人一听,好东西啊!一窝蜂改种这新粮种、买新型农药,方便省事,还高产!
只是随着新型农药遍地撒起,其他杂草、本地作物全部死翘翘,新粮种成为了“我花开后百花杀”的独苗苗。
从此以后,阿根廷就只能从老美那里购入种子、购入农药,命运完完全全掌握在对方手里,让你经济危机就经济危机,让你破产就破产。
石扬休都能从走私犯手里弄到烧刀子了,说明针对西夏的计划初见成效,烈酒制法已经在那边流行开去!
有些东西越是禁止,利润越高,只要有人不死心想买,总有人不要命去弄,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古今皆通。
王雱愉快地和石扬休大聊古今酒文化,又浅尝了一小杯烈酒,趁着还没喝醉坑了石扬休首夸赞烧刀子的诗。
回到家后王雱精心给石扬休打造了酒痴人设,还给画了人设图,捎带上夸烧刀子的诗送去给范仲淹,给范仲淹他们提供点素材。
范仲淹也认得石扬休,这人是司马光同年,确实嗜酒。再经王雱这么一加工,感觉还真像个“酒痴”。再看看王雱提供的人设图,都是什么和猴子同醉,与仙鹤同眠,瞧着很有逍遥酒中仙的感觉!
范仲淹收下了王雱带来的东西,让王雱少管这些事,管好自己的言行好好办差。
王雱这段时间被教训得耳朵都起茧了,送完烧刀子代言人方案之后就赶紧跑路。
他这次回来,还有件大事要干。
年初他就和官家约好了明年要邀官家去参加牡丹花会,这都快过年了,这件事当然要落实下去。知晓王安石他们说不定也会反对,王雱谁都没告诉,暗搓搓地策划着让官家巡幸洛阳的计划。
这巡幸理由,王雱早就想好了。因着有东封西祀的先例在,搞祥瑞是不行的,会被喷得体无完肤;搞祭祀也是不行的,同样会被喷得体无完肤。
王雱好歹是时刻在干坏事边缘试探的搞事精,很知道怎么拿捏分寸。
这事儿必须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从根本上堵住台谏的嘴巴!
要是没从方方面面塞上台谏的嘴,本来一次快快乐乐的出行肯定得被某些人扫光兴致!
这事儿很有挑战性啊!
王雱自认是个诚实守信的人,既然早前就约定好了,那自然是要做到的。官家身为一国之君,一言一行都要垂范世人,连和他喝个小酒都会被喷,可见有多身不由己,这事只能由他来谋划啦!
年关近了,王雱日常就是去磨他岳父大人,准备持之以恒地不要脸下去,好早些把他阿琰妹妹娶过门;余下的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折子,准备趁着过年百官都要向官家道贺的当口送一封长折子上去把巡幸之事定下来。
王安石最近觉得他儿子乖得过分,让走亲戚走亲戚,让写文章写文章,也不出去撩是斗非了,简直不像他儿子!
王安石一琢磨,不对头啊,悄悄去找司马光问有没有察觉不太对劲。
司马光一点都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王雱最近贼烦人,这还叫乖得过分,你这当爹的滤镜也太厚了吧?他当即把王小烦这些天干的一件两件三件破事全给王安石说了,反问王安石说“你觉得这叫乖吗”。
听司马光这么说,王安石才稍稍安心一些。原来不是没闹腾,而是为了讨媳妇天天去闹司马光了!
这小子要是不闹腾,反而会让他担心他是不是要搞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