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王雱早知道自己会被扔进国子学,王雱绝对不会在范仲淹办州学时出那么多坏主意。现在,他们一大早被鼓声吵醒,要求他们起床跑操。
王雱心底有种不妙的预感。他跟着其他人穿好衣裤,下去集合跑操,很快和小伙伴们齐齐成为国子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王雱还听宋佑国抱怨:“这算什么事?一大早要我们起来绕着国子监跑,谁想出来的主意?!”
陈世儒更直接:“要是让我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我一准叫他好看!”
吕希纯道:“别说了,你没听学丞说吗?这都是范公直接下的令。”
韩忠彦道:“跑跑也挺好,总不能一天到晚闷头看书。太学那边听说早开始跑了。”
几人开始跑得轻松还能聊几句,后来发现范仲淹领着几个直讲站在走廊下看他们跑圈,他们就住口了。到底还是年轻人,对威严十足的范仲淹是十分敬畏的,都不想当头一个往范仲淹枪口上撞的出头鸟。
跑操结束,早饭又得靠食堂解决。消耗了一波体力,一众新生都没了抱怨的力气,默默地排队领餐进食。结果用完早饭,学丞又来通知他们这些新生:先不用去学舍那边,都跟着他去训练场。
王雱心里咯噔一跳。
学丞将新生们都领到训练场,才宣布接下来要进行的任务:军训。
王雱:“……”
王雱想退学!
新生和老生们群情汹涌,眼看要大闹一场,结果一个身穿紫色官袍的人迈步走入训练场。这人眉目俊秀,身板挺阔,走起路来有龙腾虎跃之态,看着完全不像个文官。
能身穿紫色官袍,至少得是三品以上的大佬!王雱远远一看,认出来了,这不就是连司马琰都夸老帅老帅的狄青!不愧是范仲淹,居然把狄青拉来镇场!
狄青如今是枢密使,算是朝中的“枢相”,地位可想而知。哪怕不少生员对武人嗤之以鼻,打死不会走武官道路,见识了狄青的风姿也觉如此人物,当得起当世名将的盛名!
狄青显然是看在范仲淹的面子上过来撑场子的,发言也得到过范仲淹的点拨,大意是:学习是一场极其难打的持久战,身体好了,才有学习的本钱;意志强了,才有学习的耐力。
说到慷慨处,狄青还能拽几句文。王雱个头矮,列队时站在最前头,能够近距离欣赏大宋国子监第一场军训的开幕演讲。只是他越听,越觉得这些话非常熟悉,熟悉到他想跑路。
狄青讲完了,还特意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转到王雱身上,深深地多看两眼。
范仲淹也到台上讲话,文采比狄青好多了,说得众多生员如痴如醉,感觉听到这样的好文章,训练几天也值得。范仲淹慷慨激昂地完成着自己的演讲,末了也和狄青一样往王雱那边望了一眼。
陈世儒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他们都往我们这边看了?”
王雱能怎么办,他只能小声回陈世儒:“范公讲得这般好,不如我们给他鼓鼓掌吧?”
陈世儒疑惑:“鼓掌?”
王雱朝陈世儒亮出两只手掌,虚空中做拍合姿势,继续小声和陈世儒嘀咕:“这样一拍就会啪啪啪地响,这表示台上的人讲得很好很精彩。就跟你看书看到精彩处拍案而起一个意思,齐鲁之地很流行的!范公刚从青州那边调回京城,在那边他是听惯了掌声的,这回要是没有掌声岂不是很寂寞?我们就当个领头的吧!”
经过一天多的相处,陈世儒已经把王雱从“坚决不要理会的寒门子弟”分类挪到“还算可以吧我勉强和他说个话”分类。他知晓王雱也是青州来的,见王雱一脸认真地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和自己说起青州的风俗,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在范仲淹讲话结束的一瞬间,陈世儒按照王雱教的姿势啪啪啪地鼓起掌来,掌声响亮又突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所有人齐刷刷地盯着陈世儒。
陈世儒:“……”
王雱这才适时地装出恍然的样子,热情地跟着陈世儒鼓掌,口中还叫喝:“好!”
其他人觉得陈世儒想出来的拍马手段很不错,也跟着陈世儒和王雱啪啪啪的鼓起掌来:“好!”无论哪个时代,年轻人都不会是泥古不化的人,正相反,他们本性也很活泼,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强。
一时间整个训练场成了喝彩声和掌声的海洋,久久不绝!
范仲淹往王雱的方向瞪了一眼。
同样瞪着王雱的还有陈世儒。
这混账小子,叫他鼓掌自己却不动,害得别人都以为是他领头的!
王雱很无奈,这不是苦中作乐吗?很快地,连王雱也乐不起来了,因为狄青不是白请来的,有狄青镇场,几个一看就浑身血债的教官也顺利接管了各个班级,开始心狠手辣地折磨王雱等人。
狄青走过去和范仲淹许久:“范公您这学生,还真是活泼得紧。”其他生员看不见,他们在台上却看得清清楚楚。王雱这小子撺掇别人带头鼓掌,自己等其他人都望过来才跟着拍手,可把他那同窗给气坏了。
范仲淹道:“这小子一向能折腾。”王雱能这么安分地接受进国子监的安排,从根本上说还是因为他。他年纪大了,只要他开口,王雱都会照做。
照理说他不该利用王雱这份敬慕,只是他确实熬不了多少年了,不亲眼看着这小孩金榜题名他着实不甘心。
范仲淹并未与狄青多谈,只站在原处看着新生们开始集训。范仲淹一把年纪都还站在原处不动,直讲们自然也不好散去,都陪着站到日上中天才回直舍去。
范仲淹到国子监两日,与梅尧臣竟没说上话,倒是胡瑗与范仲淹关系不错,回到直舍便坐到一起商量接下来的安排。两个人都有一定程度的控制狂倾向,商量出来的“校规”十分严谨,连衣着打扮、衣食住行都有严格规定,务必要把全校师生管得严严实实。
以前国子监有许多人冲着这儿的省试录取名额来的,都在偷奸耍滑、爱来就来爱走就走。
庆历新政时期,范仲淹和胡瑗就规定国子监生员必须上满五百天才能参加科举;要是曾经参加科举又落第的,至少得学够三百天。
这个规定,被人无声无息地废除了!
范仲淹琢磨着重新把这规定捡起来。连两年的课都不上满,考什么试呢?
这头国子监的军训和改革进行得如火如荼,朝廷上也安稳。到了朔日,有人揪着狄青一介武官带着官兵跑去国子监当什么“教官”说事,表示这于理不合!
至于让监生参加什么军训,更是前所未有,岂能开此先河?长此以往,哪还有治学圣地的神圣!
狄青于是把当天的演讲内容搬过来自辨。他坐上枢密使之位,做事会被骂,不做事也会被骂,骂多了也就习惯了,不如顺心而为,大不了到边关打仗去。
官家是知道青州州学改革成效的,范仲淹要当国子监监事时他也大方表示范仲淹可以放手行事,狄青又是他极其爱重的大将,此时自然不会因此而降罪于他。
官家出面和稀泥:这事是他特批的,大家都不要纠缠了!
官家都这样说了,台谏也只能略过此事。今日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弹劾宰相陈执中。
陈执中夫人无所出,妾侍张氏给他生了个老来子,因此这张氏在家中备受宠爱。张氏模样周正,性格却骄横跋扈,近来天气燥热、火气上涌,竟活活折磨死两个婢子!
要知道这年头的婢子一般都不能签卖身契,等同于聘用制,契书一到期又是良家子。这出了两条人命,根本糊弄不过去了!虽说陈执中能找人出来替死,可御史台和谏院的人眼睛不是瞎的。
行,你要护着爱妾是吧?那就带着爱妾一起下台去吧!
陈执中在朝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被弹劾,真正下狠手的人却不多,不至于伤筋动骨。只是这宰相之位,他怕是坐不下去了。
应付完朝堂上的弹劾,陈执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去了书房开始写折子,表示自己足疾越发严重当不起宰相之位,请求辞去相位。
陈世儒好不容易熬到休沐日从国子监回家,人也累瘦了一大圈。嫡母见了心疼不已,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将张氏所做之事告知陈世儒。
明明嫡母语气平和,没有贬低之意,陈世儒还是听得一阵赧然。他的生母行事如此不堪,每每都让他在心中暗恨自己不是嫡母的亲儿子。他去书房拜见父亲。
陈执中见了陈世儒,免不了考校起他的功课,不曾与他提起张氏之事。
不想父子俩没说多久话,外头就传来一阵嘈杂声,张氏在外头叫喊:“让我进去!我儿子回来了为什么不让我见!”
陈执中压着火气,让人把张氏送回她的院子去禁足。
转头见陈世儒一脸恍惚,陈执中淡淡道:“好生读书,别总想着旁的事。既然国子学要求食住都在监内,你且安心待着。”
……
王雱休沐日,和范仲淹一块回去吃好的喝好的。一路上,他和范仲淹抱怨:“您也太狠了,连军训都搬过来了,您看看我!晒得多黑啊!”
范仲淹转头一看,这小子脸还是白的,看不出晒黑了多少。他说道:“在青州时你不就撺掇屠先生他们这样搞?”王雱耍了多少小动作,他早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没说而已。
王雱不理他了,等回了家才和范纯礼他们抱怨。
范纯礼这家伙算是复读生,准备参加今年的秋闱,不用参加军训。
他本来不必参加礼部试也可以荫官,不过既然他爹有意扫除关系户,他决定身体力行自己考个功名,把荫官机会留给年纪最小的弟弟算了。
范纯礼课间溜去观摩过王雱军训,知道王雱个头不算大,耐力却很不错,全程都精神奕奕。他给王雱夹了鸡腿和鸡爪:“多补补。”
王雱:“……”
王雱估摸了一下,这还没开吃,范纯礼是没动过筷子的,筷子上没沾着范纯礼的口水。结论:干净的,可以吃。
哪怕王雱很努力地没表露太多嫌弃,范纯礼还是从他那短暂的迟疑看出他的想法。范纯礼笑骂:“你个小没良心的,还嫌弃我筷子脏是不是?”
王雱坦坦荡荡:“没有的事,我怎么会嫌弃师兄呢?”他边解决碗里的鸡腿和鸡爪子,边不着痕迹地把碗挪远点,坚决不让范纯礼有机会用自己吃过的筷子试探这话的真实性。
范纯礼:“……”
行吧,真是一点都不嫌弃。
王雱一休沐,方洪那边便给他递来不少消息,竟还有曹立那边的消息。
曹立很适应南方的生活,据方洪说他经常在天灾时节出去抗险救灾上演军民鱼水情,有不少南方姑娘都暗暗向他示好,驻军扎营之处总能收到各种淳朴的美食作为谢礼。
曹立也给王雱写信了,他写信并没有提到自己的众多桃花,只评价吃不惯南边的食物,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
王雱看完后直摇头,南边那么多好食材他居然吃不惯!他把几种美味特色食物在信里给曹立夸了一边,让曹立好好尝尝。
当然,这些都是闲扯淡。王雱信里的重点是把一批棉花种子送到曹立手上。
这些棉花种子最初是方洪从官船上得来的,经过精心育种,得到了现在的优良品种:长得快,产量高。
唯一的缺点是,吃地力,不科学轮作会把地种废。
这么好的优良品质,自然是不能浪费的。王雱让方洪找人换着地儿种,用来留种,再遣一批商人去交趾、大理,挑选“秘密育种基地”。
这些商人之中,须有一些信得过的人混入其中,尽力把这些优良品种给传播出去,鼓励交趾啊大理啊多种点。
曹立正好在南边,王雱准备让他盯着这事。
给曹立写完信了,王雱才去拆其他信件,逐一给回了信。
放松了一天,王雱彻底回血了,晚上还跑去范仲淹书房里蹭听时事热点。听说陈执中被弹劾了,王雱问范仲淹:“他这宰相之位是不是坐不稳了?”
范仲淹看了他一眼,点头。
范仲淹还给王雱说起另一个人:刘沆。
刘沆的宰执之位也岌岌可危,因为他改革台谏制度,决定让御史和谏官喷个两年就外放。
这可算是捅了台谏的马蜂窝,台谏现在正盯着刘沆看能不能抓着他的小辫子把他拉下去!
王雱听着觉得当宰相真不容易,简直是活靶子啊!他又积极提问,想知道韩琦韩大佬是不是真的要回朝,是的话他一定要去拜访,顺便吃韩忠彦母亲给坐的清蒸桂鱼。
范仲淹笑骂:“我看不是顺便,你就是馋了!”骂归骂,他还是答应了等韩琦回来会让王雱去见一见。
王雱很开心。
短暂的休沐日结束,王雱又带着小包袱返校去。
台谏那边弹劾不断,为期七天的军训算是结束了,王雱这次回校可不是两手空空的,他还带上了苏轼给他写的信。当然,只挑了苏轼给他出那厚厚的几页题目!
王雱是个乖宝宝,一看到杨直讲就跑上去向他请教问题,把苏轼给他的难题一股脑儿倒给杨直讲。
杨直讲一看题目这么有水平,顿时耐心地给王雱讲解了其中几道题,并表示其中有些题目自己还得细细思量,让王雱先回去。
等王雱乖乖收起题目要走,杨直讲又喊住他和他商量:“你先别把题目跟别人说,回头我要用这些题目考考其他人!”
王雱还是乖宝宝模样,积极地和杨直讲说明给他出题的人叫苏轼,年仅多少多少岁,学问有多么多么好,年纪小小的就可厉害啦!
杨直讲捋着须点头:“不错,我记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