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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宋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强制住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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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试这事儿,王雱从小到大没带怕。他唯一需要考虑的是,京城这地儿暂且没人认得他、暂且没人看过他写的文章,那他是不是可以换个文风再战江湖?

    想到这个王雱有点小开心,拉着范纯礼向他取经,问问他当初入学时是以什么水平通过考试的。

    范纯礼觉得王雱终于有点状态了,相当尽师兄的责任把自己入学时的考题给王雱报了一遍。即便已经过去好些年,范纯礼依然记得自己当年的试题。他给王雱打包票:“放心,师弟你绝对不会有问题。”

    王雱听了也觉得很放心,难度不高不低,出得挺有水平,他只需要表现得普普通通就好。不管什么事儿,起点太高都不好,高开容易低走。

    王雱不知道的是,这一年的国子监直讲里有个他的老熟人:胡瑗。

    胡瑗官路起起伏伏,兜兜转转转了一圈,以前是太学校长,现在又回来当国子监直讲,也就是教授!近来的考核本该由他负责,不过胡瑗为人正直,行事刚正,得知来的是王雱便表示要避嫌,该由别人来考核。

    直舍之中还有另一名国子监直讲,名叫梅尧臣,他拿过主簿送来的保荐信,一眼瞧见头一封的信封上写着范仲淹的名讳。他眉头一跳,面上平和地道:“我来吧。”

    另一名姓杨的直讲凑过去一看,足足有三封保荐信,顿时也来了兴致:“我也和你一道去。”

    这三个保荐人,一个是范仲淹,另两个是庞籍和司马光,范、庞两人虽然外放离京,可始终都是简在帝心的人物,瞧瞧,晏公一去,官家便请人去将两人接回京!

    等闲人哪请得动这两个人物给他写保荐信。

    既要一起考核,梅尧臣自然正儿八经地与杨直讲商量起一会的考题来。这三封保荐信分量都很足,王雱的父亲王安石也是这几年来风头极盛的人物,他们若是考得太简单了,岂不是小瞧了他的父亲和他的保荐人?

    杨直讲听了,觉得有理,当即和梅尧臣琢磨出几道难题来,再出了几个备选的策论题,准备等会让王雱写个文章来给他们看看。

    王雱已在原处久候,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忙和范纯礼一并起身,看向主簿方才离开的方向。只见走道旁花木扶疏,便是炎夏酷热,廊中也一片清凉。在浮动的花影之中,主簿领着两个年过半百的瘦削文士朝这边走来。

    约莫是占了一日两餐的好处,这年头的文士即便到了中年也极少会大腹便便,瞧着就很有文人的范儿,其瘦如竹!王雱在心里嘀咕着,却仍是与范纯礼一同向梅尧臣三人见礼。

    范纯礼在国子监待过,杨直讲是认得的,只看了一眼、回了他们的礼,便和梅尧臣一样将目光转到王雱身上。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好生俊秀!最了不得的是,他还有一双灵黠透亮的眼睛,明明漆黑如墨,却泛着灼亮的光。都说“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这诗里的“梅花”指的约莫就是这样的毓秀少年。

    而且这少年,年纪也太小了些。杨直讲看向梅尧臣,想用目光询问梅尧臣“是不是不要太为难这孩子”,梅尧臣却没看向他。

    梅尧臣冷淡地对范纯礼说:“考核只能单独进行。”

    范纯礼见着梅尧臣就觉得有些不妙,想要给王雱一点提示,却不知怎么避开梅尧臣和杨直讲他们的目光。他是个老实人,只能乖乖退了出去。

    王雱见范纯礼神色不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在梅尧臣两人的示意下坐定,一一回答他们轮流出的经义考题。

    有王安石和司马光盯着,王雱对经义想不熟都不行,不过他有心当个平平无奇的新生,答起题来会“恰到好处”地迟疑一会儿,甚至还用乖巧焦急的小眼神儿向看起来比较友善的杨直讲求援。

    杨直讲觉得题目过难,偶尔会给王雱一点提示。

    王雱磕磕绊绊地把经义题都答完了,梅尧臣脸上看不出喜怒,只点点头表示他过关了,又给他写了一道论题,让王雱绕着论题写文章。

    梅尧臣抬手在旁边点上一炷香,表示让王雱在两炷香内写完,一会儿他们过来验收。

    王雱看着梅尧臣优雅出尘地点着香,心道这年头的文人就是讲究,叫人写作文还要点根香,这香还不是普通的香,还是香喷喷的那种檀香。王雱大胆举手发言:“今儿风大,要是这香不小心灭了怎么办?”

    梅尧臣:“……”

    杨直讲看了眼梅尧臣,总算觉出梅尧臣有些不对头。他笑道:“我们会算着时间,你不必担心。”

    王雱再次大胆发言,隐约透露出自家的贫穷本质:“我们平时不点香的,两炷香到底是多久?”

    杨直讲道:“两炷香约莫是半个时辰。”

    王雱点头:“那我懂了。”他看了看论题,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摊开纸、拿起笔准备动手。

    杨直讲走到外头看了王雱一会儿,叫主簿在旁边“监考”,自己边和梅尧臣往直舍走边问:“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喜欢那小孩?”

    梅尧臣否认:“没有的事。”

    杨直讲刚才与王雱一道过来的范纯礼以及那封来自范仲淹的保荐信,依稀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

    梅尧臣当初曾与范仲淹交好,多有诗文往来,后来梅尧臣给范仲淹写了篇《灵乌赋》,劝说范仲淹要学报喜之鸟,莫像乌鸦只报凶煞,招惹事端。范仲淹给他回了信,在信中写了句“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再后来,庆历新政失败,梅尧臣又写了一封《灵乌后赋》和《谕乌》讽刺范仲淹结党营私。

    范仲淹没有再回应。

    文人圈子没有秘密。梅尧臣屡试不第,靠从叔荫官才得以出仕。偏偏范仲淹主持庆历新政期间重点抑制这种类似走关系的荫官方式,哪怕欧阳修极力向范仲淹举荐梅尧臣,范仲淹也没取用他。

    是以曾经有些交情的两个人,在庆历年间已然分道扬镳!

    这种事情,谁都不好说。当时范仲淹外放,连个敢去给他相送的都没有,只有一些清望之官敢于为他送行。

    这王雱拿出的是范仲淹的保荐信,怪不得梅尧臣特意给他挑些难题。

    杨直讲没再多言。

    两炷香时间到了,主簿将王雱写的文章送到直舍之中,多说了一句:“梅直讲出的题挺难,我看那孩子写到两炷香结束才停笔。”

    杨直讲看了眼梅尧臣,接过文章看了起来。

    乍一看,这文章写得四平八稳,没甚突出之处,不过行文酣畅,洋洋洒洒近千字,眨眼间便看完了,通篇条理清晰,主旨分明,有理有据。细细一品,行文还有些熟悉感。

    杨直讲对着王雱现写的文章琢磨一会儿,恍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照着《五年科举三年模拟》上的范文写的吗?完全是仿着司马光行文来的。还真别说,这小孩还真学得有模有样。

    想到保荐信还有司马光的份,这孩子实打实的师从司马光,杨直讲没了为难的心思,转头看向梅尧臣:“我觉得这小孩文章写得不错,你也看看?”

    梅尧臣接过看完了,点头说:“可以。”

    他虽然与范仲淹交恶,却也不至于刻意阻拦一个半大小孩进国子学,那与他从小到大读的圣贤书大不相符。

    而且这小孩文章写得平平无奇,都是些拾人牙慧的陈腔滥调,让他入国子监也无妨。

    平平无奇的王雱顺利获得入学资格,被主簿告知明日一早可以带着铺盖过来报到。范纯礼如释重负,又帮王雱问清楚他可以住哪个斋。

    这“分斋法”是曾经的胡校长提出的,他极力往上面提出开太学火禁请求,让太学生可以留宿学校。

    后来国子学的家长们眼馋太学的国家公务员考试通过率,要求统一管理,于是分斋法就在整个国子监贯彻下去了。

    所谓的分斋法,指的是按照学生的偏好选择住哪一斋,比如主修《三礼》的就住礼斋,主修《易》的就住易斋,以此类推。

    国子监的□□材是《九经疏注》,一看就知道你要学习的内容有多广泛,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九经都精通,总得有主有次。

    因此胡校长当时提出分斋法,让志同道合的人可以住在同一个宿舍,平日里多交流切磋。

    主簿问王雱:“你准备主治哪一经?”

    国子学的住处最不好协调,因为国子学收的都是七品以上官员的子弟,时常会收到些自由散漫的学生。

    庆历年间经过一轮严抓,上课时人齐多了,可后来范仲淹外放了、胡瑗调走了,要再强迫这些官宦子弟乖乖住在国子监可不容易!

    哪怕让他们住进来了,问题也一堆,这些人不比寒门子弟,有书念就很满足,他们相互之间可能有彼此看不惯的,真把他们放在一处简直能打起来!

    至于严惩他们,谁来严惩?这可是得罪人的事儿!

    主簿在心里叹息着,等王雱回答。

    王雱想了想,说:“……《周礼》吧?”他的理由冠冕堂皇,“这本我爹和我老师都教过。”

    主簿点头:“我带你去礼斋看看。”

    范纯礼道:“不必劳烦您了,我认得路,我带阿雱去瞧瞧。”

    主簿自然乐得轻松,含笑目送他们离开。

    前往宿舍的路上,范纯礼给王雱讲了梅尧臣与范仲淹的过往。

    得知范仲淹和他这位大学教授还有这么一段恩怨,王雱不仅不担心,反而还觉得兴致勃勃:“当官当成这样也不容易啊,到处都能碰到得罪过的人!”

    范纯礼看着一脸踊跃的王雱,猛地想起自己这小师弟可不是省油的灯。

    他这小师弟一直鬼精鬼精的,在青州时也有过不少阴阳怪气的人,结果被他这小师弟折腾几回后都缴械投降,主动为“共建繁荣青州”做贡献。

    王雱和范纯礼一起溜达到国子学的宿舍去,比起一旁热热闹闹的太学宿舍,国子学这边要冷清多了,连个人影都瞧不见。王雱扭头问范纯礼:“听说考进国子学是有钱领的,一个月多少来着?”

    你小子买个铺子都不带眨眼,还介意国子监给监生发的那点钱?范纯礼一阵无语,对上王雱期待的目光后只能应道:“三百文。”

    王雱非常满足:“不错,我也算是自力更生了,靠自己的本领月入三百文!怪不得《劝学诗》里写‘书中自有黄金屋’,念书真的能赚到钱啊!”他和范纯礼说出自己全面的规划,“我已经想好了,第一个月领到这笔钱,我就去寺里买一串平安符,给阿琰妹妹她们一人送一个!师兄,到时我给你也买一个。”

    范纯礼说:“……行,我等你的平安符。”他又问起王雱为什么选礼斋。

    王雱的想法很美好:“这可是六人间,一个不慎可能遇到些不讲卫生的室友,多惨!有底气主治《三礼》的,肯定能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整齐一些。”

    范纯礼想了想自己住校时遇到的室友,一阵默然,认同了王雱的想法。王雱的未来室友都不在,范纯礼也就是带王雱踩踩点,见王雱记住路以后就带着王雱回家去。

    范仲淹也是租房子住,不过他官职高,租的房子好,比王雱一家以前租的苦兮兮的单间气派多了,厨房卫浴一应俱全。

    王雱先去洗了个澡,才跑去和范仲淹说起今天的考核。范纯礼显然已经把梅尧臣主考的事告诉范仲淹了,范仲淹一见到王雱就问他考核题目。

    王雱把考题都报出来,对范仲淹说:“题目真难,有几次我差点答不上来,好在一旁的杨直讲好心给我提示了几句,要不然我就考不进去啦!”

    范仲淹一脸怀疑地看着王雱,问王雱哪几题答不上来。

    王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报了两道题。

    范仲淹一眼就把王雱那点小心思给看清了,这两道题以前在青州州学里是考过的,虽然不能说一模一样,却也相去无几,王雱怎么可能不会?这小子根本是想装傻充楞混日子!

    见范仲淹不吱声,王雱小心脏直打鼓,主动把论题也给范仲淹讲了,试图带过刚才的话题。

    结果范仲淹让他把文章念一遍。

    王雱只能说:“我忘记了!”

    范仲淹斜了他一眼,让他给弹首曲子听听,算是放过他了。

    第二日一早,王雱自己准备带着行囊去国子监报到,结果用完早饭,范仲淹也穿得正正经经,似是要出门。王雱立刻问:“范爷爷你要去哪里?”

    范仲淹淡淡道:“既然还要领俸禄,自然不能吃闲饭,官家命我为国子监监事,管着太学和国子学。”

    王雱很是替范仲淹不平:“国子监监事不是四品官吗?怎么可以让您去当监事!那俸禄是不是变少了?”

    范仲淹依然是淡淡地斜他一眼:“这只是差遣,又不影响定品。”大宋职官复杂,有用来定品的官名,用于定品,不影响你平时干什么;至于实权具体如何,得看你的差遣。

    国子监监事这差遣是范仲淹主动向官家要的,为的就是好好盯着王雱。人是他带到京城来的,岂能让王雱自由散漫地蒙混度日!

    王雱:“……”

    盯着我一个算什么事儿,您得心怀天下啊!王雱在心里嘀咕着,却不敢当着范仲淹的面说出口。范仲淹这些年调任到每一个地方都尽心尽力地搞文教搞经济,现在回京城当当大学校长也不错,算是可以歇一歇了!

    王雱乖乖与范仲淹一起去了国子监,在国子监门口分开,自个儿拎着行囊溜去自己的宿舍。事实上除了太学新校舍那边之外,王雱对国子监还是很熟悉的,毕竟他小时候时常到国子监里找他阿琰妹妹玩,带着小伙伴们一起搞东搞西,还祸害过国子监的桂花!

    王雱一路走,一路在心里怀旧,等走到礼斋那边后掏出钥匙打开门一看,里头干干净净的,没有住过人的痕迹。一个人独占一间宿舍的感觉真爽!

    可惜范仲淹今天正式走马上任,王雱非常肯定一件事:要不了多久,这些拒绝住校的国子学生员们很快要乖乖来住校!

    毕竟范仲淹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就能将许多官员开除公职,开除区区几个生员着实再正常不过,根本不会有半点心理压力!

    王雱掂量着挑了个舒适宜人的位置,把自己的床铺给收拾好,愉快地去找主簿领月钱。那可是足足三百文,不能让它们留在别人手里过夜!

    主簿还是头一回碰到入学第一天就来领月钱的国子学生员,毕竟对于能进国子学的生员来说三百文可能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按例确实该给生员发钱,主簿还是爽快地把月钱发给了王雱。

    王雱这才满意地去上课。

    新生单独开一舍,专教基础必修课,王雱的同窗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个个都比他高一个头。见到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走进来,不少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他身上,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小怪物。

    这年头天才不算少,不过十二三岁就离开父母出来念书的人就很少了。听说王雱今天直接拎着铺盖来报到,还跑去领了月钱再来上课,许多人暗暗在心里判断:果然不是名门显贵家里出来的,连三百文都怕领晚了。就是长得忒好看了,再长高些不知得夺走多少小娘子的芳心!

    王雱一点都不露怯,扫了一圈,发现有个位置空着就迈步走过去。同座的是个长着桃花眼的花花公子型人物,一看就有点疲懒,一大早堂而皇之地在那打着哈欠,生怕人不晓得他昨晚干了坏事。

    干坏事和偷奸耍滑什么的,王雱最喜欢了。负责给他们讲课的直讲还没到,他愉快地和同窗交换姓名,一问之下才晓得这人名叫宋佑国,很土里土气的名字,没点花花公子的味道。

    不过宋佑国一听王雱的名字,还真想起一段旧缘来,待王雱也诚挚许多。原来当初他的弟弟嗣国走丢了,差点给人贩子拐了去,多亏了王雱发现得早!宋佑国与宋嗣国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是嫡子,排行更不靠前,没机会得荫官,因此他母亲煞费苦心把他送入国子监。

    可惜他显然不是读书的料,读书永远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趁着先生没到,宋佑国打起精神给王雱介绍起同班同学来,他们前面两个是姓韩的,一个叫韩忠彦,一个叫韩宗师,听着有点像,不过不是一家。

    没等宋佑国介绍完,前头那做得端正笔直的少年已忍不住转过头来插话:“阿雱?”

    王雱两眼一亮,也学着少年那样上上下下地把对方打量一遍,假模假样地问好:“原来是韩兄!真是男大十八变,我刚才都没认出来!”

    少年正是宋佑国刚才介绍的韩忠彦。他朝王雱道:“家父为我取了‘师朴’为字,如今我们既是同窗,你喊我师朴就好。”

    久别逢知己,年仅十八的韩忠彦还是十分欢喜的。韩忠彦乃是韩琦之子,当初在扬州与王雱是认得的,不过那会儿王雱才四岁,模样和现在可不一样。方才见王雱进来韩忠彦还不敢认,等王雱和宋佑国相互介绍完他才确认这位刚才引起同窗议论的新同窗确实是王雱无疑。

    王雱也爽快地和韩忠彦交换了称呼:“我爹也给我取了‘元泽’为字,以后你也可以喊我元泽。”他又问起韩忠彦家中情况如何,近来可曾回家用过饭,他记得韩母的清蒸桂鱼当真一绝,非常好吃!

    韩忠彦:“……”

    韩忠彦只能表示一切都好,他一直住在家里,鱼还是一样好吃。

    王雱还没来得及表达羡慕之情,学丞已带着文书走进来,向众人宣布一件事:即日起,国子学生员与太学生员一并管理,所有人必须住校,如有夜不归宿者必定严惩,屡教不改者开除学籍!

    最后负责传递通知的学丞还给范仲淹拉了一波仇恨:这个决定是范仲淹下的,你们要是不听,可以回家打听打听范仲淹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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