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立已经养成良好习惯,每天训练完都来跟王雱习字。傍晚夕阳正好,王雱拿着笔在心里算了算日子,扭头问曹立:“坚持下来的有多少人?”
曹立自己跟着做了高强度训练,皮肤黑了不少,身体也健壮了不少。吴氏都悄悄问过王雱,说他平时都让曹立做什么去,怎么他吃饭得吃五大碗,鱼虾也能吃光一整锅。吴氏一开始看得心惊胆颤,生怕曹立会把家里吃垮。后来曹立发现自己的饭量太惊人,也不回来吃饭了,拿着王雱给的“餐补”跟着苦役营的人自行解决。
“魔鬼模式”的训练自然不可能人人都受得了,曹立每天淘汰点人,到现在满打满算只剩七个了。能坚持这么久的七个人,在曹立心里已经算他真正意义上的“兵”,王雱给的“餐补”不够七个人吃饱,曹立就带着他们捞鱼和打猎自行加餐,进一步加强训练强度。鄞县这临河近海的,倒也不愁食物跟不上。
现在王雱问起,曹立也就老老实实和他说了。
王雱仔细听完,发现曹立还真是领兵的料子。别的不说,光凭这与士兵共甘苦的“爱兵如子”作派就足以让他赢得士卒的爱戴。要换成武兴,早跑来嚷嚷说“阿雱我们不够吃咋办”。
两种性格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坏处。
王雱问道:“这七个人家庭情况如何?”
曹立一愣。他回忆了一下,把平时“士卒”闲谈间透露出来的情况告诉王雱。这几个人犯的都不是大奸大恶的罪过,有些甚至算是见义勇为的游侠儿,那些真正人品低劣的早被曹立变着法儿折腾到淘汰了。他们有的家里有老有小,有的则是孤家寡人。
王雱只一听便知道曹立的喜恶,这还是个嫉恶如仇的小少年呢,真坏的他都不要!
王雱问曹立:“养兵难不难?”
曹立没真正当过将军,可从这些天在苦役营练兵、挑兵的经历来看,养兵当然难,光是养一群普通的兵,每天只叫他们走走队列、站站军姿,他们就能没了半条命,饭量比平时翻一番;要养出真正的精锐强兵,不仅饭量得加,还得吃肉,用王雱的话来说就是用飞禽走兽的肉来补给、强化自己身上的肉。
钱是好东西,吃饭要钱,吃肉更要钱。
可问题就是,他没钱。
听王雱说,当上将军也没钱,得和朝廷要。朝廷那边发下来了,一层层地分钱,分到将军手上只有那么一点,就够士兵填填肚子,再多的,就没有了。
这样养出来的兵肯定不顶用。曹立和武兴偷偷去鄞县兵营看过了,松松散散,没什么军营样,基本都是强征进去的杂役兵,和苦役营这边差不多——他把手下的七个兵训练一段时间,能打他们七十个!
曹立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给王雱讲了,又对王雱说了自己的见解:“朝廷这钱,花得不值当。”花钱养这么多不中用的兵,还不如裁减裁减养一批精锐。
王雱说:“这些兵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修路挖渠挺能干的。”
宋朝的厢兵说是兵,事实上除了马军能算地方军之外,剩下的基本只负责搞基建、做苦工、跑物流等等,和后世的工程队或者苦力差不多。
区别在于领的钱少,活又多又重,很多人不是死就是逃,特别可怜。
厢军制度的好处是,这些苦活儿都有人干了,百姓只需要服个兵役就好,其他各种名目的劳役都免了,只要能撑完这段苦日子便好。不像以前,你种着种着田,上头突然说这里要修路,你去修吧;或者说哪里要挖个河道,你去挖吧。各种突发任务强行摊派下来,庄稼哪里种得好?可种不好你也得交赋税啊!
交不上怎么办?卖田卖地!以后要么成为佃户帮人种地去,要么流离失所成为流民,要么落草为寇投身绿林。
所以说,这厢军制度还是有点用处的,一定程度上维护了社会安宁。
去年王安石大搞水利工程,厢兵就出力不少。王雱建议王安石给厢兵出点优惠政策,虽然不能明着给他们加军俸——那不归知县管,但要是谁家有在厢兵服役的,家里人可以优先获得一些做起来轻松、报酬又高的活儿。
王安石觉得这个提议很在理,宣讲的时候一并公布出去了。厢兵得知家里人得了好处,干起活来尽心尽力,今年开春鄞县境内已经能用上新渠浇灌农田,再不会为争水打起来了!
工程队的积极性,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工程质量和工程进度。王雱觉得这厢兵制度还可以拯救一下,至少搞基建的时候可以很不错,哪怕农忙时期也不至于停工。就是他还小,现在手伸不进厢兵里头,只能迂回着影响影响。
将来他爹再牛逼点儿,他肯定是要把手伸到这一块的。曹立是个好苗子,现在多培养培养,以后就能直接用了。
王雱大方地给曹立拨了笔专款:“你先拿你挑的人练练手,别怕花钱,好好攒点经验。”
曹立一向不爱说话,点头收下了王雱给的“练兵专款”。吴氏端着点心进来时正好见到曹立收起钱往外走,她笑着应了曹立无波无澜的问候,看着曹立走远了才把点心搁到王雱桌上,问王雱:“别家的书童都跟着跑前跑后,你的书童怎么一天到晚在外头?”还那么费钱!
王雱眨巴一下眼,笑眯眯地说:“娘你又心疼钱了是不是?赚了钱就是要花的,不花赚钱来做什么。”
儿子都明说了,吴氏也不藏着掖着了:“我还想帮你把钱攒下来,将来好给你娶媳妇!”
王雱一本正经地胡扯:“我这么厉害的人,就算没钱媳妇儿肯定也愿意跟我。”
“哪有你这么想的?”吴氏戳他脑门,“人家愿意跟你,你就真让人家跟着你吃苦?”
“当然不会。”王雱笑眯眯,“我会赚更多钱的。”等沈括把《黄金国》创作完,他可以拉着沈括一起开搞《三国杀》,正好沈括博览群书,《三国志》看过了,《三顾茅庐》也画过了,推出《三国杀》一点都不突兀。最重要的是,目前来看沈括人品不错,将来不会因为钱的问题闹矛盾。
……
春季到来,江南水乡湿气重,容易得病。王雱拜了楼先生当老师,手可以伸得更长。他对楼先生说,开封国子学的胡瑗胡校长表示学生不能死读书,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少年人该多出去外面走走,看看民生民情长长见识。
不知民间疾苦的人一举跃入龙门,一路顺风顺水地当上大官,发布一系列想当然地政令,这是他的大运气,却是百姓们的厄难。所以胡校长建议,国子学的生员们一定要出去游历几个月,回来后写几篇千八百字的心得。
楼先生深以为然。
王雱又提议,现在春天疾病多发,要有人下乡宣讲防疫知识,我们县学的学生们又识字、又身体康健活蹦乱跳,正好可以随同差吏下去宣讲,一来可以锻炼学生们,二来又可以帮助百姓远离疾病,是极好的事儿啊!
楼先生回去与杨适他们一商量,觉得可行,亲自去和王安石说了这事。
王安石稍一试探,便知道这事是王雱的主意,点点头同意了。
回到家看到王雱美滋滋地在那看闲书,王安石手又痒了,有点想弹他脑门。王雱警惕地抱着书蹬蹬蹬地跑吴氏旁边坐定,才向王安石问好:“爹你回来啦~”
这下王安石连脚都痒了,想踹他一脚。
见过折腾的,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好不容易找了个能管他的先生,他竟还有法子找事情把人支开。
宣讲这事儿是好事,王安石也赞同,可学生要下乡宣讲,先生们总不能干坐着吧?先生们得着手安排各项事务、得及时跟进有没有意外事故发生,总之,也都忙碌得很,管不了王雱了!
要带他一起下乡去,他肯定会搬出吴氏来说:“娘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这小混账!
王安石没办法,只能随他去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春季防疫工作。去年王安石来得晚,没赶上乍暖还寒的时候,问了郭大夫才晓得去年这个时节得病的人不少。
郭大夫很赞同王安石让人下去宣讲,教人辨识和采集药材、防治春季传染病的举措。郭大夫说:“县尊说得极是,防疫和治疗同样重要,防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他还由衷赞扬了王安石把防疫药方拿出来与县城中所有大夫共享的无私做法。
王安石一听,明白了,王雱又拿着鸡毛当令箭,把那些不知打哪来的防疫方法拿出来给郭大夫他们了。王安石和郭大夫这边了解完情况,带着宣讲方案去找郑主簿和楼先生他们。忙到晚饭时间,他才有空回家审问王雱。
王雱说:“都是阿琰妹妹从书里找来的,说我们这一带气候潮湿,可能能用上这些方子。我不晓得这些方子能不能用,所以让郭大夫找齐所有大夫开个研讨会分析分析呀!怎么?郭大夫说不能用吗?”
王雱说得有理有据,王安石倒挑不出问题来。他斜睨着王雱:“防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也是你给他们说的?”
王雱毫不犹豫地推锅:“您说的呀!”
王安石:“……”
宣讲还是有用的,沈括那个小分队下乡不久,差吏们便抬着个病号回来。那是个瘦弱无比的壮年男子,肚子却挺得老高,跟怀孕了似的,一路上引来不少人围观。郭大夫平日里只在县城看病,也没见过这样的病号,人送来了他也一筹莫展。难道男的也能怀上小孩?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吧?
王雱正在听曹立汇报近几天的情况,听到外头的动静后停了下来,带着曹立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爱看热闹是中国人的天性,这时郭大夫的店外已经围着里三重外三重的围观群众。这个说“哇,真的,肚子老大了”那个说“我看至少七个月了吧?”,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讨论会是谁的种,太厉害了能让男的都怀上。
王雱挤不进去,给曹立使了个眼色。曹立年纪虽小,个头却长得快。他强横地挤进最里头,冷着脸呵斥一声:“都回去,不要影响大夫给病人治疗!”
曹立是能把自己狠狠摔打了几个月的狠人,身上有着一般人无法比拟的煞气,他一发话众人便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一旁的衙役也回过味来,帮着曹立开始赶人。很快地,郭大夫店开围观的人都散了,王雱才见到那个抱着肚子狂呕不已的中年男人。
那肚子果然很挺,难怪会被人说怀了七个月!
沈括见着了王雱,凑过来说明情况:“我看他情况不对,叫人帮忙带回来给郭大夫看看,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多人围观。”
这时王安石也赶过来了,见沈括在自己儿子身边站着,急忙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