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天阴冷湿寒,连风里都带着股森森的阴气,鹤唳站在花佑堂前吹着风,有点回不过神。
“你是说,这几个月,她一直住这儿?”
“……恩。”叶斯点头,眼神怜悯。
“所以,左颜闹场的时候……”
“她就在里面。”
“……”鹤唳看了青山一眼,有些无言,她第一次对此行的目标有了一些犹豫,这么想起来,雨歇还真是有点惨。
她可以肯定,依照雨歇的能力,如果当时左颜在外面医闹,她亲自出面,是完全可以处理干净的。
可她却躲在里面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左颜毁了自己在这儿的事业。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啊?”她低喃,“怎么办,这样就太没挑战了。”她撅着嘴在门口捻手指,像小狗似的巴巴的探看着里面。
花佑堂早就已经跟倒闭没什么两样,大门紧闭,只留着一扇小门进出,此时门口被青灰的棉帐遮着,看不到里面。
这下轮到叶斯不耐烦了,他等了会儿等不到动作,干脆一马当先往前走,掀开棉帐走了进去。
鹤唳鼓着腮帮子纠结了一会儿,结果被青山一把也拉了进去。
“她到时候如果让我杀她,我杀不杀啊?”鹤唳跟在他后面小声问。
“如果她和死了没两样,杀不杀有什么差别?”
鹤唳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就算一时心死,人也是会恢复的,等到恢复,她还是一个在南宋的现代人,我可担不起这个风险。”
青山不置可否,两人跟着叶斯路过一个小院,进了一个里屋,对门就是一个屏风,里面点着炉子,暖香怡人,很是舒适。
隔着屏风,就听到雨歇的笑声:“啊,我小师妹来了,诸位劳烦回避一下。”
鹤唳一顿,绕过屏风,正和出来的两人对上脸,丁清华和庄乔。
庄乔对她视而不见,只是和青山点头示意了一下,径自出去了。倒是丁清华似笑非笑:“鹤唳姑娘可是壮志得酬啊?”
“讽刺我啊?”鹤唳不痛不痒,“没事,如果我俩真的立场对立,你越生气我就应该越开心,所以为了不让仇者快亲者痛,你接下来该对我说什么,自己掂量啦。”
这么不要脸的回答丁清华也是第一次碰到,但鹤唳有一句说得对,事已至此,他再怎么也无济于事,干脆摇摇头,轻声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鹤唳姑娘,你既行可恨之事,望你不是可怜之人。”
鹤唳耸耸肩:“我知道我可怜,我现在还靠吃药保持理智呢。”
丁清华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了看鹤唳,冷着脸出去了,还拉上了叶斯。
叶斯刚进屋,身上寒气还没散,冷不丁被拉着往外,有些不情愿,他瞪着鹤唳,仿佛有千言万语。
鹤唳回他一句话:“放心,很痛快的。”
叶斯:“……”
门关上,气流一断,房内猛地闷热了。
雨歇一脸病容,消瘦如骨,却依然衣衫繁复华丽,妆容精,脸上带着笑,像带了个面具,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其他人都死了?”
鹤唳在她对面坐下,老实道:“除了你,还有个惊蛰。”
“哦,他呀。”雨歇笑了笑,“挺棘手吧?”
“不知道,要看看情况。”
“你大概不关注天梯,去年他综合实力刚刚排进第一,”雨歇说着,看了看她,“不过这些对你来说都是浮云对吧,你最擅长的,不就是下克上吗。”
鹤唳耸耸肩:“我好奇,你们为什么都要穿越?没马桶,没抢,没卫生巾,连电都没有,好玩吗?”
“不好玩。”雨歇给他们一人一杯茶,“我只是提议了一下,谁知他们都有兴趣。”
“你如果跟我提,我就不一定有兴趣了啊。”
“那如果我问你,到一个没有风声的地方去,你去不去?”
鹤唳愣了愣,深沉的思考起来:“啊,如果……嗯,一激动……可能……”
“打比方吧,就说惊蛰,他排上第一名,靠的是杀了自己的搭档。没错,只是任务而已,但你不会烦吗?昨天晚上跟你一起吃大排档,今天你提着他的头去领钱了,而且……还是门里给的任务。”
“不可拒绝。”鹤唳轻喃。
“不可拒绝。”
“还有莺歌燕舞,你一直以为她俩很自在吧,但她俩相爱,你知道吗?你可以说在未来根本没什么,可能在古代才会吃苦头,但是偏偏在那儿,她俩在床上的照片被仇家拍了,散布在圈子里,没有雇主敢雇佣她们,因为她们特征太明显,整容都没用……门里没人愿意帮她们,也没这个义务。而在古代,反而对她们没有那么多限制。”
“……啊,我好像看到过她们的船照,在工作平台上。”
“还要听吗?”
“呃……总不会个个都有避世的理由吧,那简直不是墨门了,是懦门,懦夫门派了。”
“当然不是。”雨歇拨弄着茶叶,“虽然不是个个有避世之心,但厌世,是肯定有的。”
“……”
看到鹤唳懵逼的表情,雨歇笑了:“你知道墨门十年淘汰了多少人吗,你知道淘汰的人都去了哪吗,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都讨厌你吗?”
“……总不会因为淘汰的人都是我害的吧。”
“因为小雨,是你杀的唯一一个同门。”
“哈?”
“感谢雁鸣和风声吧,你在墨门唯一一个温室中长大,恨他们吧,因为你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
“自小在墨门训练,出了门才知道外面是法治社会,而我们的双手却早就个个沾满血液,是社会中最黑暗的一群,洗都洗不清,就算你刚出来不知道,后来你也该懂了吧。”
“……我之前就懂啊。”
“恩?”
“你以为我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吗?”鹤唳轻描淡写,“就算不记得,网络时代了,报纸,视频,动辄十大惨案六大悲剧人间惨剧建国五十年秘闻的轮播我家的事我的照片,我说什么了吗?我可不想避世,被当成精神病我也要活给别人看,然后让那些在电脑前把别人家悲剧当故事看的人知道,故事的主角又漂亮又聪明还很能干,比他们活得好得多!“
雨歇一脸怔愣,突然咳嗽了两声。
“我懂了,你们就是恨,恨墨门污染了你们,在有选择能力的时候发现已经没有选项,但是又没法和老头子那一代抗衡,对吧?”
“……”
“你们不带我玩,也是觉得我打小被风声保护大,和你们不是一路人,对吧?”
“……”
“你提出穿越这个建议后,他们也不是马上就答应的吧?”
“这倒没错,我只是把选项放在他们面前而已。”雨歇坦然承认,“几乎所有人在找我入伙的时候几乎都是因为受了这样那样的刺激,就算冲动吧,我可没逼迫他们。”
“哎,还好你们没带我玩。”鹤唳惊魂未定似的拍拍胸脯,“要不然我真的难保突然想不通找你穿越了。”
雨歇看了一眼旁边的青山,笑了笑:“只是没想到,我们这一个决定,让你手里的同门,这么快就赶上平均水平了。”
“所以我想,惊蛰应该会懂我。”
“风声被你打了麻醉吧?”
“……”问题太突然,鹤唳没反应过来。
“没关系了,是不是都不重要了。我现在还等着,只是想和你聊聊天。”雨歇又咳嗽了几声,“我单方面和你斗争了快二十年了,你感觉到了吗?”
“……哈?”
“我什么都比你强,甚至当上了门主,绑住了风声,可我总觉得我输了,毫无翻盘的机会。”她一口灌下茶水,轻笑,“有时候想想真是很绝望呢。”
“你……现在还觉得你输了吗?”鹤唳看着她手里的茶杯。
“我不觉得,只是可惜没听到他亲口说,总觉得赢得很不踏实、”
“捡到了别人不要的东西还当自己赢了,你也是厉害。”鹤唳拍拍手,冷不丁的指着她的茶杯,“你,不需要这样吧。”
“有必要的。”雨歇郑重道,“十年里没有风声抱着,我都睡不着觉。更何况这儿的冬天那么冷,还没有空调。“
“哦。”鹤唳点点头,搓搓手,“那干脆我们再和平点,你俩的师门武器交给我吧,总不好一会儿我还要搜尸。”
“在我枕头边。”
“行。”鹤唳屁颠屁颠的去拿,回头时,雨歇已经一手撑着头,口吐白沫了,她眼神迷离,还带着点微笑:“鹤唳,以后少毒杀吧,太痛了。”
“这是你们常用的吧,我都是明火执仗正面刚的!”鹤唳拿着武器走回去,观察雨歇的表情,又看看手上的茶水,问青山:“你喝了没?”
青山把她的茶杯拿过来:“我们好像不需要殉情。”
“哎呀呀。”鹤唳食指点着雨歇,“你大大的坏。”
“忘了提醒你了。”雨歇手捂着胃,她的嘴角已经有血沫了,口齿不清,“我可不想,到下面,找到他,又看到,你……”
她终于撑不住倒在了桌上,最后看了看鹤唳手里被连在一起的师门武器,闭上了眼,犹自带笑。
鹤唳等了一会儿,等她气息全无,还是笔直的坐着。
“很残忍吧。”她忽然道,
“她不觉得你残忍就行。”青山站起来,“走吧。”
“火药,玻璃,不用管了?”鹤唳问。
“岳家军支离破碎,会消失的。”青山打开了时空信标,“左颜说的,不需要管了。”
鹤唳把雨歇的尸体摆正放在地上,刚掏出药粉,却犹豫了。
她蹲在一边石雕一样僵硬了很久,最后抹了把脸,收起了药粉,暗自骂了一声。又抱起雨歇放在床上,拿被子盖好,寻摸了一张纸,写了几个字。
青山在旁边看着,笑了一声。
鹤唳凶狠的回头:“不许说出去!”
“嗯,不说出去。”他摸了下她的头。
两人在里面对坐着,吃了点小点心,又寻摸走了一些违规物品,等时空门生成,从容的走了进去。
门外叶斯等到天黑都听不到动静,终于忍不住冲了进来,只看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雨歇安详的躺在床上。
桌上放着三杯凉透的茶,还有一张留言。
“叶斯小宝贝,你一定会合葬她和他的,是吧?如果是,请对着纸说一下自己的名字哦,她能听到的。”
“……叶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