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一品堂,一个不拘一格,不问出处的国家级武士招募机构。
庄乔的实力在整个江湖算什么水平尚无定论,但既然已经能够获得一品堂的认可,至少证明他在一个国家中是可以排的上号的。
他的招式偏阴柔,相比之下走现代搏杀路线的鹤唳反而更刚猛一点,狭窄的过道里两人你来我往,惊动两边牢房中的其他女犯,俱都缩到角落瑟瑟发抖。
鹤唳当然不想杀庄乔,任务都进行到这份上了,她看谁都像自己的祖宗,路边遇到个掏粪的都想喊声爷爷,但更不想就此栽在这,她没什么可解释的,这时候只能打,打到他服为止。
她的身高和庄乔不相上下,冬天穿得又多,看起来就像一黑一白两个身形相仿的人在对打,鹤唳的力量与经验都不输庄乔,几招过后她就掌握了庄乔的出招规律,格挡得越来越从容,甚至有时间说话:“同道中人啊庄哥。”
庄乔不语,他已经感受到了压力,却也并不急躁,耐心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时机,鹤唳却不放过他:“你手里无辜的人命也不少吧,说说,生意怎么样,一个人头多少钱,让我了解了解市场。”
左颜看不懂打架,但是却也能看出谁占上风,她紧盯着身旁的雁鸣,唯恐她突然插一脚……她完全相信如果雁鸣出手帮的会是谁。
她心急如焚,事已至此,局面已经扑朔迷离,她决不能让场面更加复杂。
雁鸣动了一下,左颜像是被打了一枪,蹭的跳起来扑过去就抱住雁鸣的大腿,死死抱住,大叫:“你的对手是我!”
雁鸣:“……哈?”
“没错!要么打死我,要么就站着!不许偏帮!”
“哈。”雁鸣笑了一声,“要是你比我强,或者说你也一样能打,你还会说这话吗?”
左颜面不改色:“你如果觉得自己很正义很有原则,那麻烦不要当场就打自己的脸!”
雁鸣轻笑:“不好意思,我不觉得我正义,我只是抓住眼前而已。”她拖着左颜走了两步,颇有些无奈,“我只是出去而已,我不插手,庄乔,劳烦您挡一挡,我要去大理寺和他会合。”
庄乔点头,双手交叉忽然往前一挥,一刀斜上一刀斜下,来回一轮又是一个撑杆正踢,纵使方才双手挥刀时门户大开,可还是成功把鹤唳逼退了一轮,鹤唳左右交织挡过这一轮,又双手交叠向前正面抵消了他的一脚,等凝神反击时,却发现雁鸣已经在往外走了,正和左颜在牢房前纠缠着。
左颜腿勾着栏杆,双手抱着雁鸣的大腿,脸也死死贴在她腿上,拧声叫:“不行!你不能出去!鹤唳!鹤唳!”
“拦不住你就死给她看啊!我现在……嘿!我也忙着!”鹤唳一心想打昏了庄乔,这个难度远高过打死,庄乔却简单得多,不是逼退她就是最好打死她,两相比较之下反而鹤唳有点应对不过来,气得咬牙。
庄乔似乎看出她对他并没有下杀手,顿时更加胆壮,攻势愈发凶猛。
左颜快哭了,她已经哭了:“雁鸣,算我求你,你让他自己选吧,好吗?告诉他他如果逃可能会成为叛将,让他想想到底是谁要他死……我知道很可笑但是我没别的办法,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选择,你想清楚了吗,你可以回去的,信标我们拿到了,趁你还什么都没做……”
雁鸣指了指庄乔:“你真敢说我什么都没做?”她放下的手微微下垂,仿佛轻抚一样拂过左颜的脖子,左颜正愣神,眼一翻倒在地上。
鹤唳喂的叫了一声,见雁鸣头也不回往前,一眼也看不清左颜到底是昏倒了还是被抹脖子了,这一闪神就让庄乔抓着机会照脖子就是一刀,幸好她闪得快,只是一条细细的血线,可鹤唳还是笑了:“你来真的啊!那你别后悔。”
庄乔神色一紧,却听鹤唳忽然大喝一声,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扭住他的手腕,像小牛犊子一样往前凶猛的一撞,什么章法都没有,硬是将他按在了旁边的栏杆上,也不管庄乔的短剑就抵在自己腰腹,腾出一只手抓着他的发髻就往栏杆上按,又开心又阴狠的:“让你多事!让你多事!让你多事!”
这种打法分明就是街头打架的套路,极度粗鲁毫无美感,会点功夫的都不屑用,可偏偏它却是极为有效和科学的一招——撞手可以去武器,撞头就可以去神智。
反正鹤唳两下撞下来,庄乔果断脑震荡了,而猝不及防之下他的剑也只是划了一下,刚破开厚厚的棉袄,也就腰上也就破了一层皮。
虽然渗血,但没多大事。
趁他晕着,鹤唳又狠心补了两下,才一个手刀将其打昏,捆起来拎着衣领,又把左颜扛上肩膀,一边一个带了出去,方才还冷着脸,一解决心情立马好了,出去前还在周围惊恐的女犯的眼神中哼起了歌。
“英雄!”有个妹子突然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探出手想抓住鹤唳的衣袖,大叫,“求你带我出去吧!我是被冤枉的!”
鹤唳本来理都不想理,那妹子伸手一抓也是她闪过的,可听到后面的话却一顿,转身面色温柔道:“不好意思呀,我这人,专坑被冤枉的。”
“……”
牢房自成一套生态体系,没人包围的情况下还是可以从后门离开,鹤唳出去先弄冷水把左颜泼醒了,两人一起把庄乔捆了堵住嘴,扔进一旁的树丛里。
眼见天都快亮了,等庄乔醒来,黄花菜肯定凉了。
左颜在牢里呆的久,一时适应不了气温的剧降,冻得像小狗一样白着小脸哈气,瑟瑟发抖,在微白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凄惨。
“我们,追不追,雁鸣?”
鹤唳分辨了一下方向,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的脱下翻毛皮棉袄外套扔给她,露出里面一件薄薄的单衣:“有什么好追的,她最终目的肯定也是大理寺,跑不了。先去和青山会合。”
左颜点头,接过外套,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你……”
鹤唳理都不理她,撸起袖子绕进一个巷子,径直往大理寺跑去。
左颜默默的披上外套,正想感叹这衣服热得冒气,可手一穿过内衬就发现几乎都汗湿了,腰腹那块还有一丝晕染的血迹。
正想自我安慰坐牢的自己也没干净到哪去的她立刻又担心起来,死命追上去低声问:“身上的伤怎么样?”
鹤唳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答应我,能别大惊小怪吗?像个成年人行不!”
成年人也不会对肚子上被砍一刀习惯啊!左颜内心咆哮,却不再说话了,默默跟在后面。
宋朝并没有宵禁,五更鼓刚过,夜生活丰富的人已经缓缓而归,即使天冷也挡不住他们浪的脚步,而勤劳的人也已经陆续开张,一些人家的窗户亮起了灯火,有白白的蒸汽冒出来。
也有一些乘着牛车马车的人从各处汇集而来,上了御街后踢踢踏踏的往鼓楼而去,前面便是皇城正门,也不知是去参加例行的“常朝”,还是位高权重的大臣去皇帝那儿“常起居”,就是到皇帝寝宫外头磕头请安问两句好。
常朝不是每天都有,常起居却每天都有,越是位高权重活动越多,所以此时在马车里的大臣,至少也有三品以上,远比常朝的门槛五品以上高得多。
左颜蓦地紧张了:“鹤唳!”
“恩?”
“看看,这些人里可能有秦桧……他是宰相,肯定要去拜皇帝的。”左颜紧紧盯着每一辆牛车马车的徽记,“他可能一会儿就会去领了命令杀岳飞了。”
“所以?”鹤唳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却觉得她有些多紧张,“这有什么用吗?”
左颜一顿,颇有些苦涩:“啊,恩,是呢……”她甚至笑起来,“怎么办,我当时想到这个问题,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旁边就蹲着个刺客,直接干掉秦桧吧不管是不是始作俑者奸臣这种东西杀一个是一个!”
“然后非得我说了才能意识到我们是来做帮凶的。”鹤唳面无表情。
“是啊,我们是来做帮凶的。”左颜看着晨曦中一辆辆穿过鼓楼城门的人,忍不住裹紧了衣服,觉得人冷心更冷。
未来的鼓楼和御街是被复原过的,千年前来去的身影和千年后穿梭的人流几乎完美融合,可她觉得以后哪一天去杭州坐在鼓楼前再看一万个人来去,都不会有今天这样的让她刻骨铭记了。
有一辆马车,承载着岳飞的生命。
……和她在宋朝无处安放的良心。
“走吧。”她叹气,拉着鹤唳继续往前,大理寺位于西湖边,还要走很久才到,“你和青山怎么约的?”
“龙游巷令庐饭庄,”鹤唳答,“青山说是你定的。”
“嗯,那儿是去大理寺的必经之路之一,旁边校场里人比较多,不好蹲点。”
鹤唳耸肩表示无所谓,两人到了饭庄,那儿早就开张,吃早饭的人络绎不绝,青山端坐在最里面,一看就知道一早上平安的很,什么人都没遇到。他看到她俩,神情一松,在看到左颜身上那件外套的血迹时,又一紧。
“怎么回事?”他盯着鹤唳腰间的伤口。
两人将牢里发生的事一说,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风声雨歇肯定有一个活着找到了雁鸣,以岳飞的命为筹码暂时结盟,但是为什么拉过来打前锋的却是丁清华和庄乔?他们两拨基本没什么关系不说,和我们的关系反而才更近一点吧。”左颜得知丁清华竟然也早早的去盯着青山了,很是惊讶。
“现在这个情况,我只想到一个可能。”鹤唳手中扯着半块酥饼,慢吞吞的吃着,见左颜一脸求知的盯着自己,眼睛一转,手肘捅了捅青山:“你来说。”
青山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还是认真回答了:“若有人告诉丁清华和庄乔,是我与鹤唳与奸人勾结,致使叶斯英年早逝,那这二位无论出于道义还是情义,都是要拦我们一拦了。”
“叶斯……”听到这个名字,左颜顿时恍然,的确,能与这二人同时产生关联的人也只有叶斯了,这三人相识于偶然,却共历数次艰险,甚至不惜牺牲性命相救,情义自然不菲。当初为了救江湖人,叶斯即使知道丁清华和庄乔已经被救出,还是随风声一道杀入敌营,最终生死未卜,左颜几个为此叹息了很久。
“那幕后这人应该就是风声了,虽然不知道雨歇当初有没有去,但是作为亲历者和带头人,风声告诉他们的话,可信度总是相当高的,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也只能背着这个锅了。”左颜例行郁闷了。
“哈哈哈,然后一会儿我们还要给他们会心一击呢。”鹤唳居然笑起来。
“哎……”左颜愈发鳖闷,愁眉苦脸的,鹤唳乐不可支。
日头渐渐升高,三人杵在店里不断吃着小吃,时不时注意着周围的行人,虽然不指望这么轻易堵到风声或者雁鸣,至少前往大理寺的车辆还是可以盯住的,龙游巷比隔壁校场里宽的多,更适合走车。
随着时间的流逝,左颜终于是紧张的什么都吃不下了,她心砰砰直跳,觉得自己看人的眼神肯定很神经。没一会儿鹤唳就无聊的逗她玩起来,撑着头和她一起观察路人,时不时的评头论足一番。
“你觉得这个人做什么的?店铺伙计?哈哈哈哈,绝对是小偷,不信你等着……瞧,瞧,我说什么!”
“这人肯定犯过事儿,瞧他那眼神虚的。”
“他?你说他?练家子?逗我呢,不是屠夫就是厨子!”
“这人完了,女票完也不清一下领子,口红印子都在。”
“哎我看秦桧不带着皇命进大理寺前,那些壮士是不会冒头的了。”
“要不我们吃个午饭再来?”
话音刚落,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响起,一辆马车由几个府兵护卫着小跑过来,路过饭庄行到尽头时径直往左,赫然是直奔大理寺。
看着马车过去,鹤唳和青山都望向左颜,却见她石化似的坐着,除了急促的呼吸什么反应都没有。
“怎么了,是不是啊?”鹤唳捅捅她。
“呼!”左颜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缓缓站起来,强忍住全身的战栗,“没错,秦桧……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