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过来时,鹤唳三人到达了盘坳村。
他们处于开封到临安的必经之路……旁的山里,前阵子刚被岳飞收复回来,因为饱受战乱之苦,穷得叮当响,被来回抢了几次后,已经完全麻木了。
鹤唳和左颜一路带着青山循着炊烟过来时,本看着这个山村破落得和废墟一样,都觉得没什么希望,谁知多走了两步,还是看到了人烟,老弱妇孺在破旧的房屋间穿行,见到他们,先是有些慌乱,待看清他们是汉人后,便再没什么特别表示,只是各自闭紧了门户,一双双警惕的眼睛从窗棱间望出来。
鹤唳牵着驮伤员的马还拿着行李,左颜自觉应该挑起大梁,找到一个看起来还算靠谱的房子敲开,果然里面住的是村正,虽然只是个老人,但是言行总是比其他村民有范一点,两人便交谈起来。
路上被鹤呖暴力处理过伤口后,青山仿佛受了场比中箭还重的伤,一直半昏不醒的,两人便自行决定好了身份。两男一女同行总要有个说法,一番斟酌后便决定,青山和左颜扮夫妻,鹤呖与青山做兄妹。
左颜:亚历山大。
这是鹤呖单方面决定的,而且理由充足。
她与青山都会功夫,而且一看就系出一门,做兄妹或者师兄妹都好说,而左颜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果不是嫁进来的,基本和他们二人的生活没有交汇的可能。
至于备用的一主二仆或者逃难同乡什么的,一经提出比对之后,似乎真的没第一个方案好。
看着昏睡的青山,左颜深深觉得自己接下来的时间会遭受巨大的精神霸凌。毕竟她已经见识到了青山对鹤呖的痴汉程度,都搞不明白这个看起来很正常的男人怎么就会盯上鹤唳的。
对于不同的身份他们都有准备好一应文牒,宋朝的户籍文牒究竟长什么样,当然没有实物保留至今,于是研究院只有请了全国最权威的专家,借各种名目开了几十次研究会和比赛,颁奖无数,才最终拟定了最有可能的样子,做了模板,留了空,一旦决定好就会直接在相应文牒上填了名字带上。
左颜路上经历了鹤呖的传授,尽量言简意赅的表达了他们要借宿的意思,村正连文牒什么的都没要求看,随便给他们指了个靠山的破房子,说那家人绝了户早死完了,让他们自行去折腾。
两人齐心协力把青山怼到唯一一个炕上后,便开始一里一外的折腾。
左颜常年独居,打理起房子来得心应手,鹤唳则看了一眼眼前郁郁葱葱的苍翠群山,一头扎了进去,傍晚回来,已经抓了一只肥硕的山鸡,一只小野猪,还拎了一袋子蘑菇野菜。
她拿半只小野猪问村正换了一小袋粗盐,一小袋玉米面,借了锅碗瓢盆,回来便开始生火做饭。
那点玉米面完全不够三个人按平时习惯吃一顿的,但是与剁碎的鸡肉和野菜蘑菇炖成一锅,又兼鹤唳撒盐放调料一点都不留手,到了暮色沉沉之时,已经香飘十里,令人垂涎欲滴了。
小野猪则直接被剥皮去下水,抹盐巴晒着,这时候也讲究不了什么健康不健康了。
左颜手上不停,看鹤唳哼着歌儿里里外外忙活,破落的小院子转眼就人气满满,越来越佩服当初项目组选定鹤唳的先见之明了。
这姑娘虽然在资料上说常年独行,性格不定,甚至还有多年配镇定剂的记录,但是综合分析后,专家还是决定起用她,全因老门主一句“属蟑螂的”拍板。
无论从精神上还是**上,她的生存能力都是顶尖,无可挑剔,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他醒过没?”鹤唳忙得差不多了,嘴里叼着根野草,手里拿着个缺口的破碗晃进来。
“不知道。”左颜就算没跟着打猎,也累得腰酸背痛,席地而坐,抬头看青山,“我偶尔看看,他动都没动过。”
鹤唳看了两眼,吐了野草:“动过了,舒展过手肘了。”她走出去:“叫醒吧,吃了饭再让他睡。”
“咦?哦!”左颜正要去叫青山,却见他已经睁开眼,“诶?已经醒了啊。”
“嗯。”青山竟然有些消沉的样子,他单臂撑起来,坐在炕上,闷闷不乐。
“那个,青山,你感觉好点没?”刚问完,想到鹤唳处理青山伤口的样子,那情景之残忍,硬是让左颜噎了一下,她自己反而后怕的吞了口口水,“哦,大概还有点疼……额,为了不让你发炎,只能把刀烧红了再切,我想你明白的我就不说了。”她又头皮发麻了。
“无妨。”青山还是很懂礼貌的朝她点点头,眼睛往外望了望,又垂下头,“对不住,耽误你行程了。”
“没事没事,我现在时间上不急,只要好好筹划一下就行,你好好养伤,千万不要心急。”左颜连连摆手,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跟青山说他俩“被成亲”的事,就听鹤唳在外面兴高采烈的嚎了一嗓子:“哥!嫂子!来吃饭啦!”
“……”左颜和青山怔怔对视,她讷讷,“鹤唳说,我和你扮夫妻比较合适,她和你会差不多的功夫,做兄妹好……”
“差不多?”青山竟然纠结这个词,他眉头皱起,“差得多,便能做夫妻了?”
“你的重点是不是不大对?”
“我理会得。”他又闷闷的垂下头,“有劳你了。”
这弃犬的样子别摆给我看啊!左颜心里呐喊,左思右想居然安慰起来:“……你放心,宋朝规矩很多的,夫妻是相敬如宾的,我俩不需要很亲密!倒是兄妹……额,虽然也八岁不同席,但如果感情好点,那个,哎……”她很想来句偶尔搂搂抱抱也可以的来安慰他,但其实真的依然不行,也不知道青山对男女大防这些看得重不重……等等……
他来自战国……
艾玛,中国如果还有什么时候男女风气最开放,非那个时候莫属了,毕竟那时候百家争鸣,儒术还没冒头,诗经倒是处处留情,说不定根本没男女大防这个概念,喜欢就去追,感觉来了躺下就行!
所以其实在场最应该玩得开的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最正经可靠的男人吗……毕竟她和鹤唳都是儒家氛围长大的!
好可怕所以她一个下午到底是在心虚什么啊!
她一个单身狗女博士凭什么觉得自己玷污了来自战国的纯情男啊!
青山还是彬彬有礼的忍痛听她讲话,那眼神纯良认真,仿佛真的在等待安慰似的。
见左颜突然闭嘴,他也不追问,平和的垂下头,继续失落,直到鹤唳第二声大喝:“不出来吃饭我吃了你们啊!”才又有了动静。
“你坐着,我给你端来好了。”左颜下意识的照顾病人。
青山却摇头,利落的下了床,仿佛没受伤的样子,外头鹤唳见他出去,也没有什么意见,早已在地上放好了锅碗,自己率先兜了一碗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总结:“这个山上啊,没什么大型野兽,感觉已经被扫荡过,还有屯过兵的痕迹,我看如果金军要继续向前,肯定是会来这儿驻扎的,地形不错,易守难攻。”
对于这些,左颜只有听的份,闻言便问:“那怎么办,如果金军真的来驻扎,我们走还是不走?”
“随便咯,这里的人看起来都是被转手好几次的,全是老弱妇孺,男丁大概都死光了,如果把青山藏好,就我俩在外面忙活,问题应该不大。哦,也不一定。”鹤唳露出个诡异的笑,“我俩这年纪的妹纸也没有哦~”
“什么意思?”左颜有些不安。
“异族每至一处,必杀光丁壮,兼银妇孺,唯老弱有苟且偷生之可能。”青山解释道,不留神他已经喝了一碗,垂着眼兜第二碗,一边兜一边冷声决定:“不留。”他瞥了鹤唳一眼。
这杂烩肉糊味道说不出的怪,但是又有盐又新鲜,对于这个情景来讲已经是真正的美味,两人都吃得很欢快,很给面子。
“哎呀~你不要那么敏感嘛……”鹤唳咬着碗沿吃吃发笑,“就算真来了,我可以跑嘛,有你老婆殿后。”
左颜:“……”
她叹息一声,还是决定自救:“那怎么说,既然不留,我们吃完出发,还是能赶在金兵前面的。”
“不用那么着急,昨天刚占了开封,没那么快追出来。”鹤唳等他们吃完,收拾了锅碗,“先看看情况,虽然我的推断基本不大可能错,但是既然这儿没被人屠光,代表还是有点安全度的。好不容易我捣腾成这样,转头就走,改天人家户主回来,还以为遇到田螺姑娘了呢!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这家人死光了……”左颜叹息,“根本没什么户主。”
“那便宜陌生人更不行了!凭什么呀!我鹤唳让谁占过便宜!?哼唧!”
“……”左颜沉默着去铺草席。
鹤唳看她铺了一张要铺第二张,阻止道:“好了,一张够了。”
“啊?”
“我不睡。”
“恩?”
鹤唳慢吞吞的把四周散落的干树枝都捡起来,堆在脚边:“守个夜咯,不守哪敢睡啊,进来只狼是吃你还是吃我哦。”
左颜闻言站起来:“我们一人半夜吧!”
鹤唳无声的上下扫视她。
左颜脸红:“我知道我没什么大用,但是你不睡怎么可以?”
“你最应该睡,明天我到马上去补眠,你得负责牵马,懂?还有你!”鹤唳指着站在一边扶着门框的青山,表情阴森,“老实休息,不准装睡!”
青山没什么表示,进了屋子。
鹤唳精力一向旺盛,她坐在院中的火堆前,先锻炼了一会儿消消食,随后便磨皮子磨刀子的消磨时间,等都做完了,便灭了火堆,缩在角落阴影处,闭眼假寐。
锃!
一声剑的轻吟忽然响起,在不远处划破深夜的寂静,随后一个轻若无物的落地声在不远处响起,伴着布鞋摩擦土地的沙沙声。
布鞋声音未屑,又有砖瓦轻触声响起,一个人自她头顶落下,似乎没发现院中有人,落地声一顿,转眼便与先到的人交起手来,刀剑相交的声音清亮刺耳,锵锵锵三声后,忽然停了。
又有第三个人,推开了院门,破旧的栅栏枝丫一声,似乎站在那没进来。
鹤唳屏息,微微睁眼看着眼前的情况。
三个人,站在院子三个角落。
一个离她最近的人背对着她,头顶扎着发髻,个子不高,少年般清瘦,手里却拿着一把长柄大刀,月色下,大刀有着极为精致的纹路,显得价值不菲
而不远处院子中心站着的人手持着一柄剑,高大修长,头上戴着一个书生帽,衣袂飘飘,因为背光,看不清脸,但光扮相看,没一点颜值是不敢这么装逼的。
院门处手扶着栅栏的人则正常多……一身黑色的收身夜行服,头戴斗笠,伸手交叉背着两柄中等长度的双剑,他另一只手正拉下面罩,但依然看不清脸。
三人沉默对峙状,却没什么恶意。
背对她的长刀少年先开口了:“武举书生丁清华?”
戴着书生帽的青年声音带笑,文质彬彬:“正是在下,敢问这位少年英雄可是庐州叶家门人?”
“哼,叶斯!”
鹤唳:!!!yes?什么情况?可他是谁?
“叶少侠,叶氏三十六刀创始人叶老是你的……”
“我爷爷!”
诶?鹤唳眨眨眼,忽然一阵笑意涌来,硬是憋下去,她下意识的觉得那少年在说“yes”,心里正猜这货是哪个小伙伴,却没想到这小伙姓叶名斯。
两人互报了名号,都望向第三人,黑衣人。
黑衣人沉默半晌,道:“庄乔。”
“庄乔?双刃庄乔?”少侠叶斯惊讶道,“传闻是你杀了行在的贪官李庸,可是真的?”
“……恩。”
“久仰久仰!”叶斯很是高兴,刚才刻意压低装成熟的声音也嘹亮了起来,他激动的往前走了一步,长刀在夜色下一闪一闪,“兀术?”
场面一静。
鹤唳心下一动,兀术,不就是在开封驻守的金国将军嘛,怼南宋的主力,全南宋的头号公敌,是比金国皇帝还要可怕的存在,这三个人这样在这是什么意思?
“……呵!”书生丁清华挥了个剑花,笑了一声,“嗯,兀术。”
庄乔走了进来,合上栅栏门,也沉声肯定:“兀术。”
三人面面相觑,似乎是达成了什么共识,都笑了起来,各自收起武器。
他们要刺杀兀术。
鹤唳确定了这一点,一面佩服他们情操高尚,一面却想着,千万不能让青山听到!
作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刺客,他很有可能会想加入的!
她闭上眼,强行隐藏气息,假装自己不存在。
刚屏住呼吸,就听到丁清华的声音忽然向这边袭来,轻柔却不容置疑:“深夜叨扰,望主人家原谅,吾等并无恶意。”
鹤唳:“……”憋说话了已经够打扰了就假装没看到我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