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颜是说过他们可能遭遇战场。
但是她绝对没想真的遭遇战场!
鹤唳一脚把她踩进泥里后,随即自己趴下来抱着她滚到了一边,刚停下来就听到头顶一声惨叫,一具尸体脖子上插着箭正落在左颜面前。
尸体大睁的双眼与左颜正对,近得能闻到这男尸嘴中飘散的口臭,吓得她当即嗷一声尖叫起来,后领一紧,再次被提了起来。
鹤唳抓着她的领口闪躲了几下,一抬手接过一旁青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缴获的□□,啧了一声。
“红的宋?白的金?”
左颜一阵惊魂过后,好不容易收回神智,定睛一看,发现他们赫然在战场的中央,两拨人正在一座城外混战,人叫马嘶兵戈交加,他们的出现居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或者说注意到的人都已经死了。
青山是最先反应过来并挡在他们前面的,他对这个场景的融入简直快得可怕,转眼间左右两刀挥过便已经夺过了两把长兵器,一柄自己拿着一柄扔给鹤唳。
战场上任何精致的武器都是没有用的,鹤唳也适应的飞快,带着左颜躲过第一轮危险后也抓着长枪护住她,又问了一遍:“红宋,白金?”
混战的兵士赫然有红白两方,红衫皮甲红缨帽的士兵尚看不出名堂,而穿着白衫带皮头盔的那方分明就是异族长相,左颜基本不用分析就断定:“红宋!”
鹤唳高声:“红宋!”
青山当场一枪扎穿两个金兵。
“看清情况!”鹤唳开始带节奏,“时间,地点,人物!”
左颜立刻往那城墙看去,城楼上牌匾破损厉害,城楼自己都破破烂烂的,但她还是自脑中翻出了相似照片,大叫:“开封!”
“具体情况!”
“刚落地,看不出!”
“……”鹤唳深呼吸表示理解,手上不停截杀着不长眼的金军,他们三人本来穿着白衣,没一会儿就浑身浴血,鹤唳还嫌不够,趁空在地上多滚了两圈。
就算再怎么培训,大开大合的战场搏击依旧不是靠关门训练能训练的出来的,大部分士兵的招式只有两招,挥和挡,那么作为对手,鹤唳就算翻出花来也只能用这么简单的招数来回击,于是要拼的就只有快和狠。
鹤唳打心底不觉得在这样的混战中自己有优势,她并没有杀红眼,也还没产生家国仇,理智在这时候反而成了绊脚石,更加上旁边是念念有词的左颜。
“开封在1140年就一直是前线,但是现在我完全看不出谁在攻打谁!它一直被金宋两家占来占去……搞清楚是不是宋兵在打开封呀!?如果是定位的1141年没有错那这时候开封不在宋的手上啊!”
“你他妈难道要我抓个人问问你在往哪打吗!”鹤唳无法冷静了,她的长枪被一个金兵的弯刀拦腰砍断,长枪顿时化为双截棍,在她手中耍了个棍花一左一右扎穿了两个金兵的胸后,终于没有宋兵不长眼的过来找抽了。
她放眼四望,城墙前一片开阔的平地,密密麻麻都是人,显然已经打了很久,早就你我不分,连士兵自己都晕头转向,更别说他们这群半路出家的外来客了。
锵!耳边一支箭羽忽然被一把弯刀挡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缴获了一把弯刀的青山转头劈开一个金兵的胸膛,冷声道:“宋兵在攻城!”
他看出来了!
就在此时,开封城楼上忽然传来阵阵号角声,有红黄的旗帜每隔几米就在城墙上挥舞,随着号角的响起,开封城门大开,隐约可见更多的金兵自城内涌出,可来得更快的,却是来自展团两翼如天降一般的金军骑兵!
他们大声咆哮着,手举弯刀和长枪,骑着马奔涌而来,如沙漠上的黑沙暴一样汹涌残暴,裹挟着势不可挡的气势!
宋兵攻城!可宋兵在城前被包围了!
这什么情况!?宋兵的骑兵呢?!这分明是一场力量不对等的战斗!
“这他妈到底什么情况!”鹤唳要炸了,“有这个记载吗?!”
“我说了这是前线!”左颜更崩溃,“如果宋兵这场没以少胜多,怎么可能登上史书!”
“那到底撤还是留?!”鹤唳问完就自己决定答案了,“撤!留着必死!”
就在她下决定的那一瞬间,一阵更为高昂的喊杀声忽然自周围响起,这是混战中的宋兵在呐喊,他们似乎完全没看到自身的绝境,亦或是这绝境更加激发了他们的凶性,在敌群中砍杀得更为疯狂:“杀啊啊啊啊!”
这一下混战的双方终于有了明确的动向,本以为对方应该士气大跌的战团中的金兵被对方陡然爆发的凶悍惊到,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砍瓜切菜一样屠了一轮,回神时宋兵居然把战线又往前推了几尺!可此时两翼包夹过来的金兵骑兵已经近在眼前,转眼就跃马冲入人群,居高临下开始收割宋兵。
左颜一直被鹤唳还有青山好好的护在中间,看到这一幕心神激荡几乎不能自已,她又怕又喜,又胆寒又兴奋:“大宋!鹤唳!这就是我们的大宋!鹤唳啊!你看!”
“你的大宋在自杀!”鹤唳完全不为外物所动,她拉着左颜开始逆流而上,这分明是一次自杀式的进攻,周围的宋兵显然早就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他们最光辉的死法就是死在离开封最近的地方,此时她终于分辨出来了,开封在北!他们逆流向南!
“快走!”青山在场中已经游刃有余,他的战技显然没有拘泥于刺客术,反而更像一个久经战阵的沙场悍将,转眼间已经换了好几轮武器,从来不让自己手里的武器有丝毫卷刃和损伤,在装备上一直处于对手的上风。他护着两人同样在逆流,沿途也有略微清醒一点的宋兵鄙夷的眼神。
“飞将军威武!”左颜被拉着,突然振臂高呼了一声。
周围没什么反应,宋兵继续喊杀往前。
她以为自己喊错了,又喊了一遍:“岳将军威武!”
“杀!”只有机械的喊杀声回答她。
“不是岳飞的兵!”左颜如此断定,“不是岳家军!”
鹤唳很佩服她临战钻研的精神,可在这混战中拖着个战五渣脱战真的不是一般的累,连青山都已经额头见汗,一路踩着金兵的尸体后撤。
金军的骑兵在战团中穿梭而过,转头准备杀个来回,就在不远处的骑兵调转马头的时候,青山忽然往后看了一眼,正对上鹤唳的眼睛。
鹤唳点点头。
两人脚步一顿,杀开两个金兵后,正等到一个骑兵骑着马挥着刀往他们冲来,两人压着左颜一矮身躲过刀锋的同时,青山伸手,鹤唳在跳起来在他掌上一蹬腿,借力自半空中跃起,一个翻身站在马屁股上,双手抓住那个骑兵的头顺着惯性往前一掀,手上还利落的一抹,那骑兵颈间喷溅着血液被掀下马去。
鹤唳抓住缰绳一扯,青山立刻把左颜托上来放在鹤唳身前:“走!”
“你怎么办?!”左颜焦急道。
可鹤唳的动作比她的问话更果断,她一手缰绳一手拔出马鞍上的备用弯刀,也一路砍瓜切菜,摆脱几个注意到异状的金军骑兵,一路马不停蹄冲出战团绝尘而去,转眼就没入了南边的树林。
左颜被这刺激的一路惊得全身都快痉挛了,脑子居然还清醒着:“青山!青山怎么办!”
“你去救她?”鹤唳还忙不迭的驱动着马。
左颜咬牙:“至少等一下啊!”
“在这儿停和用双脚跑出来没什么差别!骑兵很快会追上!你再吵我扔你下去了你有问题自己找答案吧!比如为什么那群宋兵不跑不撤!因为他们,跑不过,骑兵!记住,你的大宋在给你殿后!想浪费这个机会你就继续吵!”鹤唳压着左颜伏在马上,脚下狠力的夹马肚子,马儿吃痛在林间越跑越快,终于在舌头都伸出来的时候被鹤唳勒停。
全力奔跑的马上那体感与一辆敞篷跑车差不离多少,左颜被狂风和颠簸弄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此时也只能像条死狗一样下马趴在地上。
她还在想,神经质一样的想:“不是岳家军,南宋还有哪支队伍会有这个风貌?难道是韩世忠?不对,他在江苏镇守!不可能来这儿的,那是谁,不可能是张俊,张俊不是好东西!”
“这是支杂牌军。”鹤唳在旁边摸着马毛,摸了一手汗,她开始翻马鞍上的袋子,都是些没什么用的东西,还有一袋子圆润讨喜的鹅卵石,都带着奇特的色彩,她观察了一会儿鹅卵石,忽然笑了一声:“嘿,这还是个爸爸呢。”
“恩?”
“一看就是给自家小孩搜集的小玩意儿。”鹤唳掏了掏,果然从马鞍下面掏出一个打磨了一半的小弓,“哦哟哟手艺不错!”
左颜怔怔的看着,想说那是金兵是敌人,可转念一想,这些敌人在未来也是和他们手拉手唱“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支花”的同胞,心情就异常复杂。
她不愿再往这方面想,问:“你说他们是杂牌军?”
“恩,武器很不统一,训练很业余,很多人备用的武器都是柴刀和镰刀,用枪和大刀很不熟练……”鹤唳历数着,“大体观察我没青山有经验,这些还是看得出的,感觉像农民军。”
“……忠义军!”左颜笃定,“北方的忠义军!绝对是!”
“这就对了!”她激动的站起来,腿一软,强行站直,绕着马蹒跚的走起来,“没错,你看的没错,是民间军队,北方忠义军!北边沦陷后冒出来的民间抗金部队,一直和岳飞配合着!有一阵子攻打开封逼得金军的将领兀术逃离开封!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又是兴奋又是难过,“我知道了,岳飞肯定已经被十二道金牌召回了,否则他不可能放着忠义军在这儿不管,忠义军孤掌难鸣,真的孤掌难鸣,他们只能拼一把,他们以为占领了开封,岳飞才可能被派回来驻守,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君要臣死,君要臣死啊……”她竟然流下了眼泪,“天,这是岳飞死前,开封的最后一战了。”
她通红着眼眶抬头:“岳飞再也没能回来。”
“……恩。”鹤唳透过她望着远处,密林深处马蹄声阵阵靠近,青山骑着马渐渐走近,他垂着头,姿势奇怪。
左颜毫无所觉:“这应该是1141年八月左右,气温也正好合适,我们如果现在去临安,有可能找到岳飞的踪迹。”
“如果赶不及呢?”鹤唳往前走了两步,紧紧盯着骑马靠近的青山。
“那就直接改道往淮西,岳飞最后一次抗金的地方,在明年二月!”
“……去淮西。”鹤唳说着,忽然拨开左颜飞奔过去,堪堪接住自马上滑下来的青山。
他的背上左肩处,深深的扎着一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