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青每年换季都是在大雨中度过,今年也不例外,暴雨骤然从高空落下,空气里湿度直线上升,炙夏的燥热一瞬消失。
房间里不见光,厚重的窗帘挡得风雨都进不来,地板却透着浓重的潮湿的冰冷。
踩上去,低温一路顺着脚心抵达胸口。
游令光脚站在窗前,落地窗玻璃上无数蜿蜒曲折的痕迹,天地模糊,一切都看不清楚。
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家里阿姨小心又谨慎地问:“小少爷,要吃点什么吗?”
游令侧过身,想说点什么,一张嘴却发现嗓子像被胶糊住一样。
房间里玻璃是特意加固过的,防噪性能很好,大雨倾盆,落进他耳朵里也只有阵阵闷响。
整个世界,都好像罩了一层罩子。
他和万物,彼此都不能感知对方。
他说不出话,干脆不说。
不管是这个家里的谁,问他问题向来只敢问一遍,生怕哪点惹了他的不耐,让整个家都翻天。
能追着他不停地问他想吃什么,并三番五次教育他必须要吃饭的人,只有一个。
可就是这唯一一个,现在也不要他了。
这个事实好像不能想,想一想都头晕得站不起来。
他在原地缓了两秒,又重新钻进被子里。
阿姨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响起离开的脚步声。
世界重新陷入恍如真空的安静,连心跳和呼吸声都听不见。
游令卷着被子,再次睡得天昏地暗。
“怎么还不出来?”房门先被敲响,而后推开。
苏煜探脑袋进来,看到苏苏还在床上躺着,愣了一下,回头问客厅的爸妈:“我姐还没起啊?”
苏妈:“还没起?怎么不懒死?”
苏爸接:“好不容易不上班,多睡会儿也没事。”
“该起了,”苏妈说,“什么点了,饭总要吃吧。”
苏煜挠挠头,重新探头,唤一声:“姐?”
苏苏一直半梦半醒的,苏煜一出声她就睁开了眼,只不过支起上身才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房间里窗帘质量不好,隔音也差,大雨倾盆,砸在窗户上声音噼里啪啦,没了阳光,屋里一片昏暗,打开灯,白炽灯照在苏苏脸上,一层晶莹的薄汗。
苏煜问:“你热啊?”
“外面挺冷的。”苏煜说。
苏苏一摸额头,滚烫。
她挺平静地说:“可能有点发烧。”
苏煜立马喊:“爸!姐发烧了!”
苏爸也连忙跑过来,“怎么发烧了?是不是被子薄了?”
苏妈:“吃点退烧片,睡一觉闷一闷就好了。”
苏爸转身去找药,苏煜去倒水,苏妈坐在桌前念叨:“真的是,回头我发烧了我看你们有没有那么上心。”
苏苏头昏,耳朵也涨,什么都听不真切。
她也不想听。
吃了药,没吃饭,继续钻被窝睡觉。
苏煜回到桌前坐着,苏妈说:“让她睡,中午吃饭别喊她了,等我们回来给她带点。”
苏煜“哦”一声,问:“舅舅回来啊?”
苏妈说:“他就回来上个车牌,过两天就走。”
苏煜:“哦。”
苏妈:“你看看在部队多好,待个几年车都买了。”
苏煜对部队生活没什么兴趣,“那还不是成绩不好才去的。”
苏妈拿筷子敲他,“你懂个屁。”
苏煜翻白眼,快速吃完饭离席。
苏妈不满他的态度,念念叨叨个没完。
他们中午约了饭店,离开前苏煜把手机给她,明面说:“有事联系我们。”
吃顿饭的时间而已,她能有什么事。
他留下手机的原因,不言而喻。
可是苏苏已经用不到这部手机了。
但是她没跟苏煜说,怕苏煜多想,也怕苏煜意气用事去找游令。
说实话,她并不怪游令。
她一早就知道游令是什么样的人,他游戏人间,犹如一场穿堂而过的风。
他大概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她也从不曾想过把他留下。
所以她不会怪他。
只是偶尔难免会觉得遗憾。
遗憾没有体面地结束。
遗憾,没有给彼此一句真诚的道别。
就像手机微信里的聊天窗口,戛然而止,消失不见。
他和苏煜没什么共同语言,以后大概也只能是彼此好友列表里沉默的联系人,久而久之,会因为一些生活变动删除对方或者被对方删除。
挺尴尬的。
如果没有看到那个视频就好了。
如果不知道那个纹身是假的就好了。
如果……
如果她没有当过真就好了。
苏苏又躺了一个多小时才从床上起来。
下午三点多,苏煜他们回来。
苏妈一直夸:“阳阳是不是又长个了?”
苏煜无语,“他都多大了还长个。”
“二十三还猛一窜呢,你懂个什么东西,”苏妈把拎回来的饭交给苏煜,阴阳怪气,“去给你亲姐热饭。”
苏煜拿了就走。
正巧苏苏这会儿从卫生间出来,看到苏煜手里的东西说:“我自己去吧。”
苏煜上前问:“你烧退了啊?”
苏苏点点头,把苏煜手里的饭菜拿走。
他们应该去的川菜馆,苏苏记得张阳喜欢辣菜,但是苏苏烧刚退,吃不下这些东西,便直接放回冰箱里。
雨断断续续的,不见要停。
客厅舅舅和舅妈在闲聊,舅舅问舅妈张阳什么时候走,舅妈说:“雨停了再走,这么大雨路上也不安全。”
舅舅:“那他刚才不上家来?”
“他忙着和朋友见面呢,”舅妈说,“不知道又喝成什么鬼样子,不让他来。”
“他还有朋友呢?”舅舅问。
“就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呗,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联系。”
说着,舅妈和舅舅回屋。
苏煜在自己房间打游戏,苏苏一个人抱着一杯热水在厨房喝。
等掌心的水冷了又冷,她才倒掉,转身回屋。
睡了太久,纵使仍然头疼也睡不着了。
苏苏实在没事做,就继续摆弄没做完的挂坠。
挂坠的零件都是陶瓷的,天气气温低,它们也冰凉,攥到手里,明明一个个都圆润光滑,却刺得人指腹掌心都疼。
摆弄了很久也没能沾成功一个,干脆全都推到一边,仰面看窗外。
雨势再次变大,窗户作响,玻璃面上痕迹一层又一层,好像永远也不会变干净。
她也永远看不到外面更远方的世界。
可明明这只是一场雨。
只是一场,换季的大雨。
大雨接连下了两天,游令就在房间里待了两天。
他不觉得饿,也睡不醒。
直到手机作响,因为突如其来的吵闹,麻木的神经突突阵痛。
游令摸半天才找到手机,接通。
明天的声音传出:“小少爷,出来玩不?阳哥回来了。”
游令还没说话,对面就传出张阳的声音。
“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怎么回事啊。”
游令提不起劲,开口声音也哑得让人听不清。
“怎么这会儿回来了。”他问。
“提了辆车,回来上车牌,”张阳说,“过两天走。”
明天喊:“他都提车了,咱们给他贺贺啊。”
张阳笑骂一声:“滚犊子。”
明天笑嘻嘻,“哎,对了,之前听他们说你有个外甥女,现在多大了?这会儿都放暑假,一块儿出来转转?”
张阳说:“一群大老爷们喊她做什么?”
明天嘿嘿一笑。
张阳表情嫌恶,“你有毛病?瞎惦记什么呢。”
“没惦记,我敢吗?”明天说,“我就是听他们提过一嘴,单纯又可爱,想见见啊。”
这几天吃饭苏苏都没出来,张阳一时也想不太起来她的样子,“我们又不熟。”
然后继续跟游令说:“你出来?还是我们去接你。”
游令摸了摸僵硬的后颈骨,“我自己过去。”
“行。”
电话挂断,游令慢吞吞起身,拉开窗帘。
玻璃上蒙了一层雾气,他想起梦中苏苏满脸的泪水,缓缓擡手,指尖触及冰凉,一笔成形。
Susu.
很快又一层雾气覆盖,痕迹愈浅,直至剩下若隐若现的轮廓。
如同他锁骨下那处一样。
良久。
他才转身走出房间。
楼下阿姨正在忙活,余光捕捉到游令一闪而过的身影,喊道:“哎!伞!伞!”
游令置若罔闻,卫衣帽子随便往头上一扣,微微弯腰,走进雨中。
大门关上,阿姨拧眉叹气。
卧室里,邵婷走出来,问:“喊什么?”
阿姨说:“是小少爷,外面那么大雨,伞都没打就出去了。”
这时游天海出来,阿姨又补一句:“两天没吃饭了,也没见他叫外卖。”
邵婷:“那么大人还能自己饿着,估计房间里有东西吃。”
游天海原本也不想过问,可忽然想起上次蓝星说的那些话,忍不住蹙眉,沉声跟阿姨说:“上去看看他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吃的垃圾。”
阿姨立刻说:“哎,好。”
很快,阿姨就下来,“什么都没有。”
邵婷“哎呀”一声:“真饿着了啊?”
游天海眉头拧得更深,大步上楼,推开门,直奔床头柜,弯腰拉开,里面的药盒子连拆都没拆。
“怎么了?”邵婷跟上来问。
游天海直接说:“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一天天胡闹什么!多大人了!真以为我动不了他是不是!”
电话是在张阳车上打的电话,挂了电话,明天问他:“去哪儿?”
张阳说:“你在这儿等着,我上去跟我姐说两句话。”
明天:“去呗。”
话落,张阳推开车门,正要下车,一擡脸看到不远处,药店门口站着一个女生。
扎着很短一簇头发,两边扎不起来的头发就挂在耳边,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乍一眼看过去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身上穿的外套有点眼熟。
前两天吃饭苏煜穿的就是这件。
张阳眯着眼看,隐约判断出她是寄宿在他姐家的苏苏。
要说长相,其实和小时候没太大变化。
也可能是印象里她就是扎着马尾,面庞全露的样子。
这大雨刚下没多久,估计是临时出来被困着了。
张阳扭头跟明天说:“把脚底下的伞给我。”
明天递给他,一擡头也看到苏苏。
“我操,见到熟人了嘿。”他拿起手机就拍照。
张阳本来还好奇他怎么在这也能见到熟人,扭头看到明天手机正对着不远处的苏苏,一愣,“你认识苏苏?”
明天张口就来:“游少女朋友啊。”
话落,张阳脸色立刻变了。
“谁?”
明天察觉不太对,也不拍照了,有点懵地眨眼,声音都不确定了,“呃,游少……女朋友?”
“你说苏苏?”张阳问。
明天:“是……吧?”
“什么吧?”张阳拧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到底什么情况?”
明天也糊涂了,“你什么情况?游令发过朋友圈官宣啊。”
“我他妈又不刷朋友圈,”张阳直接说,“苏苏是我外甥女我操。”
明天惊了,也骂:“我操。”
俩人在车里面面相觑片刻,一时无言。
不一会儿不约而同感慨:“游令真他妈不是人啊。”
“靠,我服了,他怎么谁都下手?”张阳骂骂咧咧,“这他妈我还怎么上楼找我姐?我头割给她得了。”
明天也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不是,你确定游令知道她是你外甥女?”
“废他妈话,他们见过好吗?”张阳说,“我上次回来还是他送的苏苏。”
明天犹豫,“呃,但是你上次回来好几年了,苏苏也该变样了吧。”
“我瞎吗?我他妈也好几年没见她了,我怎么一眼就认出她了?”张阳咬牙切齿。
明天沉默了下,盯着苏苏看了又看,想了下,“可能是换了发型?她之前短头发来着,这最近才长长的吧。”
张阳冷笑一声,显然不信。
其实张阳对苏苏没什么感情,他这几年一直在部队没回来,再加上之前也没怎么见过,所以在他印象里,苏苏顶多就算一个远房亲戚。
但是自从苏苏家里出事,搬进苏煜家,张阳每次跟他姐打电话都会听两句有关于苏苏的事情。
什么上高中了,学费贵了,什么苏煜胳膊肘往外拐了。
轻描淡写一两句,他也没往心里去。
但是不熟不代表没这层关系啊。
他怎么说也是苏苏舅舅。
只不过……要他是亲舅舅,肯定不能任由游令胡来。
毕竟游令什么人他很清楚。
可偏偏他们不亲。
而且,他和游令关系比和苏苏还亲点。
这他妈就,有点尴尬了。
张阳抓耳挠腮的,一时间伞也不敢给苏苏送了。
“妈的,不回家了,直接撤吧,”张阳说,“就当我不知道好了。”
明天一时无言,最后评价:“您这舅舅可真够损的。”
张阳:“又不是亲的操,要不我一会儿让游少给我磕一个?”
明天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把刚刚拍的照片发给游令,并跟张阳说:“必须磕。”
照片前脚发过去,后脚电话就来了。
明天笑着接通,“喂,哪位。”
“你们在哪儿?”游令嗓音低沉地问。
明天笑嘻嘻,“你猜?”
游令没心情庡跟他玩笑,直接说:“给她送把伞。”
明天说:“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但是……”
他故意卖关子。
游令皱眉,“你有毛病?”
明天这才察觉不对劲,脸上的玩笑收了,“怎么了?”
张阳看他一眼,明天示意张阳停车。
明天:“他让你给他老婆送把伞。”
张阳:“……”
一把抢来手机,直接喊:“游令你他妈真是狼心狗肺啊,兔子还他妈不吃窝边草呢!”
游令本来在小区门口蹲着等车,闻声站起身,“什么意思?”
张阳冷笑,“装。”
忽然一股冷风吹来,游令偏头咳嗽两声,“说清楚,别废话。”
张阳也是豁出去了,不藏不掖地说:“我去送伞,我怎么说?我说,来,外甥女,你男朋友让我给你送把伞。”
“我他妈用不用再把人送回家,跟我姐说,姐,你外甥女的男朋友让我把你外甥女送回来,哦,她那朋友就是我好兄弟,”张阳说着都气笑了,“这么说成不成?”
明天也在笑。
只有游令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说什么?”
“外甥女?”或许是温度太低,或许是风雨太烈,吹得游令声音莫名有些颤,他眼前视线好像也晃了一瞬。
“什么外甥女?”
“我他妈有几个外甥女?”张阳骂骂咧咧,“我又他妈有几个你见过的外甥女?你真是有毒,我服了。”
透过层层雨帘,游令仿佛一眼看穿时光,然后看到了那天,穿着精致的小裙子,一脸懵懂地和他对视的小女孩。
她太单纯了,从上到下都和他的世界格格不入。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小学生。
他对她印象也不深。
不深到,哪怕在一起一个多月,他也从来没认出她的女朋友,和那个小女孩,是同一个人。
他一直藏着,掖着,不愿意让苏苏知道那个赌约。
是因为那个赌约里的自己,有一双虚伪的眼睛。
接近苏苏的这几个月里,他一直表现得很真诚。
他想,不管这些真诚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在苏苏看见的世界里,他是真诚的。
而那双虚伪的眼睛背后,是一段长长的,和真诚截然相反的过去。
如果苏苏看见了,一切就都推翻了。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苏苏从始至终都知道他是一个拥有什么样过去的人。
甚至,她亲眼见过。
她明明就亲眼见过。
她见过他喝醉了酒,和一个甚至都叫不上来名字的女生搞对象。
大概也在他离开后听张阳他们“如数家珍”地分析他乱七八糟的情史。
可纵然如此,她仍然愿意接受他。
她仍然,一步一步走进了他的世界。
是他一直在隐瞒,欺骗。
甚至质疑她的真诚。
他以为,她和那些人是一样的。
忽然,雨势变得小很多。
稀稀拉拉,好像要停了。
游令仰面看天,云层涌动,像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喉咙发紧,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张阳还在说:“不是,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先不提她是我的什么亲戚,就她那性格,你也下得去手?你是真不怕遭报应啊。”
他们关系熟络,什么话都是张口就来。
游令却觉得好笑。
张阳说得没错,他是真的要遭报应了。
他沉默着,不反驳,好一会儿才说:“去给她送把伞吧。”
他甚至没脸去见她。
可是话落,雨骤然停下。
只剩地面一片湿漉漉,犹如一片没有边际的镜子,乍一看,天地同形。
啪嗒。
一滴水落在地面上,所有平静碎裂。
假的就是假的。
游令看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忽然觉得心好像在极速下沉。
人的胸腹腔是有限的,可这一刻,他的心好像坠入了没有底的深渊。
耳边张阳的声音从电话传来。
不远不近的。
他说:“不下了,她走了。”
她走了。
连他想要递上去的一把伞,都不需要。
又或许,她其实从未需要过他。
曾经的老街,现在的网红街,人烟稀少。
街角一家文身店里,名叫吻神。
店铺装修风格很哥特式,别人的门牌大多都是平面的,最多上面装点LED灯,晚上亮点颜色。这家店门头却很精致,整个是镂空的,名字取的是吻神,字旁边刻的却是骷髅头的轮廓。
因为天气恶劣,店里没有顾客,只有老板阿青一个人,他穿着无袖黑T,顶着一个道士丸子头,盘腿坐在顾客文身时躺的躺椅上,一脸平静地看着面前的游令。
这人莫名其妙就出现了。
莫名其妙就要文身。
莫名其妙手机还响个不停。
阿青看一眼游令的手机,面无表情道:“哥,你手机快炸了,没听见吗?”
游令偏头看一眼手机来电,看到是游天海,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阿青一哽,迅速掏出手机,找出柯羽鸢,发:大哥,小少爷在我这儿呢,要文身,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响,他关机了。
阿青:他不会是刚从医院里逃出来的吧?
阿青:我这辈子没见过他手机响那么频繁啊?
柯羽鸢:?
柯羽鸢:文什么身?他对颜料过敏你不知道?
阿青:所以我没动。
阿青:我跟他说我手伤了。
阿青:他问我真的假的,如果是假的就帮我变成真的。QAQ
柯羽鸢:……
阿青:QAQ。
放下手机,阿青脸上仍然一脸平静,看着同样一脸平静的游令说:“要不你先去洗个澡,你本来就过敏,沾了雨水怕是要进医院。”
理由合理。
游令没拒绝,起身去里屋的浴室。
男生冲澡都快,但是游令慢,这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的。
这人出身富贵,生活习惯也精致,在家洗个澡也能洗出高级桑拿的时间。
阿青见人进去,立刻继续给柯羽鸢发消息。
阿青:要不您过来一趟吧。
阿青:实在不行让蓝姐过来也行。
柯羽鸢:我妈知道你喊她姐喊我哥吗?
阿青:别说这些没用的。
阿青:我怎么感觉他那么不对劲啊。
柯羽鸢:这还用感觉?
柯羽鸢:摆明了不对劲。
柯羽鸢:但是他谈对象了你知道吧?我去不合适。
阿青:?
阿青:你现在说这话?
阿青:他以前谈对象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
大概过去三分钟,柯羽鸢才回消息-
这次不一样,你不懂。
阿青:……我确实不想懂,但是我想活着。:)
柯羽鸢:我给你要个他对象的联系方式?
阿青:okok,搞快点。
手机刚放下,浴室的门响了。
阿青一怔,扭头。
只见游令赤着上身就出来了。
他下面穿的还是有点湿的裤子,裤腰正正好好,一分不松一分不紧,一看就是专门找人改过的。
裤腰之上,小腹又窄又薄,却不羸弱,肌肉块块分明,质感只扫一眼就知道不是靠蛋白/粉速成的。
他皮肤白,所以显得锁骨那片伤痕特别明显。
阿青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人为搓出来的。
凑近看,已经结痂了。
这块地方是之前他帮游令画的四个字母。
那么多年,因为文身过敏,游令没在自己身上文过什么,偶尔来兴趣了会画几笔。
有时候大家爱开他玩笑,哄他文一个装逼,他自己会说:“到底是装逼还是我傻逼?遭那么大罪最后图个空?”
嘴上那么说,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就是怕疼。
当然确实也没必要。
就像他自己说的,遭那么大罪,最后图个空?
后来,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不乐意别人在他身上留什么痕迹。
所以当时他要画文身时,阿青还挺好奇地问:“怎么突然画这玩意儿?”
以前偶尔来兴致了会画,这两年连画都不怎么画了。
那天还是夏天,天气不错,游令唇角挂着常年散漫的笑,没什么正经地说:“骗妹妹去。”
阿青以为他开玩笑,跟着笑说:“什么妹妹还需要你花这小心思骗?”
游令不知想起什么,嗤笑一声:“傻的呗。”
那表情,再加上那语气,谁见了听了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是鉴于他常年都是满口胡说八道的德行,阿青也没当真。
但是现在看看,恐怕不太对劲。
花心思画的,又搓掉,还搓成这样。
明显是带着厌恶心理的。
阿青拧眉问:“你这怎么回事?自己搓的?对自己还下那么狠手?”
游令没回答,直接让他:“下来。”
阿青沉默两秒,仰头,“我不。”
游令没什么情绪起伏,“行,我自己来。”
他说着就去拿文身枪,阿青脸都白了,伸手去抢,“你有病吧。”
游令只问,“文吗?”
“不是,你文了也白文。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非跟你天生的生理反应较劲干什么?”
之前不是没尝试过,那时候身边人热衷文身,也不管有没有意义,抓着好看的图就往身上文。
游令当然也中二过,让阿青帮他尝试着文过,但是第一笔下去游令就疼得直冒冷汗,上麻药也不行。
阿青有经验,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他是对颜料过敏。
过敏就过敏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非要刻在身上的图案。
而且,他们也不觉得游令这人这辈子会遇到什么非要顶着过敏压力还要留在身上的特殊印记。
所以大不了一辈子不文身。
这话也是游令自己曾经说过的。
他还说:“老子又不是什么抖M。”
话都他妈的是他自己说的。
现在又整这出。
阿青是真不明白了,忍不住问:“你图什么啊?小少爷,你他妈图什么啊?”
“文就行了,”游令伸手把人拽下来,声音很低地说一句,“又不会死。”
是不会死。
但是会痒,会溃烂,不久以后,新的皮肤长出来,文的痕迹就会完全消失。
除了过敏导致的瘙痒和溃烂的疼痛,以及皮肤生长时神经带来的拉扯感,什么都得不到。
这是一个满腹煎熬的过程。
但却是一场空的结果。
“天底下没有人会做这种得不到结果的傻事。”
阿青知道游令过往做什么都讲究回报率,所以反反复复地劝。
但是游令只说一句:“文就行了。”
煎熬的过程。
空荡的结果。
这是她走过的路。
是她已经走完的路。
是她一个人,走完的路。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一百个红包。ORZ
不会分手,是一直都不会分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