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是晚上,警局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见到进来三个学生模样的人,纷纷扭头看过来。
墙角蹲着一排看上去不怎么正经的人,吊儿郎当扫过游令和苏煜,目光落在苏苏脸上时,蹲在第一个的黄毛冲着苏苏吹了个流氓哨。
苏苏一顿,看他一眼,扭头看向了别处。
苏煜直接指着喊:“你他妈吹什么!”
警察听到动静点点黄毛让他老实点,然后把游令苏苏苏煜三个人带去另一个房间。
走在最后的游令若无其事瞥了那黄毛一眼,黄毛看过来,游令没收回,反而上上下下地扫了一圈,最后舌尖顶腮两下,走了。
进入房间,游令表情不太好,警察问什么他都答得懒洋洋的。
其中一个警察让他端正态度,游令嗤声笑了,身子往后一靠,架起二郎腿道:“大家都是谈过恋爱的人,你让我当着女朋友的面进局子,还要态度好点?不如我改名叫菩萨?”
“自己办的事情丢人,和别人是否拆穿你没半点关系,”女警察说,“劝你一句好,下次不要再瞒着你女朋友了,你自己出事就算了,难道还想拉她一起垫背?”
“她也并不是不在意,只是懒地和你掰扯而已。”
这话太直接,也太难听。
游令脸色冷下来。
因为时间晚,例行询问很快结束。
结束时,女警察一边收资料一边说:“我知道你可能不服,也直到你可能很在乎你女朋友,但是从你的行为,抱歉,我确实只能看出这些。”
同样的话,另一边,苏苏也听了一遍。
她长得乖,为人也有礼貌,怎么看都和游令格格不入。
女警察忍不住提醒道:“小姑娘,学生时代,确实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比那些踏实肯干的人,更能吸引人的目光,他们在既定的规矩里干着出格的事,这不叫酷,也不叫勇,这是不负责任。”
“你男朋友不仅不对他自己负责任,也没有对你负责任,”她笑笑,“一个都不愿意对你负责任的人,他怎么可能是真心的呢?”
比起成年人无证驾驶,未成年的惩罚要轻一些。
交了罚款,简单留个记录,三个人就被允许离开了。
从警局出来,天色更晚一些,苏煜又接到舅妈的电话,捂着听筒在旁边解释:“没去哪儿,我们能去哪儿,大晚上的!我们兜风呢!我!是我想兜!挂了挂了,马上就回了。”
游令推着电动车,苏苏走在车子另一边。
她目光微垂,看到地面上两个人的影子,时而瘦瘦长长,时而又矮矮胖胖,中间的距离也时近时远。
没一会儿,苏煜过来,“哥,车给我吧,我们撤了。”
游令把车给苏煜,大手往他头上一罩,轻轻拍,“前面等着去。”
苏煜“哦”一声,骑着车子走了。
隔在二人中间的车子远去,风穿堂而过,鼻尖掠过少年身上泛着冷调的气息。
苏苏偏头,想起刚刚警察姐姐说的话,一时有些恍惚。
她想起一句很有名的话,如果一个伪君子,能伪装一辈子,那他是不是也可以称之为真君子。
人的行为和目的,到底哪一样才更值得人窥探呢。
如果真的真真切切论起坦诚,她其实也不算完全坦诚吧。
毕竟哪有一个坦诚的人会在谈一场恋爱的开始,就抱着必定会分手的目的呢。
这不是伟人说的耍流.氓吗?
她在心里无声地一言一语,把自己放在和游令同样的处境上。
她试图换位思考。
她试图,为他找借口。
为他找,伤害她的借口。
忽然,游令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他垂眸,又擡眼,“那么凉,冷?”
苏苏摇头。
游令看着她的眼睛,耳边响起刚刚那位警察说的话。
他想否认,也想解释,可是不争的事实摆在面前。
那个时候的他,确实就像那位警察说的那样,没有考虑更多。
至于今天,他倒是考虑了。
所以在拿车钥匙的犹豫了。
因为他想快一点把红糖姜茶送到她手里。
但是能够帮他说话的证据已经没了。
他沉了沉心,把一切解释咽回喉咙里,张口说的是:“对不起。”
苏苏一怔。
她眼睛里有太明显的意外,游令有点不服,好像验证了女警察最后说的那句话一样。
“怎么?”他手上用力捏她指腹,“没想到我会道歉?”
苏苏没说话。
但是这个时候沉默等于默认。
游令“啧”了一声,“你什么意思?我跟你道歉道得少了?”
不少。
但是以前那些张口就来的算什么他们都清楚。
他没走过心的,她也不想真的听进心里去。
可是,一场恋爱,总不能一直都不走心吧。
或许是今晚的事情太突然,又或者是这几天总是自己想些有的没的,忽然有外人过来指点两句,她就忍不住想要直接探索真相。
她看着游令,感受着他手上渐渐传递给她的热量。
这些都很真实。
真实到,她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一个月的那天,她给过他一个机会。
现在,她还可以再给他一个。
她缓缓擡头,看向游令的眼睛。
她弯唇笑笑,说:“知道了。”
“就这?”游令挑眉。
苏苏想了想,表情认真起来,她一字一句,说:“没关系。”
你说对不起。
我可以说没关系。
“游令。”她忽然唤他的名字。
游令看她,“嗯?”
“还有别的吗?”她问。
只要在今天说出来,她都可以一并没关系。
游令不以为然,“什么?”
苏苏声音很轻,口吻也状似随意的样子,“别的啊,像驾驶照这样的。”
假的。
骗我的。
你说吧。
她看着他,耳边渐渐不能听到任何声音,只有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生怕错过一点变化。
说吧。
只要你肯说。
但是有些真相,于游令的世界而言,是不能揭穿的。
他并不相信所谓的原谅。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本来就没有发生”更能说服人。
所以他说:“没有了。”
他擡手把苏苏抱进怀里,敛眸垂睫。
以后没有了。
他在心里说。
“以后也不会随便来这里了,你别害怕。”
苏苏轻轻眨了下眼睛。
所有感官归位,耳边瞬间噪音无数,耳膜阵痛。
她下巴触碰游令的肩,好一会儿,才轻轻擡了擡脸,望向遥远的月亮。
月亮仍在,古往今来,这世上,从未有人摘下过它。
良久,她望着月亮,轻声说。
“好。”
好。
苏苏走后,游令没急着离开。
他车被警局扣了,只能打车回去,在附近找了处灌木丛,蹲着抽烟。
烟灰簌簌落地,很快被风吹散。
游令牙关咬着烟支,直到口中涩苦感越来越重,才偏头吐了烟头。
没多久,一个头顶黄毛的人从警局出来。
这人进出警局跟玩一样,前脚出来后脚就给朋友打电话要去大排档搓一场。
转身时,没看到旁边灌木丛下的游令,踩着悠闲的步子往街道走。
路过一个巷子时,他顺手挂断电话,忽然身后压上来一道影子。
莫名的,他身后起了一身冷汗。
“谁?”他猛地回头。
眼前视线一晃,头上瞬间罩了一个塑料袋。
他反应不及,整个人被踹到墙上。
“操。”他骂。
下一秒,隔着塑料袋,脸上狠狠被甩一巴掌。
他直接被扇懵。
随后头发被人抓住,脖子也被狠狠掐住。
他后脑勺抵在墙上,喘息连连。
“哥们,有话说话,”黄毛认栽,“哪里又不小心得罪的,您说话。”
话落,耳边一声轻笑。
随意,又漫不经心的。
“说话?你也配。”声音也随意。
黄毛瞬间头皮发麻,双腿发软。
头发上的力松了,他直接跪在地上。
紧接着肩头被人重重一踩,头顶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该庆幸,碰到的是今天的我。
“否则,我会直接拔了你的舌头。”
回到家,刚打开门,客厅的舅舅和舅妈同时扭头看过来。
苏煜喊一声:“我们回来了。”
舅妈皱眉:“还知道回来!你看看你们现在什么样子,说出去就出去!”
“又没干什么,那么小题大做干什么?”苏煜不解。
舅舅神情复杂地看向苏苏,犹豫了下问:“苏苏,你们去哪里了?”
苏苏说:“苏煜说他学校附近的理发店在做活动,本来想去把头发剪了。”
说到这,她停顿一下。
苏煜有点紧张地从背后拽了拽她的衣服。
苏苏抿唇,说:“人太多了,就回来了。”
舅妈半信半疑,“真的?”
苏煜:“不信你去调监控。”
舅妈伸手指他,“别逼我抽你啊!”
苏煜撇嘴,进屋。
苏苏看没什么事,也回自己屋。
离睡觉的时间还有一会儿,苏苏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最终还是过去坐着。
手机挂坠只做了一半。
她重新拿起胶,滴胶的时候手有点抖,她没控制住,滴到了自己手上。
胶水很快成膜,皮肤绷得很紧,动一动,扯拽得哪哪都不舒服。
她盯着成膜的那处,好一会儿,沉默地打开抽屉。
抽屉里有小剪刀,可以一点点地撕掉。
可是打开抽屉的时候,她目光落在了角落的日记本上。
随手翻开,上一次记录,还是六月份,他们刚刚在一起的那天。
她写了时间,标注了天气。
留了一句话。
【如果爱是一场献祭,不念回报,】
她没写完。
因为一切刚刚开始,并不知道终点何时到来。
如今,月光清浅落下,照在皎白的纸上。
她拿起笔,沾了胶水的指腹用力。
她补全一句:但是,人心是肉长的。
会疼。
句号成圆,眼眶骤然酸胀,滚烫的泪水溢出,簌簌落在纸上。
字迹晕染,模糊。
却不会消失。
她终于明白,一场相识,过早开始的那个人,注定,是要提前告别的。
而她和游令的世界,从未同步过。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早九点吧。
六十六个红包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