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茉不是第一次想要跟踪言宥旻,但却是第一次付诸行动。
她跟着穿越了大半个城市,每过一个路口,她都摁耐不住攥紧方向盘,直到掌心几乎发疼,言宥旻终于停在一处陵园。
她不敢直接跟上去,确定言宥旻进去以后才下车,她自觉没有露馅,她戴着墨镜,卷发披散,挡了大半张脸。
她假装询问工作人员入户资金和一系列流程,工作人员安排她参观,等言宥旻从隔间出来,她站在言宥旻视线盲区,目送言宥旻离开,才假装不小心闯入言宥旻刚刚走出的隔间。
方宇霓。
太明显了,看到这个名字,她立刻就明白,这个人,于言宥旻而言一定很重要,他连公司名字都愿意用这个人的名字命名。
宥霓集团。
重要到这种程度吗?
虞茉有些慌神,她开始胡思乱想,她甚至离谱地质疑:这个男生不会是言宥旻的私生子吧?
很多念头,一旦起了头,就仿佛在心底扎了根,一点点胡思乱想都是它枝繁叶茂的滋养成分,短短半个小时,它已经长成参天大树。
她离开时表情实在太过失魂落魄,工作人员起了疑心,偏巧又抓住了鬼鬼祟祟的卷毛,卷毛脱口卖了虞茉,工作人员立刻给言宥旻打了电话。
虞茉车子刚进小区车库,就看到她的位置走道上停着言宥旻的车。
她把车子停进去,下车,言宥旻甚至都没下车,冷冷问她:“你跟踪我?”
虞茉以为是陵园的工作人员通过监控记录看到了她误闯方宇霓的隔间,也是,她那样失魂落魄,一定很可疑吧。
可工作人员为什么会立刻给言宥旻打电话呢?
一定是言宥旻交代过什么,比如: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及时通知我。
要多重要,才能那么及时。
虞茉没忍住反问他:“你不打算跟我解释吗?”
“解释什么?”言宥旻脸色很差,“虞茉,你现在是在倒打一耙吗?这是虞申女儿该有的素养吗!”
虞茉一下子就炸了,她被教育了二十年,所有人前前后后地叮嘱她:身为虞申的女儿,做事要瞻前顾后,不能给人落下把柄,爸妈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多少人想把他们拉下马背,你能比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甚至九十的人过得体面,不都是爸妈的功劳吗?
她可以接受这种叮嘱,她吃了父母的红利,理所应当尽孝。
可她不希望她的男朋友也说这些话。
她脱口而出:“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虞申的女儿!”
言宥旻一顿,目光平静地盯着虞茉看,虞茉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忽然想起来,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和言宥旻在一起,外界不知道多少人对言宥旻议论纷纷,明着暗着说他贪图虞家的权势。
而她作为他的女朋友,居然也不知不觉站到了那些人的队伍里。
她张了张嘴,哑口无言,眼泪先落下来。
言宥旻不再多言,只说:“我们都冷静一下,工作上你也休息几天。”
很奇怪,就是言宥旻扭回头的瞬间,虞茉忽然就看到了他们的未来。
他们没有未来了。
他是她第一个认真喜欢的人,常言都说,初恋是用来祭奠青春的,可是她走过青春,才遇到的他。
她以为,他们能走到终点站的。
车子碾过地面,急驰离开,车库一瞬静默,只剩下一道穿堂风,虞茉站在风的中央,看着言宥旻离开的方向,那里一点点亮,像石洞的入口。
却是他的出口。
他离开得毫不犹豫,也没有回头。
因为方宇霓,因为她跟踪他得知了方宇霓的存在。
女人的逻辑总是在紧急关头特别强大,像是身体机能出于本能对自我的保护一样。
什么跟踪,都是借口。
他就是在愤怒她得知了方宇霓的存在。
方宇霓是谁?
虞茉有些失控,她快速回家,虞申还在单位,她直接打电话问虞申:“爸,你为什么总说我和言宥旻不合适?”
虞申闻声皱眉,有些严肃地问:“怎么回事?”
虞茉说:“你别管,你先回答我。”
虞申沉默几秒,说:“他目的性太强。”
他做任何事,都有所图。
只是,他跟虞茉在一起图什么,虞申暂且还没查出来。
“那你说他图我什么?”虞茉问。
虞申一滞,隐约觉得虞茉状态不太对,攻击性太强了。
他问:“你怎么回事?”
虞茉说:“我很好啊,我就是想知道,言宥旻跟我在一起,图什么。”
虞申叹气,还没说话,虞茉忽然又说:“爸,你也想知道吧。”
虞申问:“什么意思?”
虞茉说:“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谁?”
“方宇霓。”虞茉说。
大概是职业病,虞申听到任何名字第一反应是先在内部系统里查一下有没有涉案,偏偏巧了,方宇霓还真的涉案,只不过他不是犯案人员,而是受害者。
很多年以前临县开发过一个水产养殖场,发生过一起事故,最后定外意外,案底留的不多,明显只是为了走个过场。
但是,虞申注意到一个人名。
李兆。
这个开发,虽然不是政府办的,但文件也要经由政府批准,而批准这项开发的,居然是李兆。
这么说,李兆处理的项目导致方宇霓意外身亡,而方宇霓和言宥旻又关系匪浅……
虞申脸色微变,拍案而起,跟一直盯着李兆的下属说:“快查李兆和言宥旻之间的关系。”
他刚说完,鼠标下滑,电脑页面滚动,又出现一个名字:郁学舟。
“等等。”虞申唤。
他说着继续盯看屏幕,郁学舟,他记得这个人,十二年前事情闹得很大,他也记得,郁学舟的关系网里,是出现过言宥旻的。
虞申握着鼠标的手一紧,神情严肃地跟下属说:“不,查三个人,李兆,郁学舟和言宥旻,连在一起查,快去。”
郁温发烧了。
她不太记得自己上一次严重生病是什么时候,好像这些年,她一直都是紧绷着的,不允许自己停下,不允许自己早睡晚起,不允许自己生病,她总是面上平静,实则心上绑着发条,停或不停,都不是她自己决定的。
因为她总是在想,她要走快一点,走快一点,才能早一天在梦里见到郁学舟。
十二年,几千个日夜,她一次也没有梦到过郁学舟。
她不敢。
但她早就做好了豁出一切的准备,她已经想好了所有,她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她想,一个人要想博取另一个人的信任,那就必须和他成为一样的人。
她要变成和李兆一样的坏人。
她要利用徐广的小情/人,把画送到徐广手上,等徐广把画换成了钱,她再去联系徐广要画,画肯定没了,徐广只能给她钱,她就顺水推舟成为一个贪心不足的人,她会拿出更多的画给徐广,最后再通过徐广认识李兆,从而加入他们,成为他们的一员。
只要走到这一步,什么证据都能拿到。
李兆和程旭是一条船上的,他们俩一同倒台,便只剩下言宥旻一个人。
明明是三方牵制,凭什么最后言宥旻好好的?所以李兆和程旭为了减刑,一定会争先恐后地出卖言宥旻。
到那个时候,她当然也跑不掉。
她算从犯。
但她认了。
她早说过了,她孤身一人,不在乎是在里面还是外面。
可她没想到,这一切,从初始就是错的。
方宇霓和言宥旻到底什么关系郁温还不清楚,但他们一定认识,关系也一定不错,方宇霓死在郁学舟手里,最后也没有讨到公道,言宥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郁学舟。
所以他给郁学舟使绊子,让郁学舟面对百条人命,也没有公道可求。
可是这算什么呢?
因果报应吗?
那她又算什么呢?
她又在做什么。
手机在响,是谁打来的?
郁温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她手脚无力,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步西岸想要接电话,可是手机屏幕碎了,接不了,步西岸唤她的名字,跟她说:“我先用你的电脑登微信给你朋友回条消息。”
不可以。
不可以打开电脑。
可是步西岸打开了。
郁温上次用完电脑并没有关机,就那么随手合上了,所以一打开,LFapp的窗口就在电脑页面上。
步西岸起初以为这就是微信页面,只是疑惑为什么和他的不一样,可扫了一眼才发现,不是微信。
一个名叫大丽花的人发了不少消息过来,内容只有一条有用信息:碰面了吗?怎么样?
和谁碰面?
邻市的某个谁?
难道郁温昨天去邻市真的是工作相关?
可她的表现,并不像去忙工作。
她很心虚。
一股不安涌上心头,步西岸没忍住,上滑了郁温和大丽花的聊天记录。
越往上翻,越是触目惊心。
步西岸并不傻,他甚至很聪明,仅从这些聊天内容,他几乎已经判断出郁温想要做什么。
当他看见大丽花说的那些“真要出了事,我及时去捞你”、“天涯海角地混”,以及那句“再也不回国了”,他几乎不受控制地绷紧所有神经,太阳穴高频阵痛,他眼前仿若花白电视机,呲啦作响。
他看一眼时间,发现就在说这些话后不久,他披一场大雨来到她家,给她做火锅,陪她喝酒。
她第一次,主动回应了他。
回应他的那个瞬间,她在想什么?
她是不是在想,就这样稀里糊涂算了,天一亮,他们就一刀两断。
是了。
她就是这么想的。
她从未想过,为他留下。
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