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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凶器

    今天是红色,

    明天是青色,

    后天是黄色,

    七彩的虹桥,

    花费七天来建造,

    千万别贪心,

    一天只能造一种颜色,

    好了,千万别忘记,

    重新再来数一数红、

    橙、黄、绿、

    蓝……余下呢,

    那是什么颜色?

    命案后第四天。

    上午,分局长比平日早些跨入分局大门。今天是三月三日少女节。

    国小要开游艺会。今年五年级的次女,将参加话剧,扮演灰姑娘角色。据说,信州电视台,在地方新闻节目中,预定播放其中一段。

    自昨晚起,女儿为此已十分紧张。她妈妈却自清晨便兴奋不已。分局长上班前,也在忙乱的气氛中,吃了节庆红豆饭。

    分局建筑物,沐浴于斜射的朝阳中。灰色墙壁,似显得比往日更加暖和。分局长心满意足地推开局长办公室,坐入大办公桌后的椅子。桌上放置着一束信件。

    刹那间,充满幸福父亲的面容,便消散了。

    后来,被称之谓“二号投书”的这张明信片,如同一整束信件的封面般地呈显于他眼前。收信人上田分局长。铅笔大字。明信片刮削过而起绒。一看即知,和上一回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分局长小心翼翼地,把它从整束的信件里抽出。他有些犹豫去关读背面文字。先看邮戳。三月二日。投邮时间也是正午至下午六点,投邮地点,和上次相同,也是市内邮筒。

    杀死须贺的是我,

    抱歉,说了谎,说我路过看到现场,

    我杀死了他,

    我不能说,杀死他的原因,

    行刺的小刀,

    在公园石垣中,

    去找找看,是真的,

    但,我不会被捕。

    分局长读了两三遍,然后心绪不安地回顾四周,好像有人在窃视他,也好像不怀好意的桃战者之眼睛在偷看他似的。分局长耸耸肩,然后啐了一句“混帐”!走出局长办公室。

    紧接着再度召集了紧急侦查会议。

    “投书者和上一回,同属一人的事,无可置疑。我们暂时将它定名为二号投书。特点是检查不出一号投书里有的指纹。另外,自称凶手者,明示凶器所在地点,向我们挑战之事。”

    分局长说着把两张明信片拿出。

    “一号投书,指纹为征部用吉。木曾刑警曾经对他调查过。结果各位已知。他在命案当天起三天离开长野县。他不是凶手,也非目击者。甚至明信片的投邮都不可能。并且发现不出征部与命案关系人的任何关连。因此,指纹仍旧是谜。”

    分局长表情苦涩地看看每一个刑警,大家都默默无声。从令大家兴奋的投书,并没有获得一丝一毫的线索。以结果而言,只是搅乱了整个搜查而已。这或许是投书者的目的吧。

    木曾以黯淡眸子看分局长,分局长接着说:“当前问题是,要如何应付这张二号投书,各位有意见请发表。”

    “我!”年轻的山野刑警第一个发言,“我认为,试试依照投书字面意思,去搜查藏在公园内的凶器。就算受骗也好。总比在桌上讨论更有意义。”

    大半刑警都表示同感。

    “我有他就是真凶之预感,也许真凶吐真言。”金子刑警,促分局长同意般地挺身道。

    “就这样决定。”分局长看看泷井主任说。

    “嗯,也许有可能!”

    主任口吻有些犹豫。他并非不赞成。只是凶器如果在公园内寻获。江津子嫌犯之说,便会从基本上推翻。当然还会波及到不当逮捕问题。市民攻击声会迎面而来。而且,江津子的舅父为前市议员,必将受到他的激烈批评;再来,含有如此敌意的投书,会真的说出实情吗?

    “怎么样?试试看如何?”分局长移开视线说,“也许投书人会含笑在旁参观也说不定。”

    “好吧,是个散步公园的好天气啊!”

    主任也苦笑着起身。反正,事情的真伪也必须查证。一切事以后再说。他羞愧于自己的犹豫。

    “立刻出发!”

    刑警们都一起站了起来。木曾也闷声不响地走出。他没有发言一句。只是在心中,固执地反复着相同的话。

    (那个女人是犯人,可别迷失。投书是诡计,我们受到操纵,而执操纵杆者即那个女人。可是投书者是谁?为何说出凶器所在?这里头也有诡计。)

    公园位于本市西区。是旧上田城城堡遗迹。因此叫公园,不如叫城堡遗迹。旧城堡尚存有南北西三处了望台,保存着古代城堡之面貌。

    天正十二年,真田昌辛筑城此地,后年变为松平氏之居城。上田市处于千曲川北岸丘陵。背拥太郎山之城堡地理位置,因此是天然要塞之地。

    十余名分局人员,一起拥入公园。园内樱花特多,坚实的花蕾沐于早春阳光之下。从这里可眺望到千曲川。川边弥漫游丝。河川蜿蜓有如白色丝带。水面偶尔亮出粼粼光芒。悠闲的风景,一时吸住了刑警们的目光。

    “到了,从哪儿着手?”

    主任环顾四周看看后说。投书中指明公园石垣,但是原本是城堡遗址之故。一万八千多坪的公园,到处都是石垣。三处了望台不用说,南边断崖,防城沟遗迹等的防堵土沙工程,使用石垣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园内也有游客如织,孩子们也嬉跑于各处。在众人环顾之下,做真伪不明物之搜索,总令人觉得心虚。

    “说石垣,可能指了望台的石垣。我们不妨分三组着手,如何?”

    山野刑警之意见,再度获采纳。事实上非如此,也无从开始。于是刑警便分成三组向各个了望台散开。

    “有一次,是什么时候倒忘记了。”金子刑警边走边说,“玄能那儿发生了一件命案。凶犯说,水逃中把凶器抛入河里。在严冬的寒天里,大家便涉入河中捞凶器。当时河水淹至膝盖以上,双手伸入水中,胸腹都湿透了。那时岸上还有好事者观看,真使人气绝。每个人变得手脚麻木,全身冻僵,最后有一个刑警大声喊叫‘有了’,他奉宝物似地双手举起一把生铲铁槌,双唇抖索不已。当时他不仅发抖,而且在哭泣……”

    木曾咬唇默默聆听着。

    在检察官办公室,隔着一张大办公桌,木崎江津子与年轻检查官面对面地坐着。桌子上搁着一块写有矢越检察官的名牌。这个名字,对江津子已不陌生。

    自从被移送到此地接受问案之后,她的眼睛便一直注视着这块名牌。偶尔抬起双眸,她的视线又常超越检查官而过。并非她故意漠视检察官,也非通常嫌犯所表现的那种反抗态度。江津子经常将自己封闭于囚室之中,那透明之门墙遮断着检察官。

    “你说你不是凶犯也罢。不,我们也希望你不是犯人。我们并非为了面子不释放你。只是你的行动有太多的疑问。我们只是想听听合理说明而已。”

    “……”

    “例如戒子问题。你说扶被害者时沾到血液。不错,你手指附有血液。但是戒子洗过也是事实。也就是说你曾经洗过一次手,不可能只洗戒子吧……”

    “……”

    “这就很奇怪。那变成,你洗了一次手过后手指头再度沾上血。为什么有这个必要?”

    “……”

    “喂!你有没有在听?”

    “有。”

    “那就请你说明。”

    “我想扶起俊二君时戒子也沾上了血。”

    “我们,”检察官以绝望的口吻说,“只想了解真象。别再以哄孩子的话来回答。我要你诚实回答。你若欲主张自己无罪,就应该协助我。你认为自己不是凶犯,我也会相信你。但是你应该知道些事,并且隐瞒着不说——”

    “我究竟知道些什么呢?”

    “总而言之……”检察官欲言又止。这种徒费口舌的对话,不知反复多少次了。再来,只是毫无意义的复诵而已。立刻江津子又自闭于密室之中,然后看不见的门墙遮断两人。讯问又告中断。

    检察官叹了一口气。

    电话铃响。话筒里传来分局长的粗声调:“刚刚发现到凶器。”

    “什么!找到了!”检察官尖声说,“在何处?是真的凶器,不会错吧?”

    “地点在西边了望台石垣,随便塞在石垣中段缝隙。详细情形,等鉴定结果再做通知。”

    “知道,辛苦了。”

    检察官放回听筒瞟了一下江津子。他想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点支烟抽,烟雾徐徐而上由窗口飘出。

    检察官办公室又成各自为政的局面。没有对象的对坐,能存在吗?阳光受遮,室内变暗。检察官透过玻璃窗,茫然地眺望室外阴沉的天空。

    凶器的发现者是川路刑警。

    公园入口处,相对着有二座了望台。正后方可见到另一座了望台。这座便是西了望台。西了望台也是市立博物馆,展示着真田、仙石、松平各诸侯之资料。

    担任西了望台搜查的是川路、主任以及另一中年刑警。了望台的一边面临峻山断崖,基部筑有三公尺许的石垣,建筑物便矗立此石垣之上。因此站在此处,可一眼眺望上田市西边和南边一带。

    三个人站在了望台前。

    “从前的诸侯,可真有气魄。”主任仰看石垣,以钦佩口吻说。

    堆叠的石块,是俗称真田岩的巨石。筑城之际,传说真田昌幸亲自指挥监工建造。

    “大概拥有财力与人力吧!”川路伸手抚摸巨大岩石之表面说。

    “呀!什么东西?”

    就在他手掌不远处,有、一白纸包的东西,在石垣缝隙中露出一端。他顺手拉出来。

    “主任!”他的触感,已判断出内容。打开纸包,是一把折叠式小刀。他交给主任说,“果然,真有其物。”

    声音里没有感动,发现过于偶然吧!主任亦以阴郁目光注视着它。这便是那样地令搜查人员陷入苦恼的凶器吗?是不是有人在戏弄我们?

    折叠式小刀,握把部分镀金色,并有扑克牌国王与皇后的浮雕。固定刀刃的扣环上还刻有“菊富”制造商之名字。

    “总之,得向大家宣布。只要凶器到手,以后便看我们的了。立刻调查凶器出处。”

    另一位刑警,活力十足地跑过去了。

    “立刻交给鉴定?”川路刑警看看主任的面说。

    主任却简短地啐道:“总觉得不可信。”

    不久,鉴定有了结果。主任将消息传给大家。

    “寻获的小刀,确实为凶器。”他说着把小刀搁在桌上。

    “先说,包里小刀的纸张,是普通的写字用纸。上面还粘有干硬饭粒。也许包过饭团被丢弃公园里的吧。所以没有什么线索价值。至于小刀,鉴定结果是这样的。”

    他打开小笔记簿逐条说明:

    1.小刀刃幅一点五公分。刃长十二公分。和被害者伤口深度符合。尤其衬衫遗留割痕与刃幅完全一致。

    2.衬衫遗留环扣痕迹,与小刀环扣一致。

    3.小刀表面无血迹,但刀鞘内部检验出血液。血型属AB型,与被害者同一。

    4.另由刀鞘中验出微量脂肪酸,推测小刀或许使用肥皂水清洗过。

    5.小刀没有采取到指纹。

    “总而言之,由以上各点判断,这把小刀为凶器,十分明确。以常识论,我们寻获到有力的证据。但……”主任摸了一把那丰腴的下颚继续道,“凶器并非由我们所发现。是自称凶犯的人指示我们找到的。这一点无论如何不能放心。为什么犯人会做出警方所高兴的事呢?是普通犯罪所不能想象的。凶器的发现,究竟是带领我们,走近犯人?或者远离犯人?可以说皆无答案。”

    木曾交臂倾听主任说明。他十分了解主任的苦恼。凶器的发现,解除了木崎江津子之嫌疑。命案现场距离公园约有一公里。为了隐藏凶器她来回两地点是不可能的事。当然,拘留中的她,也不可能去投书。一切的一切都证明江津子无罪。她已走出搜查圈。警方完全吃了一场败战。

    “至于今后的搜查方针——”主任以沉重口吻说,“小刀上有‘菊富’的刻字。也许是制造商名称。请大家先走走市内五金店、百货行等调查这把小刀;何时何地售出之事。分局长正去地检处,报告鉴定结果及商讨江津子之处置方式。”

    “那么,她将被释放了?”

    对山野刑警之发问,主任苦程着脸说:“也许会如此。大概会不起诉处分吧。我们没有有力证据。江津子却拥有太多的反证。”

    刑警们都苦笑着起身。数天来的努力,被一把小刀简单地刺倒崩溃了。而他们现在却仍然需要去奔走调查小刀的来源。

    主任拍拍欲离开的木曾:“木曾君,再来好好地开个搜查会议如何?”

    “今晚吗?”

    “是啊。分局长若回来,一定召一次正式开会。我们的是在那以后。”

    “搜查会议的二次会?”

    “算是吧!”

    “那么我走了。”

    “拜托了。这是个困难工作,市内有六万八千居民,谁买了一把小刀,既无在市内售出的确证,也无市内居民购买过的根据……”

    “如果是电视剧里的刑警,三两下便能找到呢!”

    “那也难怪。他们在三十分钟内必须解决一切的啊。但是这个犯人,不那么容易就露出狐狸尾巴。我有预感。”主任发出干笑道。

    主任这点猜中了。由拖着疲惫身心回到分局的每一位刑警的相同报告便可知。

    “小刀是名古屋市‘菊富工业公司’制品不错。但这家厂商却因经营不善,在去年春倒闭。制品的绝大部分,在倒闭前经由切货掮客管道,流入路边摊及流动商人之手销售。去年本市也在日祭典季节,在路边地摊中,以一把五十元贩卖过。因此,入手经过调查,几乎不可能——”

    主任摇着头听取了这些报告。刑警们都机械地抽着毫无滋味的香烟。

    分局长回来是在下午八点时侯。用过很晚的晚餐后,大家便走入会议室。真如所料,分局长报告了木崎江津子不起诉之事。灯光下,分局长的面容显得阴郁。

    “本案进入新的阶段。若刻薄一点说,凶器的发现,反而把搜查工作带入困境。但是,我们非虚心接受此事实不可。我们的推理,一定在哪儿发生错误。我们要以重回现场的心情,以不抱成见的眼光,审视案件全貌。”

    分局长在开场白后,一一注视每人的脸孔。但是声音却是有气无力。以督导部下地位的他,本身都带有努力白费后之沮丧感。

    会议一直开到深夜。中途主任曾眨眨眼向木曾打暗号。大概取消二次会之意思吧。木曾颔首表示会意。

    会议没有起过一次笑声。将近十一点,大家都交臂闭眼。取代江津子成为犯人的是X。他在何处?X有否共犯?他们把所有关系人的名字提出来检讨。然后一个一个将它剔除。所有的人,在命案当晚,都保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

    木曾在闭上的眼幕里,看到耸立眼前的峭壁。其沉重压力,使他心情变暗。峭壁后方有人隐藏。

    那是江津子,他想。理论,事实一切的一切都否定她的犯行。即使如此,本能的不信任感依然支撑着他。在对立的矛盾中,他暗暗地喊叫道:江津子是犯人,最初的推测没有错,我必须将它揭穿!

    会议在阴郁空气中结束。时间已过了午夜十二点。

    步出会议室时,不知谁说了一句:“今晚是三月少女节哪!”

    “不是今晚,是昨天。”

    另一个人应答。这一句回答响起了一阵小小笑声。这是会议四小时下来唯一的笑声。

    分局长至此才想起,他没有看到电视节目中,次女扮演的灰姑娘,然后看看有女儿的一些刑警。他最后走出分局的大门。

    这天上午,决定了木崎江津子之不起诉。四天的拘留获解除。向她传达的是地检处年轻的检察官。

    此时她也几乎没有开口。只向检察官行了深深的鞠躬礼后起身。一瞬,他们的视线相碰。江津子立刻移开目光。检察官似有受试探的不快感。

    江津子走出之后,检察官却独坐不动。盯着眼前的椅子陷入沉思。江津子已不在那里。但是她留在那里的疑惑黑影,仍然端坐在那里似的。

    检查官继续着孤独的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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