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屋子去,窦医生才离开不久,戴太太表现很“勇敢”。不过还是把自己“包”在各种病的症状里。
“我不能被这件事把我自己打垮了。”她说:“我必须面对事实,用冷静,合理方法来善后。”
“完全正确。”
“你知道,死亡是不能避免的。唐诺……我以后也叫你唐诺,这里每个人都叫你唐诺。”
“很好。”
“你可以叫我可兰。”
“谢谢你。”
“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你知道,你要假扮是芮婷的朋友,她的……很要好的朋友。”
“我了解。”
“你不在乎吧?”
“不在乎。”
“窦医生说得很好。他说死亡是谁也控制不住的必然后果,时间是最好的止痛剂。他告诉我,目前我最好的方法是转移一种新的兴趣,因为新的经历可以忘记过去一切。”
“听起来很合理。”
“是这样。他说有的女人把自己关起来,整天悲痛,不出去找新的事物改变兴趣,很多年之后,非但悲痛不减,而且在精神方面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医生建议我不可再忧伤,要我露面开始新生活,要我用新的经验治疗旧伤痛。”
“你同意了。”
“我不要这样做,至少目前不想,但是这是医嘱呀。良药苦口,你还是要吃。”
“不错。”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法。窦医生说,我的问题是太神经过敏了。我像根绷紧的弦,我的忍受力太脆弱。你不会认为我是神经质,一触就跳的女人吧。我……我想你对这些没有太大兴趣。”她说,用她暴出的眼珠淘气地看着我:“柯太太告诉我,你是一部用脑子的推理机器。但是她告诉我,女人看到你都是会疯狂地迷住。告诉我,唐诺,你自己说,这是不是真的。还是柯太太吹牛要引起我好奇心?”
我说:“白莎是说不定的。多半想引起你好奇心。”
她说:“也许是她先入为主的看法,和她自己完全不在乎女性柔和的美,是没有关系的。就是如此。”
“也许就是如此。”
“你看来一天到晚只想到工作。”
“我们这一行,接到工作后怎么能睡觉呢?”
“对,我想你是对的。但是,有的请你工作的女人,可能寂寞,害怕,或者要……”
“她们都指定我做一件特别工作,做完就算。”
“当然你不可能期望女人,直接什么都告诉你。有的时候你一定要有点小聪明才行。”
“你说的也许对。”我说:“我小聪明是没有的。戴医生的记事本,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在我这里。”
“我想要调查,周三戴医生死亡那天,他所出诊的病人。我相信有两个病人,最后医生决定去看一下。其他病人他只是用电话处理一下。你把当天来电病人的名单,交给了医生。我们有没有办法分出来,哪些人,他用电话处理了,又是哪些病人,他亲自出诊去看了。”
“这跟保险事情有关吗?”
“我不知道。他也许早已有那些首饰在车里,预备交还给你。在他死后,被人自手套箱中拿走了。”
“有没有什么东西……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离开这里后,才拿到首饰的?”
“还没有一件可以称之谓证据的。”
“已经有什么呢?”
“首饰盒里还留着一只戒指,表示拿的人很匆忙,或至少非常大意。”
“面对值钱的珠宝,怎么会大意呢?”
“因为拿出来的时候是很随便的。早就决定反正要归还的,所以就非常大意。”
“唐诺,这正是我叫你要回避的理论。我要你证明,希顿和首饰失窃是无关的。”
“这我了解。但是你问我,为什么有人会大意,我就告诉你。可是,另外还有一个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戴医生自小偷手中取回首饰。他开车进车库,全心全意于把首饰送还给你。事前他还须小修他的车子,他吸了太多的一氧化碳。有人进入车库,见他躺在那里,把首饰自手套箱中拿出,不愿意声张医生中毒的事。”
“唐诺,这是我喜欢的理论。”
“那我们向这方面努力。”
“你去做。”
“好的。”我说。
“可是,至少这个人要知道,首饰在车里?”
“那一定的。”
“这个人,会是谁呢?”
“我还不知道。”
“你正在进行?”
“是的。”
“那么,你会把首饰追回来?”
我说:“这是全案中,最小的问题。”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说:“手套箱钥匙就是车子点火钥匙。惟一把点火钥匙取下的方法,是关掉引擎。关掉引擎,才能把钥匙拿下,你懂吗?”
“又怎样?”
我说:“不论是谁,要拿这些首饰,必须进入车库,把引擎关掉,拿出点火钥匙,用这钥匙打开手套箱。”
“是,这你已经解释过。”
“但是,”我说,“我们发现戴医生尸体时,引擎是开着的。”
“你说,不论是谁做了这件事后,又把钥匙放回去了。”
“是的,而且又点火使引擎转动,让引擎转着,自己溜走。”
“为什么?”
“掩饰刑案的证据,即偷窃首饰的事实。”
“这样说来,偷窃首饰是最大的罪,还有什么呢?”
我说:“假如,戴医生开车进库,没有熄火,瞎摸瞎修,吸入过多的一氧化碳,没有其他不能控制的事故或动作,他的死亡是意外死亡,而不是死亡是由于意外的原因。他自己把自己放在一切都可能导致死亡的环境中。”
“这就是我律师告诉我的,我觉得不公正,我想……”
“但是,”我打断她的话,说道,“假如,有人在戴医生快死之前,把引擎关掉,又再把引擎点火,即使当时医生已完全昏迷、休克、接近死亡,只要有一口气在,法律观点就完全不同。戴医生的死亡就变成由于意外的原因。最后致他死亡的几口毒烟,是重新开启的引擎所产生出来的。”
她的眼睛张得更大。“唐诺,”她叫着说:“真聪明,真有你的,我完全没有想到。”
“现在我高兴,你慢慢懂我所进行的方向了。”
“这可以使我们向保险公司,要还那额外的4万元了。”
“就是这个主意。”
她想了一会:“我们能不能用这个理论,和保险公司谈判,要他们妥协,而不真真去找证据呢?”
“他们不会妥协,也无权妥协。合于合约就得全付,不合就1毛也不能付。反正我们非争不可,这4万元,对我们,对他们,都是全有或全无。”
“希顿出诊去看病人,又和发生在这里车库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打开手套箱,从里面拿出首饰的人,一定知道首饰是在里面。”我说。
“我懂了。你的意思,希顿拿到了首饰。给他首饰的那个人跟了他来到车库。是吗?”
“很可能是这样。”
她说:“我能正确的告诉你,希顿去了哪两家出诊。这对你有没有一点帮助?”
“你怎么会知道?”我问。
从一个小床头柜抽屉中,她拿出一本皮面的记事本。她说:“希顿记忆力很差。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力。所以他有条理地做一切事情。例如,只要他出诊一次,他就记在记事本里。第二天早上,办公室秘书也不必问他,只要照本子上那一页办理收费就可以了。”
“他死亡那一天,那些出诊,也都记下来了?”
“是的,有两处出诊。这两处我都可以担保没有问题。两位病人都是我认识很久的,都是女人。一个已婚,另一个是寡妇。她们生活太忙,太多社交活动,太多宴会……至少这是希顿常说的。你可以不必怀疑她们两个。她们都太有钱,所说的症状也是真有。希顿说她们真有高血压。”
我拿过记事本,所记事项看得出,是自己都信不过自己的记忆的人的手笔。但其方法和制度则优良出奇。有一张潮汐表,记着半年内,每周三高xdx潮低潮时间。有一张电话表,记着很多医生的电话,这些都是紧急的时候,他要会诊或帮忙开刀的。最后一页上,有一行写着一串数目字。
“这时什么?”
“我们就是从这一行,查出保险箱密码的。”
我看看这些数目字问:“有很多困难吗?”
“有一点。”
我揣摩戴医生的脑筋,想他会怎样做。我说:“我看没有什么困难呀!”
她很有兴趣地看着我:“为什么?”
“他是有计划的,他信不过自己的记忆力。最可能的情况,是把密码倒列。84是最后一个数字。多半指第1组数目是48。”
我不必问对不对,她的表情已经完全告诉我对了。
“唐诺,我说过,你真了不起!”
她语调中充满惊奇,但眼中还有其他表情,我相当久才了解,是惧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