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人有间谍,英国有军事情报部门。可是这个名称似乎不够委婉,因此便简称其为MI①。1940年时,MI属于陆军作战部。这个组织当时就像野草一样迅速蔓延,这并不奇怪。人们还通过其编号了解各个部门的作用,比如MI9管理集中营战俘从德国占领的欧洲逃往中立国的渠道;MI8监听敌人的无线电通讯,其价值胜过六个团的兵力:MI6把特务派进法国。
①MI即MilitaryIntelligence,(军事情报部门)两个单词的第一个大写字母的组
珀西瓦尔-戈德利曼于1940年秋天参加的是MI5。这时候纳粹德国对伦敦的猛烈空袭达到了最高xdx潮,戈德利曼还是消防队的候补队员。整个伦敦东部陷入了一片火海。他扑了一夜的火之后于第二天,即9月里一个清冷的上午来到了位于白厅②的陆军作战部。
②白厅(WhiteHall):英国主要政府机关所在地。
军事情报部门在和平时期由军人管辖,戈德利曼认为,间谍工作无论怎么说与其它任何工作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他现在发现这儿的非专业人员比比皆是;他还高兴地发现,MI5的人,他认识的有一半。报到的第一天,他就碰到了自己俱乐部的一个成员,是出庭律师,以及他学院里的一位艺术史学家,大学里一个档案保管员,还有戈德利曼非常喜欢的侦探小说家。
上午10点,有人领他进了特里上校的办公室。特里在办公室已经待了好几个小时,扔进废纸篓的空香烟盒已有了两个。
戈德利曼说:“现在该称你‘阁下’了吧?”
“在这儿工作没有多少废话,珀西。叫‘安德鲁舅舅’就行了。快请坐。”
特里身上有那么一股生气勃勃的精神,那天在萨沃伊餐馆吃午饭时,他并不像现在这样神气。但是,戈德利曼注意到,他面无笑容。书桌上还有一堆没有看过的电报,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儿。
特里看看表。“我要让你熟悉一下情况。简单说吧——上次我们吃午饭时谈的话只是个开头,现在把话谈完吧。”
戈德利曼笑着答道:“这次我不会摆架子了。”
特里又点了一支烟。
卡纳里斯打进英国的间谍都是无用之辈(距他们上次谈话已经有三个月,而特里重新谈起时,那口气仿佛是只隔了五分钟)。多萝西-奥格雷迪就是典型。在怀特岛上,她正在割军用电话线,我们当场把她逮住。她写信寄往葡萄牙,用的是隐显墨水,你在玩具店里都能买到。
遣送间谍在9月又掀起了一阵浪潮。他们的任务是在英国搞探察工作,为入侵做准备。工作内容包括:把适合登陆的海岸、运载部队的滑翔机能使用的场地和道路、坦克陷阱、道路障碍、铁丝网障碍等都绘制成图。
他们在人员选派上似乎很不像样子,选派的人被仓促召集起来,缺乏应有的训练,装备也很差。9月2日至3日夜里潜入的四个人便是典型。这四个人是:梅尔、基布姆、庞斯和沃尔德伯。基布姆和庞斯黎明时分在海斯镇附近登陆,被萨默塞特郡的轻步兵团的托勒维二等兵抓获。
沃尔德伯正设法向汉堡发信号,内容竟然是:
安全到达,文件已毁。离海岸200米有英国巡逻队,海滩设有褐色通信网,铁路枕木在50米外。无雷。几无士兵。碉堡未完工。新建公路。沃尔德伯。
情况很清楚,他不仅不知道自己位于何处,而且连代号也没有。他的汇报的质量能通过下面的事实说明问题:他根本不了解英国的许可证法,早上9点钟就去了一家酒店要买1夸脱苹果酒喝。
(戈德利曼听到这儿哈哈大笑。特里说:“先别笑,更好笑的还在后面呢。”)
店老板叫沃尔德伯10点再来,并建议他到乡村教堂那儿看一看。令人惊奇的是,沃尔德伯在10点整准时赴约。骑自行车赶来的两名警察把他逮捕了。
(戈德利曼插话说:“这就像《又是他》广播节目里播出的片段。”)
逮捕梅尔是在晚几个小时以后。各地后来又陆续逮捕了11名间谍,其中大多数踏上英国国土只有几个小时便落了网。他们几乎全都上了绞刑架。
(“几乎全部?”戈德利曼问道。特里说:“是这样,不过有两个移交给了我部的B-1(a)。待会儿我再谈这方面的情况。”)
还有一些间谍降落在爱尔兰境内。有一个名叫厄恩斯特-韦伯-德罗尔,是个很有名的杂技演员,在爱尔兰有两个私生子。他在那儿的许多音乐厅巡回表演过,号称“世界上最强健的人”。加德-西奥查纳的人把他逮捕,罚了他3镑后,也把他交给了B-1(a)。
还有一个叫赫尔曼-戈茨,不是降落在爱尔兰,而是误落在北爱尔兰的乌尔斯特。他遭到爱尔兰共和军的抢劫,便穿着皮内衣游到博伊恩河,最终吞下了自杀药丸。他带了个手电筒,上面标有“德雷斯顿造”的字样。
(特里说:“既然逮捕这帮笨蛋这么容易,为什么还要派遣像你这样有才能的人去抓他们?有两个原因。第一,漏网的间谍是多少,我们还不知道;第二,如何处理那些没有绞死的间谍,事关重大。B-1(a)正是负责这项工作。不过,要把这事讲清楚,我还得从1936年谈起。”)
阿尔弗雷德-乔治-欧文斯是一家公司的电子工程师,那家么司与政府签订了几份合同。他在30年代先后几次去过德国,在那儿收集了一些零星的技术情报,并自愿提供给海军部。海军情报局后来把他转给了MI6。MI6便着手对他训练,让他当一名间谍。他们后来截获了一封信——那是他寄往已经查明的德国秘密地点的——他们这才发现:德国反间谍机关也在大约同一时期接收了他。像这样的人显然谈不上忠诚。他只是想当一名间谍而已。我们称他为“雪”,德国人称他为“约翰尼”。
1939年1月,“雪”收到了一封信,信里有(1)一架无线电发报机的使用说明书;(2)维多利亚车站行李寄存处的一张寄存票。
战争爆发的第二天,他被逮捕,人连同发报机(他凭行李寄存票取了一只箱子,发报机就在箱子里)都被监禁在旺兹沃思监狱。他与汉堡方面仍然联系,不过一切电文均由MI5的B-1(a)代写。
德国反间谍机关让他和在英国的另外两名德国间谍取得联系,我们立即把那两个人逮捕。他们还给了他一套密码和一份无线电举报机的详细操作程序,这些东西都极为珍贵。
“雪”后面相继出现了“查理”、“虹”、“夏天”、“饼干”,到后来敌人的间谍已形成了一支小小的部队。他们和卡纳里斯都有定时的联络,显然受到信任。但是英国的反间谍机构完全控制了他们。
事态进展到这个地步,MI5已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令人畏怯而又引人入胜的前景:要是稍有好运气,德国在英国的整个谍报系统将会完全听从他们的摆布。
“把间谍变为双重间谍,而不绞死他们,这样做有两大好处,”特里一面上手表的发条一面说话,“敌人由于以为自己的间谍仍然在发挥作用,他们就不会再派别的间谍来代替,而另派的间谍我们未必都能抓获;另外,由于这些间谍向上司报告的情报均由我们提供,就可以蒙蔽敌人,导致他们战略上判断失误。”
“这可能不大容易办到。”戈德利曼说。
“是不大容易。”特里开了一扇窗户,以驱散室内浓密的烟雾。“要想办得到,我们这套系统一定得没有丝毫破绽。要是这儿真正有一些名副其实的间谍,那么他们发出的情报与双重间谍的就会发生矛盾。这样德国反间谍机构就会有所怀疑。”
“听起来很令人鼓舞。”戈德利曼高兴地说。他烟斗里的烟丝已经燃尽了。
整个上午,特里第一次露出了笑脸。“这儿的人会告诉你,我们的工作很艰苦,工作时间长,高度紧张,而且常常碰到挫折。当然,干起来也很令人兴奋。”他看看表,接着说,“哦这儿有个年轻人,非常机灵,我想让你见见他,现在就带你到他办公室去。”
他们出门上了几层楼;经过几道走廊。特里边走边说:“他名叫弗雷德里克-布洛格斯。你要是拿他的名字开玩笑,他可要发火的。我们从伦敦警察厅擅自把他要了过来——他本来是政治保安处的监察官。你要是缺少人手,就可以用他。至于军衔,你当然比他高。不过,我不该多谈这种事——在这儿工作的人都不介意这种事。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同你谈。”
他们走进一间没有装饰的小房间,这儿的窗子面对着一堵光秃秃的墙。室内没有地毯,墙上悬挂着一位很标致的姑娘的照片,衣帽架上有一副手铐。
特里说:“弗雷德里克-布洛格斯,这位是珀西瓦尔-戈德利曼,你们谈谈吧。”
坐在办公桌旁的那人白肤金发碧眼,生得很结实,但身材矮小——戈德利曼思忖着:他那个身高怕是才勉强达到能进警察机关的标准。他的领带虽有点刺眼,但坦诚的面孔令人感到很舒服,笑起来很有吸引力,握手也很有力量。
“同你说些什么呢,珀西——我正要赶回家吃午饭,”他说,“跟我一道吃饭去不好吗?我妻子做香肠、油炸土豆条的手艺不错。”他的伦敦口音很重。
戈德利曼并不喜欢吃香肠和油炸土豆条,但还是跟他走了。走到特拉法尔加广场,他们乘公共汽车去霍克斯顿。布洛格斯说:“我娶的姑娘没话说的,就是不会做果仁。香肠和油炸土豆条倒是天天有得吃。”
由于前天晚上的空袭,伦敦东部此刻还在冒烟。途中,他们看到一队队消防人员和志愿人员,有的在瓦砾里翻找东西,有的用水管扑灭残火,有的在清扫街道。他们还看到一个老人拖着一架很值钱的收音机从半坍塌的房子里跑出来。
戈德利曼打开了话题:“看样子,我们俩要作搭档去抓间谍了。”
“是要试试,珀西。”
布洛格斯住的街道上,全是一色的半独立式的住宅,他的家有三间卧室。房前的小花园里全种上了蔬菜。布洛格斯夫人就是办公室墙壁上那幅照片中美丽的姑娘,名叫克里斯廷。她很有倦意。布洛格斯说:“遇到空袭时,她就开救护车。是不是,亲爱的?”他为她感到自豪。
她说:“每天早晨回家,我都疑惑着我们的房子是不是还安然无恙。”
“你看,她心里装的只有房子,可没有我啊。”布拉格斯在打趣。
壁炉架上的礼品盒子里装有一枚奖章,戈德利曼拿起来问道:“这是怎么来的?”
克里斯廷代答道:“有个歹徒正在抢劫邮局,他把那家伙的滑膛枪给夺了过来。”
“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戈德利曼称赞道。
布洛格斯问了一句:“珀西,你结婚没有?”
“我丧偶了。”
“对不起。”
“1930年,我妻子死于结核病。我们没有孩子。”
布洛格斯说:“我们也还没有。眼下的世界这个样子,我们也不想要孩子。”
克里斯廷说:“弗雷德①,这不是他感兴趣的话题。”她说着便到厨房去了。
①弗雷德(Fial)是弗雷德里克(Frederick)的昵称。
吃饭时,他们围坐在屋子中间的方桌旁。他们夫妇俩及其家庭的欢乐气氛深深感动了戈德利曼。他不知不觉地回想起亡妻埃莉诺。这是非同寻常的事,因为他好些年来都没有再伤感了。战争很可笑,居然使人的情感神经又复活了。
克里斯廷的烹调真是糟糕透顶,香肠烤焦了。布洛格斯往食物上涂了些调味番茄酱,戈德利曼也兴致勃勃地跟着那么做。
他们返回白厅以后,布洛格斯拿出敌人间谍的档案给戈德利曼看。这些间谍尚未查明身份,但被认为仍然在英国从事间谍活动。
有关这些人的资料来自三个方面。
第一是来自内政部的移民档案。护照早就由军事情报机关的职能部门管理。他们有一份清单,列出了自一战以来进入英国的侨民的名字——他们没有离开英国,但又没有说明理由:比如死亡,或是加入了英国国籍。战争一爆发,特别法庭审讯了他们全部人员,并把他们分为三类。其中“A”类外国人,一开始就被拘留;到了1940年7月,由于新闻界散布的消息骇人听闻,“B”类和“C”类的外国人也都被拘留。还有一部分移民下落不明,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很有可能当了间谍。
这些人的档案全在布洛格斯的卷宗里。
第二是来自无线电传播。MIS的C科每天晚上都对无线电电波进行监听,凡被确定为不是自己电台发出的电波,便被录下来,送往政府管理的密码破译培训班。那其实根本不是培训班,而是国际象棋冠军、音乐家、数学家以及字谜爱好者等人集中的场所。这些人坚决相信,既然有人能发明密码,就一定有人能破译密码。他们集中的场所原未在伦敦的伯克利人街,最近已经迁移到布莱切莱公园附近的一幢乡间房子里。英伦三岛上发出的电波,凡国内电台均不能确认的,就作为间谍的电报处理。
这些破译的电文也在布洛格斯的卷宗里。
第三是来自双重间谍。不过这些间谍并没有什么实际价值,主要还是对他们有所期待。德国反间谍机构已向他们发出了电文,提醒他们警惕几个入境的间谍,并且无意间暴露了一个侨居的间谍——住在伯恩茅斯的玛蒂尔达-克拉夫特太太。她曾通过邮局给“雪”汇款,现在关押在霍洛韦监狱。有些职业间谍不声不响地在活动,很有成效,他们对于秘密情报组织价值极大,而双重间谍无法搞清他们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的驻足点。这些职业间谍的确存在,任何人都不怀疑这一点。不过线索还是有的——比如说,有人从德国带来了发报机给“雪”。机子存放在维多利亚车站的行李寄存处,让他去取。但是,无论是德国反间谍机关还是职业间谍自己都非常谨慎,双重间谍很难抓到他们。
这些线索也同样在布洛格斯的卷宗里。
目前,其它方面的线索正在扩充:对三角划分的方法(无线电发报机定位的一种方法),专家们正在研究,设法改进;欧洲的间谍网在希特勒大军的浪潮下已经沉沦,现在MI6正设法把他们重建起来。
在布洛格斯的卷宗里,有关这方面的情况实在太少。
“有时候真叫人恼火,”他对戈德利曼说,“你看看这样的电文。”
他从卷宗里抽出一份截获的无线电电文,是有关英国要派遣一支远征军去芬兰的计划。“今年年初我们截获了这份电报。电报提供的情报准确得无可挑剔。我方人员正要测出他的方位,那人却突然中断了发报,找不出什么明显的原因——可能他受到了干扰。过了一会,他又接着发报。我们的人还没来得及接通电源,他已经发完了电报。”
戈德利曼说:“这是什么——‘向威廉致敬’?”
“对了,这是个很重要的情况。”布洛格斯说。他渐渐兴奋起来,“这是另外一份电报,最近刚刚发出的。你看——‘向威廉致敬’。这次有了答复,对方称呼他为‘DieNadel’①。”
①德语,意思即“针”。
“针!”
“这人很老道。你看他的电文:文词简约,内容详实,而且表达得毫不含糊。”
戈德利曼仔细看看第二份电报,就其中的片断评论说:“这地方似乎报告有轰炸的效果。”
“他去过伦敦东区,这是明摆着的。行家,行家啊。”
“有关针的情况,我们还了解哪些?”
布洛格斯脸上那种年轻人的热情顿时消失了。他说:“恐怕只有这些。”
“他的代号是‘针’,发电报以‘向威廉致敬’结尾,是个行家——只知道这么多?”
“恐怕是。”
戈德利曼坐到了办公桌的边缘上,向窗外凝视。他看到对面楼房一个装饰华丽的窗台下有个紫燕窝。“凭这些线索,有逮住他的可能吗?”
布洛格斯耸耸肩,答道:“根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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