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幅崭新的扑克牌在魔术师灵巧的手中翻转,仿佛有了生命一样。魔术师在黑天鹅绒的桌面上平铺着六张牌,六张牌中有一张为黑桃A,但除了魔术师没有其他人知道到底哪一张才是。
现在有请六位观众登场,事先申请,他们对魔术毫不知情,是如假包换的观众,并非大卫?科波菲尔那些所谓的观众们一样,一脸无知的在舞台上欺骗着真正的观众,在这个魔术中没有任何的舞弊行为。
魔术师先将规则公诸于众:魔术师会事先告诉众人,六名观众中谁会拿到那张黑桃A。六张扑克牌任由六名观众自行挑选,魔术师在一旁轻松的同参与者调侃着,参与者慎重的选择着各自的扑克,矛盾复杂的心情困扰着他们,既希望亲手破解这个小小的骗术,又期望自己迷失在这无解的魔法之中。
最后,六名观众将亲手挑选的扑克牌展示在众人面前,黑桃A正如魔术师预言的那样,落在了事先指定的那名观众手上。
魔术师是超凡的预言家还是侥幸的投机者呢?相信试验一百次的结果将如出一辙,奥秘究竟在哪里呢?
抱歉,这关乎破案的关键,我无可奉告。
2
黄色雪弗莱的收音机定格在交通频率,一个深夜听来倍感温馨的女声,播报着这个城市正发生的各起事件。
“两辆本田汽车正超速行驶在南北高架上,交警正在几处匝道口设置拦截路障……”
“上海城隍庙珠宝行,在入夜打烊后,巡视的保安发现他们戒备森严的展示厅遭到了盗窃,无价之宝的白玉工艺品‘花好月圆’被窃,警方正在进一步……”
“外滩观赏烟火的人群中,两名外国游客在挤推中受了轻伤,被送往……”
骏秀关上了收音机,他也不曾想过,在他守护的这片土地上,人们无时无刻不面临着危险,警察的使命感令他自责起来。
骏秀的喜怒哀乐总是浅显的表露在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躺在后座上的卓凌穿着医院的病服,她自己的衣服沾满了血,没办法穿出来了。她翻身拉了拉压在身下的病服,偷偷看了一眼驾驶员的后影,感觉到了他的情绪。
有着一头柔顺头发的他,会不时抬手撩一撩额头上的刘海,稍显瘦弱的身躯和那身名牌西装有些不搭调,他对西装上的血迹满不在乎,倒是不停紧张的回头张望一下后座的乘客。每当他转过头时,卓凌故意与之四目相对,年轻的警察总会不好意思的笑着移开目光。从医院到家的这条路并不算平坦,也许上海根本就找不到平坦的路,体贴的警察把汽车开得很慢,尽量不让伤者遭受颠簸之苦,每一次震荡,伤口都会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感。
“你叫什么名字?”卓凌这才意识到连救命恩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噢,我叫骏秀,骏马的骏,秀丽的秀。”说自己名字的时候,骏秀有些结巴。
“你父母一定想生个女儿吧!”卓凌笑道。
“为什么这么说。”
“名字听起来太女性化了。”看得出卓凌不是个含蓄的女人,表达方式很直接。
骏秀挠了挠后脑勺,傻傻的跟着笑起来。
凌晨两点,和一个男人独处在车里,对卓凌来说还是第一次,她希望这段时间能停滞,她喜欢沉静,对驾驶汽车的沉静男人也有那么点好感,在这驾驶座和后座之间或许还弥漫着些许的浪漫。
可惜,这一点点的小情调,被一名陌生路人给破坏了。
看见路边有人做着搭便车的手势,骏秀放慢了车速接近那个男人。三更半夜独自一人徘徊街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美国高速公路上的连环杀手,他们先诱骗被害者停车,被害者一旦被说服,生命的倒计时也随之开启。
男人兴奋的跑到车边,他的腿脚似乎有些不方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骏秀打开副驾驶座一侧的车窗,斜着身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的脚扭伤了,实在是走不动了,希望能搭一段路的便车。”男人恳求道,只穿着单薄运动衫的他,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你要去哪里?”
“‘塞汶山庄’。”男人指向马路的尽头。
骏秀听罢不由一怔,身后这位卓凌小姐告诉他的目的地也是“塞汶山庄”。此时,这位山庄的主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客人,看来他们彼此并不认识。
“好吧!让他上车。”最终卓凌决定帮助这位深夜访客。
坐进车后,男人不住的表示感谢,他刚才被车门挡住的脚现在能够看清了,在脚踝处确实有明显的肿块,就象袜子里塞了个鸡蛋似的,看来伤得不轻。
“我叫施磊,谢谢两位。”男人自我介绍起来,他的脸很瘦,形状看起来就象一根胡萝卜,约莫二十八岁的光景,硬邦邦的头发冲出窄窄的额头,额头上的青春痘一览无余。他的性格多少有点开朗过头了,不但话多,两只因为戴了隐形眼镜而闪着紫色光芒的眼睛,不安分地从后视镜里偷瞄着卓凌。
骏秀并未放松警惕,他用余光细细观察着陌生人的那套运动衫,直到确认没有可以藏匿凶器的地方,他才松了口气,随口问道:“你这么晚去山庄做什么?”
“我是受到了山庄主人的邀请,才特意赶来的。”施磊按着肿起的脚踝,龇牙咧嘴的继续说着话,“你们方便的话,离‘塞汶山庄’最近的地方把我放下来就好了,余下的路我自己走吧!”
看他的神态不像是在撒谎,而他却又毫不知晓后座上的正是“塞汶山庄”的主人。
“你和山庄主人很熟吗?”骏秀再次试探着身旁的男人。
“那当然,我们经常一起吃饭,上个月他还来我家住了几天呢!”施磊无不骄傲的说着。
卓凌一脸茫然,躺在后面什么话也不说。
这次怪异的拜访,主人和访客相视居然不相识,会不会因为袭击事件使得卓凌的记忆受到了损伤,而忘记了某些事情呢?
骏秀觉得事有蹊跷,可一时又想不出该说什么,他努力保持镇定,一字一顿的对又开始整理发型的施磊说道,“巧了,我们要去的也是‘塞汶山庄’。”
施磊像被点了穴位一样,立刻在座位上安静了下来,他只是咳了几声,就再也不吭声了。
这一自相矛盾的表象下,蕴涵着事件怎样的本质呢?或许等抵达了传说中的“塞汶山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3
道路旁不知名的树木投下怪异的黑影,穿梭其中如游走异境,不免让人心存恐惧。
黄色雪弗莱驶过南区的一座旱桥,钻进了茂密的树林中。间距五十米左右的长杆路灯,沿绵指引着每一位想拜访山庄主人的来客。
借着月光,已经依稀能够看到“塞汶山庄”标新立异的外部轮廓了。
“塞汶山庄”建造在树林间的平坦高地上,此处原为政府部门的一个隐秘会所。但由于城郊改建之风劲吹,越来越多的人和建筑延伸到会所的附近。于是早在几年之前这个会所就基本荒废了,长期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
但在一年之前,有人向政府收购这处会所,报出的价码远远高于市值,于是这块对政府来说的“鸡肋”之地便成为了私人财产,新的主人废除了以前会所的名字,将其更名为“塞汶山庄”。
轮胎富有颗粒感的摩擦声在树林间回响,汽车开上了一条碎石路,路的尽头接壤着山庄的停车场,日式庭院的角落里,并排停放着一辆深色大众甲克虫和一辆白色宝马敞蓬跑车。
“这些都是你的车?”骏秀无不羡慕的问道。
卓凌的脑袋伸到了前排的座位之间,疑惑的眨着眼睛:“这两辆都不是我的汽车啊!”
“你们还真逗啊!”不了解实情的施磊以为两个人在开着玩笑。
“塞汶山庄”正门前的一排路灯是先进的声控感应,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时明时暗。
汽车熄火后,骏秀绅士的帮助卓凌开门,并摆出一只胳膊供卓凌把扶。两个人对肢体接触都表现得十分保守,因而骏秀提供的援助并无太大的实际效果。瘸脚的施磊倒是毫不客气的受用这个人体拐杖起来,三人怪模怪样的朝“塞汶山庄”正面的那扇玻璃门艰难的移动着。
“大小姐,你终于回来啦!”正门的灯突然亮起,一位中年妇女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她中气十足的声音触动了声控灯光。
“陈妈。”卓凌强忍着眼泪冲向那个中年妇女,回到避风的港湾,女人回复成了女孩。
陈妈也察觉到了她的伤情,连忙跑下台阶上前搀扶,她的手很粗,手掌也非常大,一下子就把卓凌搂在怀中,紧张的问起了她的伤情。
“她就是这个山庄的主人?”施磊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受伤的脚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地。他原以为骏秀开车到此,只是为了送他,不想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在真正的主人面前还漫天吹嘘,实在是羞愧。
“当然。”看到施磊的表情,骏秀才明白刚才车上那通完全是胡扯的鬼话,“上个月是她去你家住的吗?”
“那你是她的司机?”施磊装作没听到骏秀的提问,顾左右而言他。
“你才是司机!”骏秀打落施磊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自顾自的走上台阶。
陈妈对着大门旁的电子装置晃动了一下手掌,气压式的玻璃门轻盈的向两边划开,玄关的吊灯自动开启,骏秀这才发现,原本黑乎乎的外墙面,原来全是由钢化玻璃构建而成的,玻璃和玻璃之间是闪着银光的钢结构框架,这些只是这座知名建筑的冰山一角。不过夜深人乏,两个男人无心欣赏。
骏秀三步并两步赶上卓凌,说道:“既然你到家了,我也算完成任务了,那么……”骏秀挤出一个笑容,冲着她摆摆手掌,这是再见的手势。
卓凌只是咬着嘴唇,闷不吭声。
骏秀有点沮丧,原以为自己会受到一番挽留,结果却是冷漠的回绝。富家女生活优越,他人对自己的帮助总认为理所当然。骏秀脚步很重,企图踩灭内心的那点幻想。
“这位先生,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是无法离开这里的,不介意的话,你在这里住一晚上再走吧!”说话的是陈妈,毕竟是有生活阅历的人,恰如其分的语气和措辞令人难以拒绝。
“谢谢,不过……”骏秀一旦决定的事情,总会死撑到底。
“陈妈,这位先生和那个受伤的人就安排在空余的房间里吧!”大小姐没有再给骏秀推托的机会,说完就消失在了山庄里。
施磊的萝卜脸凑近骏秀,头发扎得人生疼:“男人总是无法拒绝一个美人的邀请,身为男人别无他法,否则我会对你的性取向提出质疑。”施磊大摇大摆的把那只瘸脚迈到了“塞汶山庄”的玻璃门里。
既来之,则安之,独自步行离开这个偏远的山庄一定会变成施磊那副模样,骏秀原本就有意留下,只是碍于面子不愿自己提出来。由此可见,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披上虚伪的外衣,好人和坏人的区别是:好人欺骗自己,坏人欺骗他人。
踏入“塞汶山庄”宽敞的门厅,大面积的地砖比空气还冰冷,只是灯光暖和着。门厅中央大理石砌成的七角形喷水池偃旗息鼓,一泓绿水如刀削过的黄油般平整,一尊雕塑矗立在圆形水池的圆心上,一条长着许多脑袋的龙,半暗半明之中张牙舞爪,用它无数双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两个访客,没有瞳孔的眼球让骏秀觉得异常诡异。
进门向左拐,先是两副闪亮的盔甲站立两旁,象两名守护这座宫殿的尽忠卫士。再上几步台阶,便是冗长的过道,顶上安装的是更为先进的光影感应灯,如果安装的是声控感应,那么满铺象牙色地毯过道的黑夜将永远是漆黑。陈妈踱着沉稳的步伐走在前面,步幅不大可速率却很快,令身后两个年轻男子都有些赶不上。左边是一扇扇厚重的白色房门镶嵌在米黄色的墙壁里,右侧整块的落地玻璃,显现出的影子如油画般朦胧虚无。
差不多快到了走廊的尽头,陈妈在倒数第二扇门前停了下来,熟练的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门,然后对他们说道:“你们今天就睡这间房间吧!”
“两个人一间吗?”施磊探头扫了一下房间里,只有一张双人床。
“由于今天来了不少的客人,所以只剩下这么一间空房了,请两位将就一下吧!”陈妈留下了插在把手上的房门钥匙,转身离开。她的语气虽然缓和,但态度却是冷硬的。
虽说是私人山庄,但房间的格调和星级酒店相差无几。房间配有功能齐全的独立卫生间,双人床放在了两只床头柜的中间,对面摆着樱桃木的电视柜和写字台,墙面是夸张的蓝色,供照明的灯光主要来源于床头墙上的壁灯和床头柜上的台灯,天花板是清一色的玻璃,月亮如壁画般高挂在头顶上。
“多美的星星啊!”施磊一头栽倒在大床上,凝视着满天的繁星感叹道。
骏秀摘下腰间的对讲机呼叫指挥台,空闲的手随意翻着床头柜上黑色封面的书,是本圣经,另一边的床头柜上也放着一本。圣经旁还周到的摆着打火机和烟灰缸,以及一只被做成花瓶样子的触碰式台灯。这座“塞汶山庄”里完全接受不到任何对讲机的通讯信号,黑色的机器发出“兹兹”的抱怨声。骏秀又看了眼手机,好在仍处于服务区内,通讯公司承诺的百分之百信号覆盖率看来不是单纯的促销手段。
刺耳的嘈音让施磊恨的咬牙切齿,刚想发作的他不经意间看见了对讲机上的警徽标志:“你是警察?”
对讲机被竖在了床头柜上,骏秀故意将工作证随意丢在对讲机旁,银色的警徽借着白色的月亮格外显眼,他酷酷的说了句:“今晚床让给你睡,我先洗澡了。”
不知为什么,施磊瘦长的萝卜脸有些扭曲,眼看就要变成香蕉了。
骏秀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因为在骏秀洗完澡走出卫生间后,施磊用雷动的鼾声对骏秀的谦让表示答谢。
灯光已经被调暗,骏秀在地毯上覆一层被褥,双手枕在还未干透的头发下,开始校对自己的生物钟。
不知是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还是因为一把热水澡冲去了所有的倦意和困怠,今晚的骏秀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之际,案情和卓凌交替骚扰着他想安静的头脑,他考虑着凶手如何完成两次袭击,想着卓凌现在身在这座深宅大院的何处。
胡思乱想也许是给自己最好的一帖安眠药,就在迷迷梦梦之际,手机接收到了一条短信息,发件人名叫蒋晓青,但骏秀对这个名字印象不深。翻开手机盖,刺眼的屏幕上一行蝇头小字:明天是我的生日,假如你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吃饭吧。
信息的最后是个俏皮的笑脸符号。
骏秀努力回忆这个半夜发信息人的名字,无奈难以抵挡的睡意袭来,在施磊粗鲁的摇篮曲中,他安然进入了梦乡。
4
一声尖锐的叫声代替了古老的鸡鸣,骏秀不顾难舍难分的眼皮,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这个清晨并非阳光明媚,昨晚的繁星预告着今天的阴晴,顶棚玻璃外灰蒙蒙一片,所以房间里并不怎么明亮。
床上没人,施磊去哪里了?
一盆大蒜从床的另一边竖起,怒发冲冠的施磊揉着眼睛,用充满睡意的嗓音问道:“这大清早的,怎么回事啊?”
“我去看看。”骏秀按着生疼的背心想,早知道你这睡相,我就不睡硬邦邦的地板了。
出门沿着昨天走过的走廊,一直向前可以到达门厅,骏秀没有忘记。白天走廊里的灯被关掉了,这座钢结构的现代建筑,顺应环保的潮流,尽可能节省能源使用天光来照明。一侧的落地玻璃外是木地板的门廊,门廊外是植被覆盖的庭院,植物修建成各式各样对称的造型和形状,庭院如盆地般被“塞汶山庄”抱在怀中,这边走廊能看到山庄另一侧与走廊垂直墙面上的窗户。
骏秀快到门厅的时候,走廊最靠近门厅的房间门突然打开,一个女人冲了出来。
骏秀刚想喊“卓凌”这个名字,才发现认错了人,她和卓凌乍一看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稍稍矮小些。她衣着暴露,长发用一只发夹固定在脑后,一件低胸的睡衣根本遮盖不住她丰满的身材。
骏秀不好意思的把目光投向别处。
门厅的叫喊声再一次响起:“救命!快来人啊!”
女人有些犹豫,虽然害怕可她还是决定要去门厅瞧一瞧,她故意放慢脚步等待骏秀走到前头。
脚下象牙色地毯柔软的感觉消失,几步台阶下是铺着大理石的门厅,坚硬而又冰冷,就象此时站立在那个圆形水池边的几张脸。
水池中暗藏的喷头散出剔透的水花,荡漾开的涟漪化开、相切、最终消失在那座雕塑的脚下。而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那条长着许多个脑袋的龙上,他们的眼睛中充满惊恐和慌乱,骏秀机械的转动脑袋,向那个水池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一眼,身为警务人员的骏秀也难以抑制胃部的翻腾,耳边的说话声如受到了干扰似的不清晰,像有只蚊子在脑壳里盘旋,“嗡嗡”直作响。
门厅发生的事件犹如走进但丁描述的炼狱般令人毛骨悚然,那条飞腾在水池上的龙朝天空挥舞着龙爪,它硕大无比的龙爪上俯卧着一具中年女性的尸体,白色的衣摆湿漉漉的耷拉下来,手指扭曲成痛苦的曲线,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一定是惊恐的。贯穿身体的爪尖微微露出背脊,红色的血无声无息顺着光滑的雕像流淌,美丽的鲜艳被水滴渲染变成了粉红色,整幅画面散发出神话般的恐怖气味,希腊传说中的恶龙托举着纯洁的圣女,鲜血是最奢侈的祭品,祈福的祭祀在众人面前残酷的开场了。
水池边站着两男一女,方才的呼救声正是这个四十多岁女人的喉咙里发出来,她的双颊因为喊叫时缺氧而涨得通红,双唇止不住的抖动,她奇异的花哨服饰在色彩单调的门厅里格外醒目,骏秀首先注意起她来。
之所以用“奇异”这两个字来形容她,因为她一身波西米亚风情的裙衫是骏秀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打扮。色彩斑斓的裙衫下摆层层迭迭,做工精巧的褶皱从紧束的腰际开始绵伸,扎起一条挂着琐碎亮片的银质腰带,符合黄金比例的分割线于是恰倒好处的设定在了女人上身和下身之间,整件衣衫上绣满蓝底碎花、古老符号以及豹纹,光鲜到眼花缭乱。右手中指一枚镶嵌钻石式样古老的银戒上,和整体的风格有很大的反差。她长长的卷发用一条彩虹颜色的丝巾扎起,用一串红色的挂珠掩盖了松弛的脖颈。要不是脸上皱纹的出卖,骏秀要猜出她的真实年龄还真不轻松。
两名男青年年纪相仿,可面对着同一具尸体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身材高大稍显肥胖的那位,他长着一个大大的鼻子,这让脸上其他五官看起来都很小,双手拢着两鬓翘起的头发,他专注的看着水池,对尸体的惨状却是熟视无睹,就像青蛙看不见静止的飞虫一样。
另一个戴着和女人相同的银质腰带,衣服和脸一样是皱巴巴的,可能是因为听到叫声,匆忙赶来的缘故,他除了惊愕的脸孔,其他部分似乎都还处于睡眠状态。
他几乎不怎么敢看那具尸体,他拉拉“吉普赛女人”垂下的袖子,小声的问:“师傅,这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该怎么办呀?”
听称谓,他们两个是师徒关系,可现在还有什么职业还保留着这样的师徒关系呢?一连串的问题丢给比自己更不知所措的女人,只会引发混乱的局面。
“大家不要慌,这里有警察,交给他处理就好了。”听嗡嗡的鼻音就知道是没睡醒的施磊在说话,他双手放在头顶上压着翘起的头发,站在台阶上,点点骏秀的后背。
那位走廊上遇到的女人,双手环抱胸前交叉摩挲着自己的肩膀,用温暖的手掌抚平鸡皮疙瘩,脚下有些不稳。
“警察,你快过来处理一下啊!”两个“吉普赛人”催促着骏秀。
骏秀一时不知所措起来,甚至不知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以往他在现场遇见的被害者都尚存一息,冷冰冰的尸体倒是头一遭,即便不去触碰它,也能肯定它是死亡的。
六个人面对着残酷的死亡,新奇而又恐惧,谁也不愿意做些什么,也不愿意首先离去,这个僵局随着门厅的玻璃门打开而被打破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光景、枯发蓬乱的男子。逆着阳光,看不清他的脸,头发被清晨的阳光染上了金灿灿的黄色,领口磨损的白色圆领T恤外罩着一件黑色轻薄外套,虽然都是名牌,可穿在他身上却显不出气派来。他右手提着一只小包,看起来不是很沉。顽皮的太阳在他身上描出一个耀眼的轮廓,看起来很神奇。
高级材质的玻璃门在他身后无声的关闭,枯发男人脸部挂着一抹忧愁,他抿着薄薄的嘴唇,紧皱的眉毛几乎在眉心处汇合了。尽管没人知道他的来头,但进门见尸显然令他很不舒服。
“你们是谁?”一个骏秀熟悉的女中音,山庄的女主人坐在一把电动轮椅上现身门厅,她那身淡粉红的睡袍和化于水中的鲜血十分相象。众人这才发觉在走廊旁的楼梯下隐藏着两扇暗门,暗门正对着门厅,里面则是女主人私密的卧房。
门口的枯发男子先开了腔,他掏出一封信挥了挥,说:“我是左庶,三天前在我的调查事务所收到这封委托信,信中告诉我‘塞汶山庄’今天将会发生一起事件,需要我的说明才能解决。现在看来,这样的事件并非在我的调查职权之内。”
“你就是那位有名的侦探?”骏秀不止一次在结案的会议上听到过这个名字,毕竟他的姓非常罕见。
“吉普赛人”接过左庶手里的信,多事的看了起来。
“陈妈怎么了?她怎么了?”终于卓凌看见了水池上的物体,这是无法承受残酷的现实。她不顾身边围作一圈的陌生人,眼泪奔流号啕大哭起来,没有化妆的脸上,五官模糊一片。她不停重复着问题,希望得到别人的回答,不肯轻易相信自己口中宣布的死讯。
“赶快报警吧!”名叫左庶的侦探当机立断,代替主人发号时令,并安排几名女性到看不见尸体的地方休息,以缓解她们的不适。有条不紊的安排展现出过人的冷静,骏秀不由想去了解这个深藏不露的男人来。
可手机的信号在紧急时刻,和警察一样很难找得到,不管重拨多少遍,永远是中英文双语无法接通的回答提示。
“奇怪,我的电话怎么打不出去?”施磊摇晃着手机说道。
骏秀拿出手机查看起来,昨天晚上明明还能接收到短信息,今天却显示在服务区之外,所有的信号被隔绝在了这所山庄之外。
左庶拿起“塞汶山庄”里的电话听筒,随即摇摇头又放下了。看来这里的一切通讯是中断了。
在很多的推理小说里,有一种传统的经典模式,被称之为“暴风雪山庄杀人”。那便是所有的人被围困在封闭之地,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没有人能够出去也没有人能够进来,陷入一个巨大的密室中。凶案就在这样的空间下接连发生,无疑凶手躲藏在存活下来的人之中。这块看似无法外出之地有利于凶手的行动,但实质上凶手脱罪的可能性和他自杀的几率一样大。
不过“塞汶山庄”里的情况倒不至于如此悲观,因为所有人在十分钟前亲眼看着左庶从正门进入山庄,透过玻璃能看到山庄外的汽车完好无损的呆在原地,只要愿意,他们可以坐上汽车离开。对于拘泥小节的推理迷还要解释一点,十月的上海不会有类似暴风雪和龙卷风之类的天灾封锁山庄的出路,也就是说,“塞汶山庄”目前还未达到“暴风雪山庄”的最低要求。
不过,每个人都把事情想得有些简单,征兆已经出现,可是被忽略了,那么灾难就无法避免了。
“电话打不通,那么我们要派一个人去报警了,其余人在这里等警察来。”左庶扫视了几个男人,问道,“刚才我在门外听到有人说你们之中有警察,请问是哪位?”
骏秀举举手。
“为了确保现场物证和人证的完整,我们就委派他去报警吧!大家就在这里稍等片刻。”左庶提议道。
“可是怎么证明他真的是警察?”水池旁那个冷酷的大个子终于开口说话了,“这里发生的是谋杀案,轻易放走一个人,很可能放走的就是凶手。”
面对这样质疑,骏秀默默拿出自己的证件来消除大个子的疑虑。他瞧一眼轮椅上轻声抽泣的卓凌,想过去安慰几句,但不该说什么?他只希望能快些赶回来,静静的看着她也好。这样的想法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一定认为他的脑袋有问题。
再没有人反对骏秀去报警,骏秀也不再耽搁,绕过门厅的水池,快步跑向那道玻璃门。
感应门并未自动打开,骏秀调整了一下站立的位置,两片玻璃纹丝不动。
“这门是不是坏了?”骏秀拍拍结实的玻璃门,抬头看到安装在门上的传感器垂头丧气,仅靠几根裸露在外的电线连接,在半空中摇摆着,“那我要从哪里出去呢?”
不安的乌云开始聚拢在卓凌的头顶上,只有她才知道答案,美人蹙着眉:“这道门是山庄的唯一出口,为了防盗,其他地方是无法进出山庄的。”
“这玩意修的好吗?”施磊蹦跳起来试图把传感器塞回去,他忘记了自己脚踝的伤痛,落地时嗷嗷直叫。
“虽然不认识各位,但不难看出这里没有这样的技师。”这样冷硬的口气,不用看也知道是大个子说的,不过他说的是实情。
“门自己开不了,那就让我来帮帮他。”话音刚落,“吉普赛男人”抡起门旁一盆常绿小乔木砸向玻璃门。
只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花盆碎了一地,潮湿的泥土抹脏了玻璃,没有留下期待的裂痕。
“没有用的,所有玻璃均是防弹的。”卓凌虚弱的喘着气,受到肉体和精神双层折磨,连睁着眼睛看起来都很费力。
“该死,我们这些人非要听这个女人危言耸听吗?”丰满女人用看尸体的厌恶眼神看着卓凌。
“难道你不认识她吗?”骏秀一大早就觉得山庄里的人都很奇怪,竟然没人主动照料一下受伤的女主人。
“谁认识她?我们是受到这个山庄主人的邀请,和这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丰满女人犯了和施磊昨晚一样的错误。
“请问一下,”左庶故意拖了个长音,“这里的主人为何邀请你们?”
这个问题就像国王颁布的禁言令一样,每个人自觉的闭上了嘴,极不自然的躲闪着这个问题。
“我收到这座山庄主人的邀请信,可从昨晚到现在都还没见过面,他真是太失礼了,太失礼了!”“吉普赛女人”情绪的转变就像川剧的变脸谱,她放下左庶的那封信,从她那条花哨长裙的口袋里掏出个一模一样的信封,“看吧!我是专程受邀来为山庄主人占星卜卦的。”
左庶查看着“吉普赛女人”的信件,信是计算机打的,和左庶收到的委托信很相近,得知她的名字叫王敏薇,看样子是位卜卦师,左庶望了眼她的伙伴,问道:“那么这位是谁?”
“你这个家伙自以为是侦探,问东问西的,你让其他人先自报家门,凭什么我先说。”刚才砸门失手的尴尬导致年轻人的火气上窜,对所有人充满了敌意。
“既然我们有缘被困在这座著名的建筑之内,彼此认识认识吧。”骏秀打起了圆场,他首当其冲来了番自我介绍。
接着是施磊,自己室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况且他是个警察,在这个密封的地方他的职业或许没什么大不了,一旦离开这里,多一位戴着国徽的朋友百利无害。
然后左庶和王敏薇又复述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潜移默化中,自我介绍的顺序由门向里慢慢推进,“吉普赛男人”这才害羞的自报家门:“我叫薛庵仁,草头薛,尼姑庵的庵,仁慈的仁。具有超越人类极限的神奇力量,是这位占星大师王敏薇的徒弟。”说到自己的神力时,他神经质的眨眨眼睛。
“万戈。我是来找庄主的。”大个子摸摸鼻子,简短有力的发言道。
“我叫叶晓可,大家可以叫小可。昨天我接到客户的电话,说在‘塞汶山庄’会面,结果我的客户没来,却来了那么多我不认识的人。”丰满女人高傲的语气,让人非常不舒服,好像天生她就该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卓凌也想参与其中,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以往这样的场面都是由陈妈代为介绍自己,现在陈妈虽然就在几步之外,可已经开不了口了。
“轮椅上的那位小姐是山庄的女主人卓凌。”
卓凌循声看去,是骏秀笑眯眯的扮演着陈妈的角色。
“你就是山庄的主人?”得到的骏秀肯定答案后,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到轮椅前表达自己的问候。
“可是我并没有邀请过你们呀!”卓凌对所有人说道。
“那会是谁?”
“邀请信不是从这里寄出来的吗?”
“让我们来,又没人承认,到底是要干什么呀!”
七嘴八舌的人们炸开了锅。
“这个山庄还有其他主人吗?”骏秀冷静的问道。
卓凌摇了摇头。
“尸体暂时不能移动,去找条毯子把它盖上吧!”只有那位侦探,没有参与他们的集体讨论,着手处理当务之急。
和一具尸体被关在同一间屋子里,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骏秀回到房间里把施磊的被子拿了来,在身材高大的万戈的帮助下,披在了陈妈冰冷的尸体上,从头到脚消失在从众人眼前消失不见,至少是心理上的,眼不见心为净。
“她的嘴里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由于挥动毯子产生了风,一个白色纸团从尸体的嘴巴里脱落出来,在水面上颠簸了几下,飘向水池的边缘。
骏秀赶忙撩起纸团,甩去搀杂着鲜血的池水,每个人屏息闭气,翘首期盼这张含在死者嘴中的纸团的内容,再普通不过的纸团拥有恐怖片般的魅力,让人想看又不敢看。
骏秀的手指缓缓展开纸团,似曾相似的剪贴纸,扭扭歪歪的拼凑出一句:那些背叛同伴的人,常常不知不觉地把自己也一起毁灭了。
左庶搓揉着衣服的下摆,焦躁的移开骏秀遮住纸团一角的手,一个毛骨悚然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死神的右手”。
骏秀只觉得一阵眼晕,昨天晚上远江大厦停车场袭击案的嫌疑人很可能是“死神的右手”,而十二个小时不到,他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并且这里发生的一切事件,很可能是冷血杀手一手策划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传来“死神的右手”窃笑声。
不安的人们开始躁动,偌大的“塞汶山庄”,正笼罩在红色的恐怖下,连环杀人犯的魔爪已经张开,血盆大口正对着不知所措的他们。
每个人的到来都不是巧合,对此他们自己心知肚明,可没有人想成全那张纸条上写的内容,把自己毁灭在这座现代化的监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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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展到这里,正如本章开头处的预言魔术一样,团聚至此的人并非机缘巧合,而是有人依靠非凡的才智令一切看起来那么的顺理成章。这也是魔术,是如蝎子尾巴般致命的魔术,当走入魔术师精心安排的迷宫后,那么人和羔羊也就无异了。
人是羔羊,随波逐流的大众群体。
上帝是牧羊人,让人们了解自己该何去何从。
凶手则是羊群中披着羊皮的饿狼,外表如绵羊般雪白,内心如地狱般狂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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