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强没有表现出很感动的模样,士为知己者死,这份情意记在心上就行了,没必要故作姿态。管中昆微笑着对陈朝鲜说:“陈副,我们是不是都太急了点,自强现在还是代理呢。等过完年后再动手不迟,先让自强把代理二字去掉,咱们可不能再犯大江的错误啊。”
陈朝鲜也笑道:“现在只是先行部署,当然没必要那么着急,明天的会议上我们是不是先统一意见?”
朱自强道:“明天我们听别人说,刚才的那些意见,你们心里有数就行了。嗯,时间也差不多了,那就先这样。”
管中昆和朱自强住在一个小院里,陈朝鲜的家本身就在曲高,三人分别后,朱自强拉拉管中昆,洛永开的那辆越野车灯光一闪,管中昆疑惑地看着朱自强:“这是演的哪出?”
朱自强笑道:“紧张什么?还怕我把你卖了不成!跟我去见一个人。”
管中昆眼睛转动几下,嘿嘿笑道:“你大哥?”
朱自强禁不住停下了脚步,有点意外地看向管中昆:“你怎么会猜我大哥?”
管中昆笑道:“你要见李碧叶早就去了,而且现在也不适合去见,虽然你很想你儿子,想去看看那个叫八斤的小家伙!可是你不能去!呵呵,敏感时期啊。你也不会去见猪肝,因为他会来找你的,你不急。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你大哥了。”
朱自强没有承认,也没否认,而是反问道:“那你怎么不猜我是去见吴飞呢?”
管中昆指着洛永的车道:“去见吴飞用得着这样隐秘吗?”
朱自强忍不住踢了他一脚,笑骂道:“充能吧,德性!赶快上车!也就是我了,换一个人早把你小子踢飞到乡里,你知道吗?有两种人不适合当官,一种是刚正不阿,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还有一种就是脑袋瓜子特别聪明!但是又特爱卖弄的,领导心里想什么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还不会装佯,你就是这种人。”
管中昆笑道:“我不喜欢当官!要不是为了跟着你,帮你出谋划策,当当军师,我才懒得抛头露面…看起来金光闪闪,其实呀阴风惨惨,指不定哪天就成了你的垃圾货。你当我喜欢成天板着脸,用尽心思跟人斗?老子喜欢一书在手,天下我有的生活。”
朱自强闻言苦笑,一边顺手关门,一边说道:“管大啊,你这张嘴就不能积点阴德吗?我知道你重感情……你说我俩这种关系,会不会引起别人的误会?”
管中昆翻翻白眼,没好气地说:“会啊,美的你!小永开车!”
朱自强伸出手指轻轻地顶了他几下:“哎,是不是最近没交供应粮,弄得这么大火气?要不,我让小永带你去释放一下?”
管中昆骂道:“怎么会有你这种干部?太他妈没公道了!你简直是在侮辱斯文……”转头向洛永问道:“贵不贵?”
三人笑得在车里打跌,管中昆是个机灵人啊,朱自强心里暗暗感叹,他借此扯开话题,绝口不问去见谁?干什么?但朱自强没想过要瞒他,拍拍管中昆的肩头道:“兄弟,都是自家人,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有人在暗中操作,想让我大哥保外就医。”
管中昆皱紧眉头,沉声道:“怪不得一直没见到吴飞,什么时候的事?”
朱自强苦笑道:“我这大哥有股狠劲啊,他自从进去后就间断性隔食,两个月前引发了胃出血,我来之前,差点就被保出来了,现在各种手续都已经办妥。”
管中昆的腮邦子鼓了起来,嘴巴紧紧地抿着,他以为朱自强只是一时意气用事,跑来曲高帮猪肝收拾烂摊子,结合前段时间猪肝发生的事情,这幕后到底有什么名堂?他看向朱自强,毕竟是亲兄弟啊,这事儿难办了!
朱自强摇摇头,依然苦笑道:“我今天晚上不是去见我大哥,而是去见张军。”
管中昆眉头皱得更紧,急忙伸手拍拍洛永:“先停下!”
洛永缓缓把车停到路边,管中昆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感觉有哪点不对,“为什么要去见这个人?”
朱自强看向窗外,他没有阻止洛永停车,声音显得无比疲惫:“王健华跟我说的,张军这个人不简单,我请李子腾帮忙查了一下,你猜查出什么来?”
管中昆摇头,如果王健华跟朱自强说起这个,那时间也是在元旦聚会以后,看来是最近才发现了什么情况,以他对朱自强的了解,一般事情不会这么愁眉不展。所以他继续保持沉默,朱自强接着道:“前几年张军在春江打理电脑公司的时候,跟白武和苏联有过秘密接触……”朱自强看了看管中昆微微张开的嘴,自顾着说道:“我们一直忽略了这个人,总把他当成猪肝的一个打手,以为他只不过是一个武夫,没什么头脑,人心啊,人性啊,世上最复杂,最危险的就是人心!”
管中昆顺着他的话分析道:“所以你认为你大哥保外的事跟他有关,或者说是他暗中操作的?”
朱自强点点头道:“不仅如此,我怀疑马星也是他挑唆的,而且事发后,他马上就把马家兄弟给做了,他真的这么听话?再反过来看,猪肝最得力的人就是马家兄弟跟他了!还有一个人,苏南……苏联的姐姐、白武的老婆!”
管中昆摇头道:“前边的分析我觉得有可能,但说到苏南……白武和苏联干的那些丑事儿,她怎么可能会帮这两人报仇?苏家丢的脸还不够大吗?”
朱自强道:“管大,你太不了解这些人了,官做的越大,越爱护短,苏联哪怕是叛国,在苏家来看,也只能由他们处理。并且这件事还闹得如此大,丢脸!你说对了!就是因为丢脸,苏家才不会善罢甘休!”
“可这事跟你没关系呀!全是中纪委一手操办的……难道你有插手?”
朱自强脸色古怪地看着管中昆:“你觉得白苏案件撸翻那么多人,偏偏我屁事没有还一路高升……我命好?还是我后台硬?”
管中昆惊怔地看着朱自强,这一刻,他再次推翻了原先对朱自强的评价,他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位老同学了,他以为朱自强比一般同龄人成熟稳重,头脑聪明,大局观强,做事有魄力,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才华……有魅力的党干部。可是现在的朱自强才让他觉得如坠迷雾,同时他的内心中还有一丝悲哀,朱自强才二十六岁啊!这心机之深,手段之狠,简直不应该出现在这样年轻的干部身上,更不应该表现在朱自强身上,管中昆从来都是个完美主义者,他这样全心全意地跟着朱自强,不过是希望借朱自强的手,实现自己无法用书本实现的理想。
管中昆觉得自己无比混乱,现在朱自强去见张军,目的是什么?合作妥协?警告收服?还是干脆一次解决?想到这里,管中昆摇摇头,朱自强不可能带上他去干这种事,而且朱自强也绝不会干这种事。
“自强,你见他的目的是什么?”
朱自强笑道:“拖。”
“拖?”
朱自强点点头,再次确认:“拖!拖到我把代理二字去掉。拖到我把猪肝安排出去,拖到我准备周全。”
管中昆勉强打起精神,用尽脑力地思考着说:“如果事情跟你的猜测一样,你凭什么让拖住他?”
朱自强转过头看向管中昆,浓黑的眉毛往上一挑:“凭实力!小永开车。”
管中昆嗫嗫嘴唇,但终于忍住没问出口,他本想问“那你带我去干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朱自强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悠悠地说:“中昆,从初中开始,咱们就是好朋友,到现在更是好兄弟,有些事情我不想一直瞒着你,这就是今晚把你叫上的主要原因。以前是没机会,也没必要。但今晚你和老陈两人让我改变了主意。而且,一个人背负着秘密真的很辛苦!”
管中昆被朱自强的一番话勾直了无穷的好奇心,朱自强还有什么秘密?连李碧叶这种二奶他都知晓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吓人的?
答案很快揭晓,朱自强与张军见面的地点,赫然是磷肥厂,张军一个人,看地上的烟头,他起码提前了半个小时,朱自强示意管中昆呆在车里,洛永跟他一起走向张军。
张军脸上带着笑容,他的双胞胎儿子已经上高中了,被人接到北京的贵族学校就读,他现在可以说无牵无挂,这些年找过不少女人,可是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动心,当年跟妻子在乡下刨地掏食,生活虽然清苦,但日子过得舒坦,老婆死后,跟着猪肝逃跑,然后就踏上了犯罪分子的道路,现在有钱了,两个儿子也出息了,可他却越来越怀念以前的农村老家。
朱自强握住张军的手:“军哥,让你久等了!”
张军笑笑,淡淡地说:“你是大市长嘛,我应该等的。”说完看看洛永:“小永还是老样子!”
洛永没笑,也没说话,他不会装,该笑就笑。张军不以为意,开门见山地说:“朱市长,今天找我是为了你大哥的事吧?”
朱自强摇摇头道:“无所谓!我知道你是受人胁迫,我也不想跟你撕破脸,军哥,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儿子,我理解你,也很想帮你,可我不但没有帮到你,反而还要麻烦你,唉……怎么说呢?是猪肝和我欠你的。”
张军摇摇头,他的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容:“谁也不欠谁,自己选择的,你今晚找到我,确实有点出乎人意料。”
朱自强眯着眼睛道:“人?哪些人?没料到我这么快?”
张军道:“是。”
朱自强看着地上的烟头道:“军哥,你还没有跟人说吧!谢谢!”张军呆了一下,然后摇头苦笑道:“你比猪肝强太多太多了……如果我在你身边,根本没有任何机会。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朱自强笑道:“我只有一个要求,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这是你能做到的。”
张军还是摇头道:“自强……我做不到,我儿子现在北京。”
朱自强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眉头轻轻挑动,声音一下子就变得阴冷无比:“军哥,你做不到也得做!别人可以那样对你,我也可以!我来,不是求你!而是凭实力,你想看看我的实力吗?”说完身形一动,就像鬼魅般贴着张军。
张军只觉得胸口一紧,然后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力气,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倒退,接着全身一僵,就像无数根针扎进了体内,惊骇、恐惧、绝望,张军睁着双眼,就像看到鬼一样。
车里的管中昆也大大地张着嘴巴,尽管在脑海里想象了无数种可能,可直到朱自强动起来的时候,他还是难以相信——朱自强竟然会功夫!而且比电影里那些“武林高手”还要恐怖!
张军身子一轻,接着重重跌倒在地上,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眨一下,不是他不想眨,而他的双眼无法闭上,朱自强脸带寒霜,浑身充满了一股煞气,两条眉毛就像两把倒挂的弯刀,只见他左手一挥,印在旁边的水泵上,“砰”地一声闷响,水泵被震飞起来,抛在空中两米多高,再摔下去。咣当当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洛永走上去,把水泵提到张军的面前,只见上边就像蜂窝一样布满了小孔。
张军微微地动弹着腿,他现在终于感觉到身体属于自己了。但他的心神被刚才电光石火的一幕夺走,整个人傻傻地半躺在地上。朱自强走上去,把张军拉了起来,在他背上轻轻拍打着,张军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气劲从背口侵入,很快就驱散了身上的痛麻感觉。
朱自强不说话,站在张军的对面,整个场面安静得让人害怕,张军甩甩头,今晚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朱自强看着他,无比真诚地说:“军哥,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说实话,我只想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当个好官、清官。你看这么多年来,我可有过什么仗势欺人的行为?你跟猪肝是喝过血酒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我们的父母早亡,你婆娘早死,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个社会的制度不合理!因为有些当官的没原则!你立过战功,可到了后来呢?你什么都没得到,为了给婆娘治病,沦落为一个抢却犯!我想用我一生的时间,为所有贫苦的人们争取公平、公正!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钱看病上医院……你相信我吗?”
张军的眼睛有点红,他今晚第一次点头,而且点得非常用力,朱自强没有必要哄他,而且自他认识朱自强以来,这个年轻人一直是个好干部。张军整理了一下心绪,轻声叹道:“我相信你!刚才……你也让我长了见识,说实话,你刚才的功夫很厉害!我连想都没想到过,可我不怕死!我早该死了,我知道你也有能力抓到我的两个儿子,这些我都不怕!来之前我就想好了,像我这样反复无常的人,已经没有任何信义可讲,把你扳倒,把猪肝扳倒,我两个儿子还有机会出人头地,不然一辈子都会被你们兄弟俩控制住。但是你刚才的话说得很对,而且我相信你会这么做,我也相信你能做到!我答应你,三个月!”
朱自强吐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你放心,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照顾两个孩子。谢谢你军哥!”
张军笑笑,显得无比轻松,不仅是朱自强暂时放下了心中的顾忌,他也同样得到了解脱,他对朱自强有种莫名的信任感,他相信朱自强会善待他的两个儿子,主要是朱自强表现出来的实力,这是最好的选择,终于为孩子们争取到了。张军笑笑说:“我先走了……你要小心你大哥,唉,你们三兄弟真是了不起!不知道你们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呵呵,如果你们不是亲兄弟就好了!保重!”
张军转身上车,发动,然后冲朱自强挥手而别。朱自强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张军的话让他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大浪,爸爸……妈妈……难道我真的要大义灭亲吗?他的心里无比苦涩,张军说得对,如果不是亲兄弟就好了!猪脑壳肯定会成为一个阴险狡诈的政客,他天生就适合官场,如果不碰到朱自强,猪脑壳不会锒铛入狱。还有猪肝,如果不是亲兄弟,猪肝随便在哪里都能成为黑道大亨!可这样的三人为什么偏偏是亲兄弟呢?
朱自强在自己的心里已经把猪脑壳杀了几百次!可是每当他想彻底解决难题时,他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猪大肠的笑容,还有五花肉的嗔骂,别人不知道当娘的心,可朱自强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些苦难的日子里,五花肉半夜起来,偷偷看着猪脑壳的相片出神,猪脑壳就算坏到了极点,可在娘的心里,他还是娘的儿子,他还是从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朱自强的眼泪悄然无声地溢出眼眶,妈啊,你让我到底该怎么办?还有猪肝,一心爱护着他,处处想着他,却好心干坏事,眼见局面已经无法收拾了,他才迫不得已争到曲高市长,他不想这个亲二哥落到惨淡收场的结局。党的政策,朱自强心里无比清楚,猪肝这样的人,早晚要被收拾,自己劝他捐款捐物,只不过为了暂时稳住当局者,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万一碰到几个野心政客呢?猪肝就是政绩啊,红彤彤的政绩,干掉猪肝起码能官升一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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