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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涛如雪,堆云似山,元嫣站在甲板上,漆黑晶莹的眼珠子看着湛蓝澄澈的海水入迷,就像一大块嵌在天地之间的蓝宝石,眺望去让人有说不出的心胸通畅,那梦中的惊惶、悲伤,在这一刻都统统的似烟云散去。
元鉴海晕船,而且晕得厉害,差点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自上船来就昏昏沉沉,难有清醒的时刻。左堂贵提议坐船走海路到津海再登岸去燕京,元鉴海这时候恨不得将左堂贵一脚踹下海去,他没有想到晕海会这么痛苦,打定注意这辈子不再坐船。
济南收复后,元鉴海没有回济南去,与其他鲁王府的人一直留在阳信候旨。
东虏攻陷济南后,没有进驻济南城,抢掠一空后便纵火烧毁全城,还有数万守城军民的尸体散在济南城内到处都是。这时的济南已成死城,没有几个月的收拾,根本就不能住人,元鉴海与鲁王府众人也无法回去。一直到二月底,宫中才传来特旨诏使元鉴海携鲁王幼女元嫣到京中去。
到二月底,阳信西北方向已经形成大片的洪泛沼泽区,道路悉数被毁。沿海岸线地区也由于天气转暖的原因,河流解冰,不利于车队通过,只能坐海船北上到津海,再登岸坐车前往京中。
“前面就是津卫岛了,除了林大人的津卫岛,没可有哪座海岛能容下这么多人一起做工!”一名站在船头甲板领路的船工帮小郡主元嫣指出津卫岛的方向。
“是吗,哪里,哪里?”元嫣个子矮小,才十二岁的她还正是长个子的年纪,她踮着脚,发丝给海风吹乱,才勉强看到露出海平面的津海岛岛尖,却看不到在津海岛的全景,只盼望着船能行快些,早一刻抵达津卫岛。
左堂贵寒着脸,他对进入林缚的地盘可没有什么好兴奋的。元鉴海想到可以不再坐船,不再吃这晕船的苦头,心里自然是振奋一些。他们乘船北上,半途上遇到从津海出发往南到山东登、莱等运粮的船队,他们没想到这时候朝廷还能在津海组织这么多的船运粮,差不多有七八十艘。船队知道他们是北上进京的鲁王府的人,特地派了两名船工专门给他们领路,他们才知道津海的一些情况。
越过津卫岛,等赶到津海,元鉴海才发现涡口远比想象中还要热闹数倍。
涡水河口给一道临时的封河大坝封住,为了筑坝的便捷与快速,林缚直接将四艘装载满砂石的平底海船填到河口,元鉴海、元嫣他们最先看到的就是那从坝子中间竖起来的八根孤零零却显得有独特风情的船桅。
对元嫣来说,在离开阳信后,终于遇到一处热闹的所在,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一路上郁结的情绪也陡然放开。
海塘内外到处都是役工民夫肩挑身扛的忙碌身影,涡口寨东南方向伸出一大块岬角,将涡水河出海口的海滩地与北面的海岸隔开,就在北面形成了一座天然的避风海湾。百年前开海漕选择涡口为转输站,就是看中这里的地理条件,百十年时间过去,这处地理条件并没有大改变,稍加整饬就是浪港,工程量相对开拓河道、整固直道来说,要少得多。
不过寨南的内河码头太小,一次性只能停泊五六条中小型内河漕船。涡水河的转输能力,除了给河道限制住外,也跟码头的装卸能力直接相关,要达到二十艘漕船同时装卸的能力,内河码头至少要拓宽到三百步宽。
为了节约工程时间,涡口在挖窑烧砖的同时,更多的是直接从周边村寨拆运砖石。
河汊子口南岸是江东左营及役工民夫的驻营,占了好大一片地,贴着河汊子口,有一座塞堡式的建筑刚刚露出稚形。北岸以涡口寨改津海仓为核心,规划要建津海都漕运司衙门以及两座军事塞堡及防御津海仓的塞墙。河间府治所、津海县治所也将移到这里来。没有多余的财力、人力、物力去收拾给打残的河间县与津海县了,再说林续文身兼数职,总不能身分数处署理公务。
此外,津海盐铁司及盐场体系也给彻底打残,除脚快的,官员或杀或降或叛,盐丁、盐户逃得一个都没有剩影,朝廷也有意在这边重建津海盐铁司衙门。
重重因素叠加,使涡口也成为返回难民的集散地,有着乱世之秋异样的畸形繁荣。虽然不断的将难民沿涡水河往内陆疏散,在河汊口重新聚起来的难民人群还是很快达到数万之众。在涡口寨的北面更是有一大片连绵起伏的营帐,一眼都望不了头,元鉴海、左堂贵等人也看到纳闷:没听说津海除了江东左军、晋中军之外,还有别的驻军啊?
元鉴海、左堂贵所不知道的,郝宗成于3月6日率两万蓟北军(含一万余匹军马)移驻津海就近解决军食问题,这样至少每个月能替京畿缓解四万石粮、三十万围草料供给的压力。
考虑到津海的用粮压力,户部另派了一名正五品的员外郎过来督管津海仓,顶替原津海仓监丞张文灯平衡户部与林续文、林缚之间的关系。
这时候,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津海涡口这一小块地方此时实际上成了京畿与大越朝的咽喉、脖子、命脉;不然也不会让汤浩信这样的重臣在战后百废待兴的紧要关头一直都坐镇津海。
宗室封爵与功勋封爵是两种不同体系,亲王爵、郡王爵之后为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爵衔……按律,鲁王身灭,继承者需减一级承爵,元鉴海本身就受封镇国将军,没有资格再受封郡王爵的。
宫中体谅鲁王一系的遭遇,又念元鉴海在阳信抗敌有功,下诏使元鉴海入京受封郡王爵。
林缚袖手站在汤浩信、郝宗成、林续文等人身后,在他身后又是刘直、马一功、杨一航、张文登、陈晋唐等文武官员。
郡王爵列从一品,位于太子少保、内侍省左常侍之上,汤浩信、郝宗成虽然权柄要比元鉴海重得多,按照规矩还是站在海塘上恭迎元鉴海乘船靠港、大驾光临。
元鉴海晕船晕得厉害,精神不振,在港口宣暄过,就给众人簇拥着走进津海仓衙门。这边给元鉴海准备了洗尘宴席,他就是再头疼,也要硬撑着参加,不能驳了大家的颜面。小郡主元嫣则由婆子、丫鬟伺候着去厢院休息了。
林缚的心思不在元鉴海身上。郝宗成率军来津海,除了靠近津海港方便军食之外,还有压制、牵制江东左营的意图,林缚的心思也不在郝宗成的身上,至少他与江东左营为朝廷出力做事还是非常干净利索的,朝廷要卸磨杀驴,自然也要等到眼前的难关熬过去再说。
朝中在三月初旬同时批准了李卓、岳冷秋两人的奏请。
擢李卓任兵部尚书,要李卓接旨后即刻动身进京叙职,商议平虏大计;擢程余谦接任江宁兵部尚书兼江宁守备一职;除岳冷秋东闽总督职,其职权分授东闽宣抚使司、提督府、按察使司,授岳冷秋兵部尚书衔兼任江淮总督,节制江东、江宁军政诸事,率师北上,总辖平寇事。顾悟尘晋升从二品散阶光禄大夫,以江东按察使兼督江东乡军,受岳冷秋节制。
就算不计较江宁是留京的地位,在正常的年份,东闽归户部统辖的定漕额才三十万石,地方可支用的定漕额为四十万石,江东郡加江宁府归户部统辖的定漕数是两百四十万石,地方可支用的定漕额为一百六十万石,仅从这两组数据就能看东闽总督与江淮总督的实权差距有多大。
两百多年来。江东郡发生的大小乱事也不少,但从没有设过江淮总督一职。此时设江淮总督,并让岳冷秋窃居此位,并不仅仅是为平剿东海寇及洪泽浦流贼事。林缚能看出朝廷即使表面上绝口不提迁都之事,实际上设江淮总督加强对江东郡、江宁府地方的集权,就是为迁都做准备。
要说论资排辈,程余谦倒是有资格担任江宁兵部尚书兼江宁守备了,但是勤王一战,程余谦贪生怕死、怯敌畏战,先进军至临清、怯步不前,而后又退到聊天,再退到济宁。虏兵进一步,他退两步,一直到东虏南线主力纵火烧毁济南城退到黄河以北,他才率江东勤王师慢腾腾的跟在岳冷秋的屁股后面“收复”济南。
擢升程余谦,大概也考虑让他的弱势不足抗衡岳冷秋在江东全面掌权,但是楚党内部并非对岳冷秋一点制衡都没有。
顾悟尘表面上没有受得什么实质性的晋升,但是“兼督乡军”四个字十分的关键跟必要,也就使岳冷秋无法绕过顾悟尘直接指挥江东郡的乡军、乡营,恰恰江东郡此时战力较强的几支部队,包括江东左营、东阳乡勇以及受董原节制的维扬乡勇都是乡军。
林缚闭着眼睛也能想到这是汤浩信为顾悟尘争取到的有利条件,毕竟顾悟尘并没有资格直接出任江淮总督。
林缚非常想进京与李卓见一面的,但是他身为领军文臣,即使离京畿也就两百多里,却是非宣不得入京的,甚至私派信使进京都是犯忌讳的事情。当然,王朝末世,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跟忌讳,林缚要是不听宣调就直接入京,就太刺眼了。
林缚心情抑郁,在宴席上喝了些酒,有些醉意微酣,告辞离开津海仓衙门,在护卫的簇拥返回南岸驻营,林梦得在辕门前等他,帮他牵过马,说道:“高宗庭高先生与耿泉山耿校尉过来了,在营中等着你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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