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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宜之计便是同意以江东左军做中间商将粮食转售给津海仓与诸边军,由林缚出面组织登、莱及河间府海商将山东粮食运抵津海入仓。
以林缚的手段,以江东左军的威望,自然也很容易将形成以江东左军为核心的海商势力集团,甚至使整个海漕体系落入林家的掌握之中。
朝中自然有人不愿意出现这样的局面,事实上,甚至连张协、汤浩信这些楚党灵魂人物也不希望看到林缚或者说林家的势力过度膨胀,但是京畿存粮只能再支撑两个月,户部根本没有能力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撇开江东左军组织出一支有足够运力的海船队伍来。
汤浩信的呈文二十九日连夜送入京中,京中回复于三月二日黄昏就抵达津海。
兵部正式行文将江东左军编为江东左营乡军,满编三千员,使林缚以江东按察使司都监的身份兼督江东左营乡军,划崇州县为左营乡军饷源地,以崇州县丁田正赋为左营乡军养军之资。
拿兵部的文函,林缚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江东左军算是有正式的名义,虽然还是乡营、乡兵的名义,但是划给了正式的饷源地,待遇看上去比府军还要高一等。
“倒是没有削减我们的兵额,但是饷源地只划拔了一县,也未免太寒酸了……”曹子昂将兵部文函拿来看了两眼,放到桌案前头,问林梦得,“崇州一县丁田正赋,大约有多少?”
江东左军驻扎在涡水河南岸,兵部文函发来,林梦得与曹子昂等人都聚集到林缚的大帐中来,天时已昏,帐中烛火哔剥燃响,散发出油脂香气。
林梦得微蹙着眉头,见曹子昂问他崇州县丁田正赋的情况,细想了片刻,说道:“具体数字记不大清楚,定漕粮应在三万石左右,扣去地方支用,能用来作饷源的只有一万八千石到两万石,折银不会超过一万两。”
“也只是聊胜于无啊……”赵青山说道。
赵青山在乡营时没有什么感觉,那时钱饷支用都由林宗海、林续宗等人控制着,他们这些外姓将领插不上手,但基本能知道林家往乡营里投钱标准是跟镇府军看齐的,也使得上林里乡营颇具战斗力,非同一般的乡兵能比。
与林缚治军相比,林家往乡营里的投入又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了;林缚治军简直能用败家子来形容了。以林缚治军的标准,江东左营就算是回驻地不行军打仗,一年少说也要十万两银子才能维持,崇州每年供饷不足十分之一,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江东左营乡军在江宁仓促成军,江宁工部拨银六万两,三万两为安家银,三万两支用,实际上累积支用超过十二万两,仅在济南从溃兵手里收购兵甲一次就耗银五万两,伤药支银达两万两。此外有一项最大的开支还没有拨出去,就是伤亡将卒的抚恤银。以林缚“战死或致残授田以养其亲”的标准,江东左军战死或致残近九百人,要购入九千亩良田或折银六万两进行抚恤,再加上赏功银,总共要支出十万两银才够。
也就是说江东左军从仓促成军到战后抚恤前后约五个月的时间,总支用将达到二十五万两银。
当然了,左营乡军以战养战,所得也甚丰。
包括能治愈归队的伤员,江东左营实际兵力已达到四千五百员,此时就编有船队护卫营八百人、骑营六百人、甲卒三营一千八百人,这还没有将驻在西沙岛的集云武卫及乡营计算在内。
从溃兵手里收购大量的优质兵甲以及四战四捷的缴获,使得江东左营将卒的兵甲弓弩列装水平要超过镇府军一大截,并有两千套优质兵甲积存下来,保留口外骏马八百余匹。
战场直接缴获归入江东左营囊中的金银财货折银近十万银。
大量马肉、皮货以及战场收缴物资与登、莱海商进行交易,积存下来的粮草以及大量的骡马转售给津海都漕运司,折银八万余两。
此外还有一千两百余匹口外马正运抵崇州、江宁、维扬等地交易,大抵也能得七八万两银子。
不计算大批量优质兵甲的价值,江东左军也差不多能达到收支平衡,支出二十五万两银,战场缴获也有二十五六万两银。
战争便是如此的势利跟残酷,战败者便进入恶性循环,情况会越来越糟糕,战胜者便进入良性循环,局势会越来越明朗。
当然了,上面还没有将五万两军功赏银以及与郝宗成交易生蛮首级所得的二十万两银子计算在内。
由于林缚从江宁额外拨了近十万两银子北上,加上抚恤银及赏功银还没有发放下去,所以江东左营乡军在津海还拥有近四十万两的现银。
要是汤浩信知道林缚在津海手里就握有近四十万两的现银,舌头也会吓得吐出一截来,如此紧急情况下为开海漕,户部也只能挤出五十万两银子来。
这会儿护卫禀报孙尚望、孙丰毅等人求见,林缚带着林梦得、曹子昂等人亲自出营帐迎接,孙丰毅、孙尚望等人都惶恐不安,此时的林缚已经不是小小的司狱小官。
林缚倒是随意,邀孙丰毅、孙尚望以及登、莱、河间数名海商代表进营帐议事,还难得的吩咐下去在营帐里给孙丰毅等人准备宴席,边饮酒边议事。
婴儿手臂粗细的八支大烛将营帐映照得通明如昼,林缚坐主位,身后是一张画有白额虎扑山石的屏风,身前一张梨花木长桌案,摆放着文函册图兵印等物,林梦得、曹子昂等江东左军诸将与孙尚望、孙丰毅及海商代表相对坐在林缚的下首。
林缚分神的望着烛火想了一会儿,将思路又稍许整理了一下,手指头轻轻敲着桌案,说道:“户部已经同意由江东左军来给大家当这个中间商将粮食转售给津海大仓及诸边军,兵部也正式发函将我部编为江东左营乡军,以划拨崇州县丁田正赋为饷源,大家就不用怕江东左营欠了债,你们找不到讨债的地方……”
“大人说笑了,”孙丰毅笑道,“我们可是巴不得大人欠我们的银子,好拿出来跟外人炫燿一二,哪里会有担心的道理?”
林缚笑了笑,说道:“社稷有难,匹夫有责,虽然江东左营给抬出来勉为其难的做这个中间商,但江东左营断没有从中牟利的道理。诸位负责开船到指定地交粮,我会派员跟从以助联络,粮款到我这边来结,粟米分等,末等每石粟以一千五百钱计,我不会没你们一毫一厘!”
“这怎么能够?”孙丰毅诧异说道,“这让我们于心何安?”
“孙先生先听我说完,”林缚笑道,“所有参与运粮的海商,海船及人员只要在我处登记核对,并许我处派员随行,我们都按两成比例预付定金,以缓解各家的资金压力。待粮到津海入仓,按照购粮款、工食钱核算成本,我处随即支付相当银钱及下一趟的购粮定金,其应得利润部分,我们暂时扣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现在竭尽所能调来的银子也十分的有限,只能厚着脸皮请大家信任我一回,待拿到户部拨银之后,我绝不会有片刻拖延给大家将余银补上。”
林缚朝着孙丰毅等人抱拳拱手。
“大人真是客气了,我们不信任大人,还能信任谁去?”孙丰毅看了看左右,问道,“是不是就听大人如是安排?”
诸海商代表心里盘算着,即使拿不到足额的银子,每次至少能拿回本钱与一部分定金,林缚又不扣他们的粮价,江东左营做到这程度,所体现出来的诚意远非边军与户部能比。再说他们出海行商,往来南北东西,必须托庇、投靠或交结一方强势人物,才能避免给过分的欺压侵凌。林缚以弱冠之龄率江东左军立下赫赫战功,崛起于江淮、燕鲁之间,实为楚党风头最劲的新锐人物,前程似锦,这样的人物不巴结,巴结谁去?
孙丰毅先表态,其他诸人也都说好,将这事便算是敲定下来。
林缚又说道:“海上风浪险恶,对岸即为虏地辽东。货物连船关乎着诸位的身家,若遇风浪倾覆,或遇海寇劫掠,豪富也顷刻变成一贫如洗,这怕是大家视大海如危途的根本原因吧……”
诸海商给林缚说中心事,纷纷诉说起海商出海的种种苦处及高风险来;林缚则耐心的听着他们诉苦。
即使造船技术再发达,也无法否认出海航行是当前最具风险性的行业之一。频繁出没的海盗及天威难测的飓风狂浪,即使有大量的失地贫农愿意出海搏命、搏富贵,但是商贾愿意投资海船的积极性也不高。
即使有想出海牟利的商人,多半也不愿意将所有的身家都压在一艘大型海船上。虽然大海船抗风浪的能力更高,装载量更大,但一旦出问题,就意味着倾家荡产。有实力的商人更愿意造多艘中小型海船来分散风险。虽说中小型海船抗风浪能力低,装载量也有限,只能贴着海岸线航行,行速缓慢,但是多艘海船能将风险分散开来。即使一艘船倾覆或被劫走,其他海船的利润也能够弥补损失。
这也是在禁海政策并不严厉、海盗不十分猖獗的渤海湾难以看到大型海船出现的一个重要原因。
要改变这个现状,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要有人站出来替所有船主或海商将海航的风险分散开来。
林缚听大家诉着苦,说道:“我这几日,每天也坐船出海到津卫岛视看,这一段短短的海路,就觉得风浪险恶,难怪大家出海都有如履薄冰的心思。每一趟出海大家都是在拿命搏富贵,这也是我不扣大家粮价的原因,攒几个钱都不容易。”
“也只有大人能体谅我们的辛苦。”诸海商都说道,集云社那几艘大海船,他们中大多数人亲眼目睹过,这么说倒不是奉承林缚。
“我想了折中的办法,说出来与大家共商,”林缚说道,“我麾下还有集云社行商事想来大家也清楚。打比方说,从登州运粮到津海,船东若是愿意将货物、船只折价,按照船只的坚固程度与抗风浪能力,以百抽六或百抽三的比例向集云社交纳保金,从登州运粮到津海,途中遇风浪导致沉没、或遇海盗导致船货被劫,则事后都可以从集云社获得足额的船及货物赔偿;若一路顺风的走完全程,保金则为集云社之盈利……为保证集云社在津海有足够的赔偿能力我将在津卫岛存两万两现银作为本金。当然了,诸位若觉得这个生意能做,也可以投本金进来参一股,将来盈亏自然也是共同承担。”
“这……”孙丰毅疑惑的问道,“大人要跟我们一起做生意。”
“做生意还是其次,”林缚笑道,“主要是航海的辛苦与凶险,我也能体会一二,聚集大家的力量,愿意在出海前投保金者,虽然走一趟少赚些钱,但也不用担心途中遇到风浪或海盗会倾家荡产……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缚大概记得西方很早就出现了海上保险业,不过他认真观察过大越朝的海商现状,零碎不成规模,没有这种共同承担损失、分摊风险的保险业稚形出现。
没有出现,并不意味着林缚不能催生。
这么做的好处,除了能促进沿海府县商贾、乡豪投资海船的热情外,以集云社或江东左营的名义,成立类似海上保险业的商业组织,一旦海商、船主体会到“共同承担损失、分摊风险”的好处,便会更依赖这种分摊风险的模式,自然也就以江东左营为核心形成更紧密的海商势力集团,并成为支持集云社、江东左营的重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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