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昭看不见高卉在她背后的表情,高翼却正好面对她俩儿,对此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高翼却无心戳穿她的小动作,对于今后的打算,他刚才已考虑了一会,故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清点了下,很遗憾,我走的时候忘了归还道麟人手,现在船上有346木匠和40余名铁匠,还有两百汉军。
明天,五屯将会统计出农夫的数目,你再派人通知宇文久宇文旱宇文逢的商队返回,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我们应该有千余名农夫,工匠500余人,士兵200,商队三支。
你手下的士兵已经走了,此地没有军队保护,所以,第一步,我打算让那两百士兵在这片陆地的最窄处修建关卡。花岗岩和泥灰修建一座能容纳500驻兵的关卡,等到关卡建好后,那里就驻防100士兵……关卡么,就命名为南岭关。
第二步:我们的六艘船上有50吨铁矿石,还有大量猎获的鲸鱼皮和鲸鱼肉,我准备这两天先卸下船上的东西,然后出海再捕捞几头鲸鱼——鲸鱼肉用来做储存作越冬食物,鱼油、鱼蜡可以做成商品。冬天快到了,葛衣绢衣不保暖,我们需要制作大量的皮裘,你来指挥这些农夫,把船上有的鲸鱼皮全制成皮甲(类似现代的皮夹克),然后发给每个人。
第三步:我们需要把那些铁匠、木匠安置起来。让营地里剩余的人全部去建造新屋,让工匠们们把机械都安装起来,以加快功效。等新房建好,工匠安置妥当,我们进行第四步:铁匠们全力打制农具、铠甲与兵器,然后我们从农夫中抽调人手,训练他们操船。
等入冬后,我估计这里彻底安全了,我架船跑一趟新罗,在高句丽,我听说新罗正在与倭国交战,倭国的刀剑锋利,人莫能挡,我打算用我们的铠甲与新罗换粮食、种子,新罗地势平坦,雨水丰富,我听说他们的稻米产量极高,我打算弄一些种子明年播种下去……”
高翼说完这些,期待地看着宇文昭,说:“你刚才谈到‘我们’,就冲这句话我多嘴几句——慕容恪的铁骑大军我已经见识过了,我认为,目前的慕容族已不是我们所能抗拒的,它必将横扫整个辽东。你的族人想跳出这片半岛,寻找回旋之地……想法很好,但动静大了,慕容恪会放过他们吗?
所以,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们就待在这里继续发展——三山城是个良港,马石津也是一个良港,有这两个良港存在,我们又拥有慕容恪所不具备的航海技术,他自北面来,我乘船向东去,哪怕我躲上对面的小岛,他岂奈我何?
所以,我的建议是:你明天派出宇文兵去寻找那些族人,打听他们的情况,顺便要求宇文书等人回归。如果他们愿意回来,让宇文兵带他们返回此地,不愿意来的……由他们去吧。”
宇文昭低头沉思,高翼没有继续逼迫,转而含笑盈盈地看着躲在她身后,一副弱不经衣模样的高卉。他曾见惯了形形色色女人的装模做样,高卉那些小伎俩不足为奇。
“妾身马上给父王写信”,不等高翼开口,高卉抢先做了一揖,楚楚动人地说:“此处荜陋褴褛、先生竟能举重若轻、理顺诸事、如此治国之能、妾平生闻所未闻、贱妾鲁钝,愿留此玩耍几日、也好追随先生学学……先生若有所需,请尽管开口。”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高翼确实有求于高卉,但他却先要解决心头的大疑问:“这个,首先我有一个要求,请你说话尽量慢点……我听说慕容恪破丸都城,宫人们都来不及逃走,甚至连你祖母都被他俘虏了,你那时是否也在其中?”
高卉神色黯然:“先生所问正是我族最大的耻辱……十五年前,丸都城破时,贱妾才满月,便被祖母抱在怀中一起被掳,三年前,辽东郡公(燕王慕容皝此时尚接受晋廷封赏,官衔为:持节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平州牧,封辽东郡公。拥有统辖辽西、辽东、玄菟、乐浪、带方五郡的合法权力)放归祖母时,因贱妾年纪幼小,也被放了一马,妾身这才得归故土,唉——”
高卉说到这里,为自己多孛的命运而凄然泪下。她刚回故土没几年,还没享受够父爱,便因一时好奇随宇文昭出宫玩玩,再次成了俘虏。每一想到这儿,她直欲放声痛哭,但因摸不清高翼的性格,只好尽全身力气抑住悲伤。
无法哭泣,但还是忍不住哀伤,这是她压抑不住嘴唇的颤抖,泪水直在眼眶打转,这种无言的悲骇征服了宇文昭。想到部族零落,家破流离的局面,宇文昭也压抑不住伤感,她一把搂住高卉,放声大哭起来。
高翼心软下来,他柔声安慰:“好了好了……说实话,我无意劫持你,当时我只想,不要让宇文公主成为献给慕容恪的礼物,所以……你只不过是城门失火而被殃及的那条池鱼。我保证不限制你的行动……但你现在回去,我们还承受不了你父王的怒火……该怎么做你知道吗?”
高卉擦了擦眼泪,问:“这是什么地方?”
宇文昭张嘴欲言,高翼打断她的话,说:“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具体位置,我也不打算让你的侍卫送信,你的信件我会在新罗交给当地商人,让他们转交你父王,这样,你父王就不会去茫茫大海寻找我们的行踪……宇文公主,你也附上一份信,解释情况。”
高卉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乖顺地回答:“我会告诉父王是我自愿留下的……你需要什么?”
朝鲜的铁山可是个蕴藏量极为丰富的巨矿。即使在开采了一千年后,矿藏已面临枯竭,它仍能够每年出产二百万吨矿石,成为朝鲜的一大外汇支柱。它的矿石品位极高,可以冶炼出上好的兵器,而且开采极为容易,高句丽王只要稍有脑筋,应该愿意用这些低廉的石头与高翼做交易。
高翼补充说:“此外,你也看到了,我的工匠工效极高,所以。我还可以再帮你们一把,我能迅速为你们全部军队配齐军械,而你们只需要付出一些矿石就行……”
高卉嗖地站起,投身于地,额头紧叩地板,感激地说:“父母生我,郎君活我,此生铭感!”
高卉的被拐,相当于狠狠扇了高句丽一记耳光,为了洗雪这个奇耻大辱,高句丽会动用倾国之力进行报复的。然而,报复结束后,作为高句丽耻辱象征的九公主高卉,却不一定能被高句丽重新接纳,相反,很有可能为了挽回颜面,高句丽王会命她自尽。
但经过高翼这么一说,高卉随他来到三山的行为,反而成了为国献身的高尚行为。由于她在三山,高句丽可以用廉价的铁矿石换取珍贵的粮草、兵器、战甲等等一切生活必需品,等到事情平息,当她返回高句丽的时候,就会受到如同英雄一般的热烈欢迎,可以任意选择中意的郎君出嫁,对于她这位高句丽英雄,无论国王父亲还是她要嫁的郎君,终生绝不敢怠慢。这就是她方才感谢高翼的原因。
这一年是晋穆帝永和三年(公元347年)。
当年,桓温平蜀后下令拆去成都少城,仅武侯祠独存。而后,晋廷感觉到这等征服一国的大功实在无法犒赏,这就是成语“不赏之功”的来历。而恒温因为战功赫赫,以至于他的声望超越了当今圣上,为了维护“君君臣臣”的纲常,朝廷下诏剥夺恒温节制荆蜀的权力,并用殷浩代替他。恒温大怒,遂将属下8州据为己有,自此荆襄不再向朝廷上供。
以前,东晋朝廷全靠富饶的荆襄的财税支持,自这次君臣纲常维护之后,晋庭财政日渐窘迫。与此同时,晋朝文人们清谈的癖好愈发勃发,同年,长江之滨、天门山之上,大书法家王羲之书写的“振衣濯足”摩崖石刻位于山南峭壁,这一碑文直到现代犹存。
同年初冬,自高翼带领宇文公主返回三山后,高句丽巡江都督道麟胆气陡增,他大胆与慕容恪交涉,在获知对方尚不知宇文公主逃入高句丽的讯息后,道麟以低姿态赢得慕容恪的宽大处理。从高句丽重重提取了一笔粮草与军资后,慕容恪回军北上,打败扶余,灭其国。
从此,辽东广大地界唯余慕容燕国一枝独秀。慕容鲜卑在整个东北再无其敌手。
第一场冬雪飘飘扬扬地下起来的时候,慕容恪开始带着大包小包从扶余国撤军,当然,他没忘记自己掘人祖坟的恶癖,战利品中还有扶余国历代国王的尸骸。与此同时,在辽东半岛那被视为鸡肋的三山地界,高翼完成了最后一批房屋建造,他带回来的那些工匠无一遗漏地搬进了厚厚的石屋。
这年代棉花尚未在中国应用,很多时候,它只是被当作庭院花卉存在的,故而被称为棉“花”。冬天里,人们主要的衣着是皮裘,没有皮裘的农户唯一应付寒冷的方法是:绝不出门。同时,在室内人们也只能使用铜鼎里燃烧木炭取暖。铜器在这时还有个缩略称呼——“金”。能用得起铜鼎的人家不多,所以,即使大多数人不出门,唯一的选择是待在被子里保持体温。
这时高翼来到这世界上遭遇的第一个冬天,住惯空调暖气房的高翼极不适应北方的寒冷天气——虽然三山还是一个海洋性气候,而且是一个不冻港,但高翼仍对这样的天气无法无法忍受。天刚一入冬,他就召集着张罗在屋内建设暖炕,铺设类似于清代的暖地垄。由于有防水水泥这项技术,高翼制作的火炕与暖地垄不虑有煤气中毒的危险,安全性大大提高。
不久,感觉天要下雪,高翼又急死忙活地赶制羽绒服。
羽绒服可是个好东西,这玩意既不用种又不用养,派出一队士兵打猎,猎回的鸟类拔光了毛塞入衣内,便成了羽绒服。羽毛大不怕,拿把剪刀来绞成碎片就成。21世纪,名牌羽绒服也要掺合些这样的人工碎羽。在古代,因陋就简还不成么,反正也不想创造名牌,要不,哪那么多的绒羽给俺们制衣。
当然,在制作保暖衣物时,他也没忘记保护自己那宝贵的兵力资源,刚住入石屋的工匠们都被他发动起来缝制夹里皮衣,皮衣的内部缝上一层羔羊皮,这种类似于后世皮夹克的衣服被士兵们误称作“暖皮甲”,高翼懒得纠正,此名称就此传开了。
初雪落下时,高翼穿着暖皮甲,披着“羽绒被”,站在府门口翘首远望,今天,已经联络上的宇文久宇文旱宇文逢商队开始返回,他们躲躲闪闪,牙长的路程花了一个月才抵达三山。此时,外界已冰封大地,唯三山因为是海洋性气候,才落下初雪。
“好大的雪”,等了片刻,宇文昭也带着高卉走出府门。自小生长在严寒地带的她俩身着皮裘,一点没感觉到寒冷,反而因为衣物的厚暖而感觉到雪花飞舞的可爱。站在府前水泥铺设的路面上,她们欢呼雀跃,追逐着片片雪花。
忙!这是这时代给与高翼的唯一感觉,自打到了这世界,他一只脚不沾地的忙个不停,恨不得把身子分成数瓣,每瓣完成一项工作。此时此刻,看着两女还有闲暇追逐稍瞬即逝的雪花,还为掌中的雪花是几瓣而争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咳,咳”,高翼清清嗓子,可没等他想出言辞,高卉伸开的小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你看,这竟是九瓣雪花,真罕见”,红红的小掌上,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花正在慢慢融化,高卉屏住了呼吸,希望能尽量长的留住美丽。
“不能说九瓣雪花,雪花论‘出’的,应该说‘九出雪花’”,高卉难得如此兴奋,高翼终是不忍责备,他叹了口气,纠正说。
“呀、原来还有这学问”,说了多少次,高卉还是那毛病,一激动就语不加点,噼哩啪啦说得飞快。高翼伸手刮了刮她的瑶鼻,也算提醒也算惩罚。
“家主,家主”,高农跑得飞快,上气不接下气的汇报说:“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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