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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八月十五的膳食,应该比平时更好,我可以大吃一顿,把这些日子肚子的亏空都补回来,可是一看让我大失所望。桌上只有几盘精致小菜,乾隆仍命我尝膳,也不等我吃,他先拿起碗,一看他的眼色,我刚想伸筷子,他的菜已经到嘴里了,他边吃边问吴书来:“皇额娘用过膳了吗?”吴书来说:“刚用过,一会儿要去西苑万善殿礼佛,皇后、娴主子、慧主子也都在那边用的膳,一会儿都陪老佛爷礼佛,皇后偷空让奴才过来问问主子去不去。”
乾隆急忙放下碗,命人洗手净面,我一口菜没动,他吃完了。我望着满桌的饭菜,看着乾隆,乾隆看我笑了一下:“你慢慢吃,你也不用回御花园了,在这儿等朕,朕回来陪你赏月对诗。”
吴书来说:“老佛爷传旨,让魏瑶池随驾礼佛,奴才已命小成子去摛藻堂传旨。”我正把一片笋片放到嘴里,还没来得嚼,就整个咽下去。噎得我差点背过气去,百荷赶紧给我盛一碗汤,我三口两口灌下去,笋片卡在嗓眼儿,还是没咽下去,我自己又盛了一碗,喝完了,好歹是把笋片安全送到肚里。一想到老佛爷让我陪她,我就害怕。怎么平白让我陪她,我又不是宫妃,又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人物,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乾隆洗过手,好奇地看着我,我更好奇地看着他,我乖乖地放下碗,眼中含着泪,楚楚可怜地说:“万岁爷,奴婢不去行不行?”估计乾隆知道我眼中的泪是因为刚才噎的,所以我的楚楚可怜根本没打动他,他含笑看着我:“不行,在宫里太后可比朕厉害,朕的话你不听,朕或许不治你,老佛爷的话你不听,就只有死路一条。去,或者能生,不去就只能死。”
我一听他说死路一条我的心就哆嗦,他们怎么把人的生死说的那么简单,人命关天。我已经习惯在这里生活,虽然看不见爸妈,但是白吃白穿还不用上班,可是整天活在生死的边缘,让人身心饱受煎熬。
乾隆做不了主,我也不指望他了,我在地上来回转了两圈,握紧拳头,给自己鼓劲。可是一抬头,看见乾隆偷笑,我鼓起的勇气,一下子泄了。乾隆对百荷说:“给你魏妹妹找身象样的衣裳,这身去了,还不把太后吓着。”
我低下头一看我的衣裳,什么颜色都有,银灰色的料子,周边绣着海棠花,金线收边,原本很漂亮,可是现在倒象从御膳房出来的厨子,油渍麻花的,可能是我刚才吃饭没顾形象的后果,皇后准我不用穿宫女衣服,这件是慧妃赏的,可能他们所有人都把我当成外星人供着吧。
百荷出去不一会儿拿着淡粉色的宫女装,我把旗头带上,花盆底穿上,个儿顿时增高不少。
乾隆换了龙袍,比便服更帅,他迈步出屋,我和宫女们在后面跟着,吴书来三步两步抢到我们前面,在乾隆身后紧跟着,那颠颠的样子让人想起夏天的狗。
花盆底不常穿,走起路来总感觉地面不平,走两步跺一下脚。百荷问我:“你干什么?”跺了几下,脚有点酸,想起赵本山的小品大忽悠,没有他忽悠,我把自己忽悠瘸了。我说:“地面不平。”
乾隆听我说话,停住身:“怎么我们皇宫处处都不合你的意,先是树上有虫子,这会儿地又不平了。”
“不是路不平,是奴婢的脚不平。”我走到乾隆身侧低声说:“奴婢问万岁爷一个问题,万岁爷答不上来,就得答应奴婢一个条件。”乾隆仍帅帅地走着,“朕凭什么答应你的条件,你的问题朕也不想回答。”
我嬉皮笑脸地说:“是万岁自己不让奴婢问的,可不要怪奴婢不顾里外,一会儿看见和亲王问他也一样,到时候万岁爷不要后悔。”
乾隆不愧为一国之君,对我的激将法无动于衷,仍是帅帅地走着,乾隆走的太快,我穿着花盆底一拐一拐的,一个不小心,脚一歪,一屁股坐到地上,乾隆伸手就能拉住我,可他竟袖手旁观,见我摔倒,酷酷地望了我一眼:“你家炕头?坐着不起来。”百荷过来拉起我,我吊着她,险些把她拉个跟头,我嘟囔一句:“我们家炕头建在故宫里,我天天坐在炕头上收门票,就够我过几年的。”
“什么门票?”乾隆本来迈步要走,一听我说门票,转头问我,我刚爬起来,拿着帕子拍灰,帕子一撩拂到乾隆的脸上,乾隆向后一闪,吴书来亦步亦趋地跟着,没想到乾隆会向后退,一下子踩到他的脚上,他嗷的叫了一声,乾隆气乐了:“狗奴才,只踩了你一脚,就象火燎屁股一样。”
我咬着帕子,看乾隆的脚仍踩在吴书来的脚上不挪地方,我幻想着自己扑过来,抱住乾隆,那吴书来的脚会是什么样子,乾隆看我坏坏地笑,瞪了我一眼:“刚刚用帕子拍灰,这会儿又咬在嘴里,也不怕脏!”
我赶紧拿下帕子:“万岁爷觉得地平不平。”乾隆不理我,问我:“你刚才说什么门票?听着倒新鲜。”我说:“门票,就是一种纸,在我们那儿,有了这样的纸才能进门,就象宫里的腰牌一样。”
乾隆挪开脚,吴书来赶紧跑到一边,蹲下身揉脚面,乾隆拿出表看了看:“快走吧,一会儿老佛爷急了。”我一听他提老佛爷,赶紧追过去,偷偷拉了一下乾隆的衣襟:“一会儿老佛爷要是骂我怎么办?”乾隆低下头,带着笑说:“骂你正好,谁叫你一天没规矩,在朕面前总是你我的乱叫。叫顺嘴老佛爷面前也叫,保管让你尝尝棒子饨肉。”
求人不成,只能靠自己,就当去刑场了,当不成烈士,咱当个勇士,边走边把鞋脱下来,一手拎着一只鞋,光着脚走,我故意落在百荷她们的后面,免得乾隆回头看见我,又骂我。
拿着鞋子,踮着脚尖,来一段芭蕾舞,我正臭美,就听头上一声怒吼:“这像什么样子,满人的脚是最尊贵的,怎么大庭广众之下把鞋子脱了?”
这一声喊比炸雷声小不多少,我条件反射地去捂耳朵,乾隆本来瞪大眼睛,多亏没有胡子,否则胡子一撅一撅的一定很好玩。看我两只鞋挂在耳朵边一晃一晃的,他忍不住又笑起来:“你看你象什么样子?”
我放下鞋,不情愿地穿上:“万岁爷,我,不对,是奴婢,不是满人。”我上穿上鞋问乾隆:“万岁爷刚才那一嗓子,是不是狮吼功?”
乾隆没听懂,伸手拉了我一把:“少废话,快走吧,早该到了,你磨磨蹭蹭没个完。”
本来还想再磨蹭一会儿,太后礼完佛回慈宁宫,看不见我把我忘了,我就可以逃出一劫。现在乾隆已经觉察的我动机,再装就容易挨骂,我说:“不是奴婢磨蹭,而是太远了。皇宫这么大,万岁爷也不乘车坐轿,害得奴婢们也跟着万岁爷受累。”
乾隆回身笑了笑:“别人不怕累,就你事多。”他对吴书来说:“让轿子过来,朕也累了。”
我一回身,见小顺子带着四个小太监抬过一顶黄顶小轿,走到乾隆身边,放下轿子,小顺子掀开轿帘,乾隆低头上了轿,乾隆边上轿边对小顺子说:“快点,免得误了时辰。”小顺子答应一声,抬轿的太监见乾隆坐好,抬起轿子,一溜烟跑了。
吴书来、小顺子跟着轿子跑,百荷等宫女也跟着跑起来。我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还会给我来一顶轿子,必定这个提议是我先提的,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跑出五十米,我上气不接下气,总算没被他们落下,也不知道乾隆是不是故意的。
到了万善殿,外面是一片蕉园,我一屁股坐到一棵树下,管它是不是我家炕头,太后还没过来,乾隆轿子停在园外,他下了轿,走到我身旁:“你家炕头又搬这儿来了。”他拿我不当人,当猴耍,我把他当成真空人,我故意不看他:“万岁爷想把这块地赏给奴婢盘铺炕,奴婢也不会拒绝。”
屁股还没坐热,太后的轿车也到了,看人家慢吞吞而来,哪象我们好象刮了一阵风。车停下来,吴书来赶紧跑过去,掀车帘,第一个下车的是太后,吴书来赶紧扶了太后的手,太后逐级从车上下来,接着是皇后,娴妃,慧妃。后面车里的妃嫔贵人等等,也都下了车。殿处顿时热闹起来。我注目看着这些乾隆的女人,个个花枝招展,环肥燕瘦,美艳而不俗。
平时和乾隆在一起,很少想到他有很多的女人,今天看到这些花一般的美人,心中顿时变得空落落的。
乾隆见太后下了车,赶紧过去请安:“儿子给皇额娘行礼了。”太后扶起他:“本想等赏月的时候再叫你。”古有春祭日秋祭月之说。太后一转身看见我站在乾隆身后,脸立即冷了下来。本来我坐在地上,见太后车马过来,赶紧爬起来,那速度快得乾隆对我都刮目相看。
我跟着宫女们给太后及娘娘们磕头,皇后带着后妃又给乾隆行礼,礼毕都站起身。皇后及彩月一左一右扶着太后进了院子,乾隆故意落在后面,对我说:“你在外面候着吧,佛门净地,你别惹出什么乱子,不好收场。”
我是求之不得,赶紧应了,乾隆见我回答这么迅速,抿嘴笑了笑,用手轻轻点了我一下脑门,迈步进了院子。
我耸了耸肩,进了蕉园,我喜欢芭蕉树的大叶子,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钱翊这首诗将芭蕉描绘的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随手扯住叶子,把它拉得远远的,又放开,从一株树转到另一株,来来回回。
我实在无聊,蹲在地上画画,画了一树芭蕉,然后在下面题了一首词,是蒋捷的一剪梅,是他坐船过吴江时所做的,一片春愁待雨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浇。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首词中我最喜欢何日归家洗客袍,他归家还有个时日,而我呢?今天是八月十五,每逢佳节倍思亲,人家妈妈儿子媳妇在一起快快乐乐的过节,即使这儿的奴婢下人,想父母了,父母都能过来看看,我又如何?爸妈即使想看我,可得能穿过来?一笔一划画个字,眼泪随着我的后退,滴滴落到地上,我写一个字向后退一步,写到绿时,后面有一堵墙,退无可退了,我靠在墙上想把剩下的三字写上,后面的墙忽然向后退了一下,吓得我攸的蹦起来,我惊异地转回身,乾隆笑吟吟地看着我,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忘了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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