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做余言。问余何适,廓而忘言。
我出生在南方的一座城市,城里古旧的街道里生长着法国梧桐。高大,挺拔,茂盛。我从出生之后到十八岁都在这里度过,我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我甚至担忧,我的一生是不是都要在这座小城度过,直至老死。
我能想到唯一离开这座城市的方式就是高考。
二零零三年的秋初,经历漫长的二十三个小时的火车旅途之后,火车停靠在L市火车站。
我拎着巨大的行李箱下车,我的爸爸余云朗跟在身后。站在站台上,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蓝云白,笑意忍不住从唇边流了出来。这一切,和想象的模样似乎都不一样,记得地理课本上的描述:L市是重工业城市,也是全国大气污染最严重的城市之一。
余云朗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们直奔J大而去。出租车行驶在路上,穿城而过的河流两岸如今已经成了重要的旅游景观,我摇下车窗向外张望,河风猛烈地灌入,吹拂着面颊,带着河水特有的泥土气息。
出租车几经转折,渐渐远离河岸。恍惚间,出租车已经停在了J大门前,校门前被车流和人流围堵得水泄不通。
校门的两侧是新生招待处。一眼看过去,土木学院,机电学院,环工学院……却没有看见艺术设计学院。
在学校主干道第一个交叉的十字路口,向左边延伸出去后,是钟楼广场,由校友捐建的钟楼。钟楼下面也有一批新生接待处。也就是在那里,才找见了艺术设计学员队的新生接待处,旁边是经济管理学院外语学院之类新成立没几年的小院,统一被发配到了这里。
当初填报艺术设计学院的私心之一就是美女会很多,果然不愧是艺术设计学院,新生接待处聚集着一群美女。
在学姐的指导下拿出通知书之类的填了登记表之后,旁边一个戴着眼镜显得有些瘦弱的男生看了我的登记表之后说,“嘿嘿,老乡呢”。
他带我去公寓,一边走一边向我介绍些大学里面的景物,他指着那些用红色砖墙盖成的房子,说,这边是学校最老的教室,我们都把它称做红楼。喏,这个地方是食堂,你们可以在这吃饭,不过学校后面还有很多小饭店,那里的饭会比这里好吃一些……
我边走边好奇地看着,这就是我将在这里生活四年的大学。刚从压抑的高中解脱,我像一只脱离樊笼的鸟,觉得一切都是新奇的。
办好入住手续,老乡说他还要去接其他新生,留了一个电话号码,让我有什么事就去找他。
我和余云朗在寝室放好物品,在校园里四处闲逛,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气喘吁吁地喊,“同学,等一等,等一等……”
我依旧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反正不可能叫我,刚来,又没人认识我。突然,有人一把拉住我,我转过头,是刚在新生接待处指导我填表格的学姐,她正弯着腰气喘吁吁,“同学……你的通知书……”她扬了扬手上的大红色的通知书。
我疑惑地接过来了,我的大名赫然在其上——余言。不得不说,在普遍都是用纸做通知书的时代,J大已经用图片做通知书,并过塑处理,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牛B闪闪,不知道我们学校的,看见这份通知书通常会误以为我们学校特牛叉。我一个考上名校的哥们,看见我的通知书,都自卑得不敢把自己的通知书拿出来。
对面的女生扶了扶脸上的眼镜,“刚才你在新生接待处的时拿出来忘记带走了。”
“谢谢学姐。”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有些尴尬。
余云朗在一旁数落我:“看看,都念大学的人了,还丢三落四,名还没报完呢,通知书丢了咋办?”
学姐关切地一笑,“下次小心些呢”。
我说:“谢谢学姐。”
她狡黠地一笑:“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说:“学姐。”
她一副很受用的表情,得意洋洋地走了。
余云朗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喂,什么?你来了?你来了……在哪呢?校门……”余云朗招呼着我跟他走。我跟着他的身后,向着校门走去。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一辆白色别克君威旁边,冲着他挥了挥手,余云朗挂掉电话迎接了上去,重重地擂了对方一拳,“嘿!老同学!”
早前听余云朗说过,他有一个同学在J大。新生报名,我难得开始独立,根本不想任何人陪,这么大的人了,报名还要人陪,我觉得有点丢人,不过余云朗以“会见多年未见的老同学”为由,死活跟了过来。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我心中那一点微小的愤懑也消失了,他们真的看起来是多年未见的朋友,那一拳擂下去,不会像握手那样显得生分,也不会像拥抱显着那样亲密,是最熟悉的朋友才有的默契。
余云朗招呼我上前来,手搭在我的肩膀,好像我依然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这样可以保护我一样,其实,我现在的个头都已经比他高半头了。他说:“秦仪,这是我儿子余言。”
“秦叔叔好。”我招呼道。
他微微点了点头,颔首示意,打开车门,“走,去吃饭”。
去了学校附属的三星宾馆,落座之后点完菜,余云朗和秦仪在叙旧,从言谈间得知他们已经有十多年未见,聊了一些旧日同学的去向和各自的近况。
我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发短信,“颜晴,我到了”。
秦仪的目光忽然落在我的身上,“余言,你是艺术设计学院的学生吧?”
“嗯。”我抬起头回答道,“是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头发比较长,出门在外陌生人通常搭讪的一句话就是,“你是学艺术的吧?”但是为了新生开学低调的华丽,我特地剪了长发,还戴了顶帽子,翻箱底找了一套比较正常的衣服,结果还是被对面这个戴着眼镜,一丝不苟的人一眼看穿。我几乎又要自恋地以为,我浑身上下散发着艺术气质了。
秦仪把手上的烟头在烟灰缸里面摁灭了,“我去年由土木工程学院调到艺术设计学院,做了一年多院长,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不是艺术设计学院的学生”。
我有些惊讶了,想不到余云朗的同学居然就是艺术设计学院的院长。完了,完了,我悲愤得几乎要吐血了——我千里迢迢来到大西北,还是没有逃出余云朗的魔掌!
秦仪问我:“怎么想报艺术设计学院的广告专业呢?”
“比较喜欢广告,觉得广告每天都需要创意,不像其他的工作,每天都在重复相同的事情。”我倒不是故作腔调,而是真的这样觉得。
秦仪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微笑,他扫视了余云朗和我一眼,开诚布公地说:“我们J大是理工类学校,近年来为了发展成综合性大学才开设了艺术设计学院,我们的广告专业很弱,你的分数过了重点线,完全可以去念国内最好的广告系。”
秦仪说的确实是实情,若真想学广告,不应该来这里。这样的理由,连我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可是,真正的借口,如果我说出来,余云朗一定会杀了我的心都有。我继续胡诌:“我想离家远些嘛,越远越好,然后又比较向往西北的大漠草原,所以就报到这边了。对了,我坐火车进城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沙漠或者草原?”
秦仪忍不住笑了,“你难道以为L市周围都是沙漠啊,沙漠离这还有几百里呢”。
余云朗趁机又发感慨,“不知道这小子哪根筋不对劲了,非要报这边的学校。当初怎么劝都不听”。
“又来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
余云朗委托秦仪在学校里面多多照顾我。秦仪答应得特干脆,附带问了一句,“入学手续都办完了吗?”
我如实交代,“还有体检,人好多,准备明天再去”。
秦仪听了后,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喂,王主任……”
不一会,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小跑着送了一份体检报告过来,满脸堆笑地递给秦仪,“秦院长,我都办好了”。
秦仪只是扫了一眼,递给了我,“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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