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寒芳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她享受着孕育下一代的幸福和喜悦。
嬴政每天下朝回来,都会守在寒芳身边,静静听她击筑。每次听到筑声,嬴政烦躁的情绪都会平静下来,以至于养成了一种习惯,只有听着寒芳击的筑声才能入睡。
寒芳觉得自己终于能为他做点事,也觉得欣慰。
一日午后,寒芳小睡了片刻醒来。
秦煜今天不当值,她也不愿意带别的侍卫,只带着一个小内侍往御花园走去。
御苑的廊下古树参天,浓荫密布,一阵阵凉风吹来,沁人心脾。
寒芳倚着雕栏,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从浓荫中传来,弹得抑扬婉转,悠悠动人。
寒芳对小内侍说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在廊外候着,没我的命令哪里也不许去!更不许打扰我!”自己往幽静的所在走去。
一座小殿阁旁,是一个年轻的宫娥在弹琴,旁边还立着一个四十岁年纪的宫人。
这时,琴音停了,宫人说道:“夫人弹得真好听。”
“唉!”弹琴的宫娥说道,“好听又有什么用?大王也听不到。”
宫人劝慰道:“大王这么宠爱夫人,一定会再宠幸夫人的。”
“大王都快一年没有召过我了。”夫人唉声叹气地说着,转过身来。
寒芳站在茂密的花丛后,认出来弹琴的是郑喜。
宫人亦神色黯然道:“想当初,大王哪一天不是召您过去侍寝,把别的夫人都羡慕得眼红。”
郑喜一脸愤愤不平道:“哼,那个女人长得也不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媚惑了大王,本来大王要我掌管后宫的,那意思大有封我为王后之意,谁知最后却成了她!”
“夫人,您也不必生气,大王宠谁不都是一阵一阵的?您长得这么美,我看后宫没有哪个比您更美的。”
“唉,乳娘你才进宫一年多,你不知道,那个女人在大王身边已经好多年了,前年被打入冷宫居然都能出来,真是不简单。”郑喜长吁短叹。
乳母难以置信地问:“有这种事?”
郑喜无奈地点点头:“这后宫,多少人伸长了脖子,从早盼到晚,从晚盼到早,盼着大王能来临幸,可是一年到头,连大王的影子也见不到……”
“那我们就生个法子让大王过来。”
“能有什么办法?她是王后,大王又专宠。”郑喜垂头丧气。
乳母在郑喜耳边一阵耳语。
郑喜讶道:“这办法行吗?”
“怎么不行?现在官宦人家好多姬人用这种方法得到宠爱。她现在有孕在身,无法行房,大王如何能耐得住?只要大王能来,到时候你再使用些床笫之术……”乳母笑得一脸奸邪。
郑喜掩面轻笑,和乳母眉来眼去,心领神会。
二人正说着,一个宫女来报:“夫人,小公子醒了,正在哭闹。”郑喜和乳母匆匆离去。
喜二人走后,寒芳心里空落落的。她呆呆地倚着雕栏坐下,愣愣地出神。不知道这后宫有多少人在惦记着她的丈夫,自己防得了一时,防得了一辈子吗?
小内侍在廊外等了多时也不见寒芳出来,有心去找又怕王后回来自己不在这里,一直没敢动。
看看天空,一朵乌云飘了过来,霎时间风起云涌,大雨就要来了。小内侍忍不住顺着寒芳离去的路向花木深处张望。
小内侍看到寒芳一个人坐着静静出神,远远站在花架外也不敢惊扰,忽然豆大的雨点扑打下来,雨势又大又急,瞬间把小内侍淋得湿透,直挺挺站在雨中,琢磨着敢不敢惊动了王后。
寒芳坐在花架下正低头沉思,由于四周浓荫密布,雨点稀少,倒也不觉得,突然一阵疾风吹落树枝上的雨水,才发现雨势正猛。
寒芳抬头看见小内侍落汤鸡一样站在雨里兀自不敢言语,忍不住扑哧一笑道:“还不快躲雨,愣在那里做什么?”
小内侍见寒芳召唤才敢跑到花架下避雨。
雨势更大,寒芳的肩膀一片冰冷透湿。
“娘娘,您在这里等着,奴才回去拿雨具。”
寒芳看看天空,大雨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又环顾四周没有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点点头道:“好,你快去。”话音刚落却看见几个人撑着雨伞过来。
小内侍忙大声喊:“哪个宫的人,快过来,王后娘娘在此!”说着跑了过去。
寒芳透过雨帘一看,来的人不是别人,为首的正是秦煜,后面的人都是蕲年宫的侍卫和内侍。
秦煜大踏步跑了过来,为寒芳撑上了雨伞,看到她肩膀上的衣服已经湿透,狠狠地瞪了小内侍一眼。
小内侍缩着脖子没敢吱声。
寒芳笑道:“不怪他,我自己坐得久了。”
蕲年宫的管事内侍也跑了过来,在雨地里跪下行礼:“娘娘,奴才来晚了,娘娘受惊了。”转头呵斥小内侍道,“你个小兔崽子,王后淋了雨,看回去不好好教训你。”
小内侍吓得脸色铁青。
寒芳求情道:“高总管,不要责怪他了,是我要一个人出来的。”
高总管连声称是,又斥责小内侍道:“还不为王后撑伞!”
小内侍忙不迭把伞接过去给寒芳打上。高总管小心翼翼地扶着寒芳往回走。秦煜心疼地带人跟在身后。
寒芳回到蕲年宫,走到廊下,回头对小内侍说:“快回去换衣服去吧。”又对众人说,“我没事,大家辛苦了。”说着话,不料脚下积水,身体一滑向前栽去。
秦煜跟在身后想要扶住已经来不及。
众人一声惊呼,忙俯身来扶。
寒芳捂着肚子疼痛难忍,额头冒出冷汗。
忙有人飞跑着去传御医。
寒芳咬着牙,只觉腹中一阵坠痛,身下一片湿热,低头一看惊呼:“血!血!”疼得晕了过去。
众人大惊失色,慌作一团。
殿外瓢泼大雨。
嬴政焦急地坐在榻边,看着寒芳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心疼地为她擦去额头的冷汗,问道:“王后如何摔倒的?”
内侍战战兢兢地叩头道:“地上有水,滑……”
不等内侍把话说完,嬴政暴喝一声:“把地上的水全擦干净!以后蕲年宫的地面上不许有一滴水!”
内侍慌忙趴在地上,用衣袖不停地擦着,生怕漏掉一个角落。
嬴政转脸问御医:“王后情况如何?”
御医伏地诚惶诚恐地奏道:“王后摔倒时,正好磕在门槛上,所以……”
“来人!”嬴政暴跳如雷地怒吼,“把王宫所有的门槛都拆了!一个也不许留!”
虎贲军立刻过来拆卸门槛,却又不敢发出响声。
天空中惊雷响得恐怖。
嬴政看着榻上昏迷的寒芳,深吸一口气,踱到殿外,立在廊下。
大雨中跪着蕲年宫里里外外一百多号人,侍卫以秦煜为首,内侍以高总管为首,他们一个个在雨中瑟瑟发抖,知道大祸临头。
嬴政满脸阴鸷,他压抑着怒火,阴冷的目光扫了一眼跪在殿外的人。
没有人敢求饶,没有人敢出声,他们知道一旦求饶下场比殉葬更悲惨。
秦煜跪在大雨中,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服,他表情呆板,目光呆滞,紧握着双拳,指甲已经陷入肉中。
嬴政一挥手,一百多人被虎贲军押着朝外走。
秦煜心如刀绞,眼中噙着自责的泪水,重重叩了个头站起身,往殿内望了一眼,转身往外走。
殿内。
寒芳突然睁开了眼睛,忽地一下坐了起来,惊慌地喊道:“来人,来人!”
嬴政听到寒芳的呼声几步跨到殿内,紧紧搂住了她。
寒芳抓住嬴政的衣服,惊慌地喊:“血,血,全是血!”
“好了,芳,没事了!”
“不,蚊子,不要杀人!不要!”
“我要让他们给我们的孩子殉葬!”
寒芳猛地一愣,摸摸自己平坦的腹部,尖叫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芳,你没事就好!”嬴政避重就轻地回答。
寒芳问道:“你告诉我孩子呢?孩子是不是没了?告诉我!”
嬴政点点头,万分痛惜。
“不!”寒芳悲呼一声倒在床榻上,失声痛哭起来。
“芳!”嬴政心痛地把她搂进怀里。
寒芳猛地推开嬴政,跳到地上向殿外冲去,“我的孩子在哪里?”
“芳!”嬴政快步冲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心痛欲裂。
“我的孩子,孩子!”寒芳哭着喊着挣扎着,“求求你,让我看一看,求求你!”
“好!”嬴政颤抖着答应,抱起寒芳往偏殿走去。
殿外。
寒芳看到雨中的众人,一阵凉风袭来,她猛地打了一个寒战,有了片刻的清醒,“不,不要杀他们。”她痛哭流涕,“是我不好,是我不小心!不怪他们!”
“他们全都该死,没有服侍好你!”嬴政咬牙切齿地说。
“不,求求你不要杀这些人,不要再给我们的孩子增加罪孽。”寒芳抓着他的衣服哭道。
嬴政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嬴政抱着寒芳到了偏殿,一个小小的棺木摆在殿中。
寒芳摸着冰冷的黑漆漆的棺木,泪如雨下,悲声道:“我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出世就走了……”
嬴政眼圈已红,紧紧搂着她安慰道:“不要太伤心了,你的身子现在很弱……”
寒芳酸软无力地躺在嬴政的怀抱里只是流泪。
嬴政看在眼里越发心疼,抱着她回到大殿,轻轻把她放在床榻上,忍痛哄道:“芳,不要再难过了,好好修养。”
寒芳流泪不语,目光呆滞。
“等你养好了身体,到时候我们想要多少孩子就要多少孩子,我们还年轻。”
御医呈上汤药,嬴政端起药碗悉心喂着。
寒芳喝了两口汤药,忍不住倒在嬴政怀里继续哭泣,渐渐哭累了,昏昏欲睡。
嬴政看着寒芳逐渐睡熟,他把她轻轻放在床榻上,起身去批阅奏简。
寒芳猛然惊醒,伸手抓住他的衣服,哭问:“你要去哪里?”
“我去批阅奏简。”嬴政柔声道。
寒芳脑海中突然现出白天花园中的一幕,哭着说:“不,我哪里也不让你去!我哪也不让你去!我就是自私,就是要你陪着我!”
“好!我哪里都不去。”嬴政不停地吻着她的头发、眼泪,安抚着她。
嬴政看着寒芳在他怀里再次沉沉睡去,示意内侍把几案搬到床头,一手搂着她,一手批阅奏简,直到深夜。
雨连着下了三天才停。雨过天晴,花木明净,悠扬的筑声从万绿丛中一声一声传出来。
寒芳依在嬴政怀里击着筑问道:“蚊子,你会爱我一生一世吗?”
“会!”
寒芳沉醉地闭上眼睛:“蚊子,我是何其有幸得你眷顾。”
嬴政低头宠溺地望着她,含笑不语。
一个内侍在花丛外探头探脑。
嬴政站起身走了过去,内侍跪下轻声说了几句话,躬身退下。
嬴政转回身来到寒芳身前重新坐下。
寒芳不放心地问道:“有什么事?”
“没事!”嬴政笑着,“你继续击筑。”
寒芳又击了一曲,略有倦意,懒懒地撒娇:“蚊子,我累了。”
嬴政宠溺地道:“那你在这里小憩片刻,我去处理点事情。”
“好!”寒芳微笑着答应。
寒芳闻着蔷薇花淡淡的幽香,听着树上鸟儿的歌唱,目送嬴政离开花园。
嬴政走后,寒芳总觉得哪里不对,招手把小内侍唤了过来:“去看看大王去哪里了。”
小内侍应了一声飞跑着离去。片刻飞跑了过来,“禀娘娘,大王往兰池宫方向去了。”
兰池宫?那不是后宫女人居住的地方?他去那里做什么?寒芳寻思着说道:“走,过去看看。”
嬴政大踏步来到兰池宫,也不等内侍通报,径直到了郑喜的寝宫。
郑喜正坐在镜前梳妆,从镜中望见大王怒气冲冲站在自己身后,大吃一惊,忙回身跪下叩头。
嬴政铁青着脸,伸手一把抓住郑喜的头发提了起来,另一只手伸过去,只听见“嗤”的一声,郑喜胸前的衣服被撕开。抬眼望去,脖子上挂着一方桃木。
嬴政劈手把桃木扯下,夺在手里一看,桃木上工工整整刻着“嬴政”二字。
“贱人!”嬴政气得怒吼一声,一掌掴在郑喜脸上。
郑喜被打得倒退几步,跌倒在地上,嘴脸立刻浮肿起来。
满宫的人吓得一齐跪在地上。
嬴政手指着郑喜道:“贱人,敢使用巫术秽乱后宫,加害王后!”
郑喜跪爬几步,一边磕头,一边哭诉原委:“臣妾不敢有加害王后之心,臣妾只是希望能得到大王的宠幸,所以才想了个这样的法子,大王明鉴。”
嬴政冷笑道:“你还敢狡辩?要不是你使巫术,王后如何会小产?”
郑喜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臣妾不敢,臣妾冤枉。”
嬴政如何听得进去,喝道:“把这个贱婢捆起来,拖出去乱棍打死!”
有两个虎贲军进来把郑喜按住。郑喜哭着在地下挣扎着,不肯起来,爬到近前拽着嬴政的衣角不停求饶。
嬴政一脚把郑喜踢开,转过身却看见寒芳不知何时立在门口,正扶着门连声喘息。
“王后……”嬴政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寒芳,“你因何来了?快坐下!”
“大王!”寒芳轻施一礼,拉着嬴政的手臂道,“我来替郑姬求情。”
嬴政一愣,怔怔望着她。
“小产是臣妾不小心,和郑姬无关。”寒芳看了一眼披头散发,脸肿得老高的郑喜,怜悯地道,“郑姬也只是想得到大王的垂爱,并无害人之心,大王就饶了她吧。”
“巫蛊之术向来为寡人所不齿,严禁后宫使用,她胆大妄为,竟敢使用巫术!罪该万死!”嬴政怒气未消。
寒芳低下头自责地说:“后宫妄为,是臣妾的错,臣妾疏于治理,今后臣妾多加治理和规范,如若大王恼怒,请治臣妾之罪。”
嬴政急道:“错怎在你!”
寒芳微微一笑:“臣妾即为王后,本应协助大王治理后宫,怎敢说无过?大王不看臣妾的面子,也看在朔儿年龄尚小的分上饶了郑姬。母子连心,任何一个失去对方都会很痛心……”
一句话触动了嬴政的心,他看看满眼泪花的寒芳,点点头:“把郑喜废为庶人……”
“仍居于兰池宫,抚养孩子。”寒芳抢着道,“大王看臣妾这样处置合适吗?”
嬴政看着寒芳恳切的目光,轻点了一下头道:“好,就依王后。”
郑喜得蒙大赦,感激涕零,忙不停地叩头谢恩。
嬴政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这个女人,抱起寒芳迈步离去。
走在御苑里,寒芳把头靠在嬴政肩上,垂目不语。
嬴政低头审视她,皱眉问道:“你为何饶了她?”
“你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你再为后宫的事烦心。再说你给我的爱已经足够了,足够让我不计较她们的存在,足以让我宽宏大量地对待她们。”
嬴政嘴角轻扯,开心地笑了,眉头舒展开来。
寒芳喃喃说:“我更不想后宫天天你争我斗,来回争宠。”
嬴政语气肯定地说:“你放心,后宫争宠夺嫡的事绝对不会在我身上发生,绝对不会!”见寒芳惊异地望着自己,一笑补充道,“因为我只有你一个女人。”
寒芳依偎在他的肩头,缓缓说:“蚊子,我记得曾对你说过,那些女人也是你的女人,你可以给他们一些怜爱,我说的是认真的。”
嬴政只是走路,并不作答。
“蚊子,你怎么会知道,郑喜身上有桃木?”寒芳禁不住好奇地问。
嬴政了如指掌地一笑:“宫里宫外,王公大臣,任何人的一举一动别想逃过我的眼睛……”可能觉得说多了,他又闭住了口,改变话题,“你的身体还没好,不要再下地乱跑知道吗?”
“嗯。”寒芳轻轻应着。
二人来到凉亭下,嬴政在石凳上坐下,把寒芳搂在怀里,在她的粉脸上吻了一下柔声道:“芳,今生能有你,我已经足矣,我说过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你还记得吗?”
“蚊子……”寒芳心头一热。
“我早已传令下去,那些女人有子嗣的继续留在宫中抚养孩子,被临幸过但无子嗣的,可以出宫再嫁。”
“什么时候?”寒芳瞪大眼睛。
“在我给你书简的第二天。”
“可是你是王,她们也是你的女人,她们也很可怜……这样做是否有点……她们……”寒芳不知该如何表达。
嬴政淡淡一笑,眼睛里放出晶亮的光:“我宁愿有负她们所有的人,也不愿意负你一个人。”他拉起她的手柔声道:“我记得你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就只想拉着你一人之手慢慢变老。”
寒芳一阵甜蜜涌上心头,感动得热泪盈眶,依偎在嬴政怀里,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心已渐渐被他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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