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命运是场无情的玩笑,我坚决同意这个观点。我和周瑜一直惺惺相惜,他当年感叹:“既生瑜,何生亮!”我说既然有我小熙,干吗还要有小易。
周瑜总输给诸葛亮,我同样玩不过小易,可是我比周瑜还悲惨,他们至少不用天天见面斗气,可我小时候因为家里住房不宽敞,每晚还得和小易睡一张床,这种情况一直维系到小学三年级。
小易老爱窝在我怀里,小手握着我的食指,必须保持这种标准的睡姿才肯乖乖入睡。他原本是想含着我的手指来着,因为据说这样嘬起来像奶嘴,被我厉声阻止后才悻悻然作罢。开玩笑!万一他睡傻了,咬下去怎么办?这世界不需要多一个九指神丐洪七公。
人们喜欢形容女人为水做的,我告诉你们,其实男人的水含量也差不到哪里去——例如小易。他小时候晚上经常“画地图”,准时准点跟葛州坝泻洪似的,尿床一直尿到小学四年级。由于被他贴身紧逼,每次“黄河”滔滔泛滥起来都必定毫无意外地殃及无辜,唉,本人就在这种生不如死的状态下生活了整整六年。
一年冬天,我在睡梦中发觉自己的衣服湿湿热热的,醒过来开了灯一看,果然小易又尿床了,一时气急猛甩开他缠着我的手:“你这个尿床包,这么大了还一天到晚尿床,讨厌!讨厌!”
他仿佛受惊过度向后退了一步,瞪大双慌乱的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我。然后趁我发火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逃窜至隔壁爸妈房间。我心中一慌,糟糕!赶紧跟过去,还是迟了。
小易已经声泪俱下地恶人先告状,将惊人的表演天赋发挥到极至,眼泪串了线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小手拼命摇着妈妈的胳膊,用委屈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哭喊道:“妈妈……爸爸,姐姐骂……不喜欢易易了……嗯……姐姐不要易易了,怎么办?”
妈妈一边手忙脚乱抱起小易不住地哄,一边横眉冷对着我,义正词严地训斥:“你这个孩子太不懂事,弟弟还小,只有五岁,你怎么能骂他……”
实在太不甘心,我狠狠地瞪了小易一眼,就你会哭,我不会啊!我小小年纪便赫然明白在敌人面前贯彻视死如归顽抗到底的拼搏精神之重要性,真是不易。使劲扯开嗓子,我哭得那个叫惊天动地,肝肠寸断,天地变色,肺活量之大连阿诺·施瓦辛格听见了都能羞愤地倒地抽搐不已。
惨烈的哀嚎震住了讨厌鬼,他停了下来,用一种敬畏而恐惧的目光盯着我。正为自己的计谋得逞而得意,可我显然低估了小易的杀伤力,只见他眼里飞速闪过一道幽光,一股在劫难逃的恐惧感凉飕飕地从我的脊梁爬到脑后。
“姐姐……不哭,易易……疼……疼姐姐……”小易一脸神圣纯洁跟天使似的表情,吵嚷着要爸爸抱过来给我擦眼泪。
妈妈听后欣慰得喜不自禁,搂紧了小易一阵狂风浪蝶地猛亲,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指责和不耐:“看你弟弟对你多好,多懂事,你要多学学,别哭了,知道错了就好。”
天哪,我到底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了!
回到床上仍忿忿不平,同样是哭,为什么他是受了委屈,我就成做贼心虚,不但落人口实还给小易表现同胞爱的机会。翻来覆去痛定思痛研究了三天,得出的结论只有我哭的样子一定不如小易有感染力,就此在床上暗暗发誓,下次要熟练掌握好表情。
勤能补拙的道理我懂,此后一段时间,我经常一人关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练习,尝试多种姿势,还每每掉点鳄鱼眼泪,实践残酷地证明因为我的眼睛比较小,眼眶的容积只能含下一滴眼泪,多了第二滴就会把第一滴给挤得掉下去,怎么也达不到小易那种满含泪珠直打转,能收能发,要大就大,要小就小的水准。
由于经常在厕所花好长时间而且每次出来都泪水涟涟,妈妈觉得惊奇万分,问我:“还拉不出来么?”我一愣,没听懂,只听她又感叹:“怎么这么小的孩子就便秘了呢?”
悲惨的童年在七岁时终于得到些微改善——我开始上学了。之前小易太小,我得在家照顾他。虽说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我一个屁点大的小孩怎么可能去照顾一个比我还小2岁的小小孩,不过既然爸妈认为我对小易的成长可以起到不可磨灭的作用,我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地在家里做小保姆。
学校是什么玩意我不明白,只听说有很多小孩在一起玩,一起上课。我听了相当兴奋,眼睛发光,叫啊闹啊地折腾了几晚没好好睡。
爸妈对我这种积极上进的学习态度感动得无以复加,以至于我上大学翘课被他们知道后,他们还拿小时候的光辉事迹对我进行再教育:“小熙啊,你这孩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想你以前可是很爱上学的,可从来不逃学啊……”他们哪知道我那时积极要求上学是为了逃开小易呢!不过我可不敢把真实的原因说出去,否则免不了又耳提面命一番,只好打着哈哈:“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小易一听说我要去上学不陪他玩,怎么可能就这此甘心放过我。小小的身形夹带着磅礴气势迅速闪到大门前,左手紧紧把住拉手,右手握拳在空中挥舞,哭天抢地地喊道:“不许走,不许丢下我!”
只要我一试图靠近,他立马嘶吼得好像杀猪一样,生猛程度超过任何防盗报警器。这么小的身材能爆发出那么大的能量,说明他真的是急了。
妈妈无可奈何地搂住泪流满面的小易,以最最温柔的语气诱惑他:“易易乖,姐姐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吃。”
“我不要……我要姐姐……我不要糖葫芦么……呜呜……”
“易易听话……”
“不么,不么,就不要!”
我在边上冷笑,以一个尚未上小学的幼儿身份深刻领悟到溺爱孩子的严重后果。同他的无理取闹相比,我这种苦哈哈长大的孩子是多么以大局为重,多么明白事理啊!
“要不,让他们一起上学?”妈妈无助地望向爸爸。
小易乐颠颠冲到爸爸身边,渴求地仰着头扯他的裤腿:“一起,一起!”
“好吧,咱们听小易的,和姐姐一起上学。”
就这样,我们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开始了茫茫的学习生涯。
一二年级的功课少得要命,下课铃一打,我和安安还有晓静就以野马之势冲出教室。他俩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咱们仨做什么都在一块儿,用粗野点的话就是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
我小的时候比较淘气,专爱鼓捣些男孩子玩的玩意,爬杆儿、抓虫、揭人屋顶瓦片绝少不了我,玩洋娃娃这种事则不可能有我,幸好有安安晓静陪着,挨骂也多俩人。
我和晓静最爱到安安家里玩,他家有条狗叫波奇,是我起的,长得和《花仙子》里的那只狐狸波奇一个样。我们仨儿放学就拉了波奇到处逛,波奇冲在前面,我们轮流牵着绳子追在后面。波奇最喜欢去的地方有家人养鸡,每次它都疯狂地对着鸡棚吼叫,吓得那些鸡不断扑腾翅膀,满棚子乱窜,鸡毛漫天飞舞,我们几个看着眼前的鸡飞狗跳,心里乐得跟啤酒花一样吱吱冒泡。
小易向来不喜欢安安,这不奇怪,我和他从小就是冤家对头,在家争宠,在外也见不得对方的好。我一直认为能和小易交好的肯定和他是一丘之貉,他估计也这么看待安安还有晓静,每次安安上咱家他都不给人好脸色,一句话不说,哼,谁理他。
我和安安、晓静的三人行终结于小学二年级,安安搬家转学,咱们的联络就此中断。
多年后回想起当时的片段,三个孩子牵着一条小狗,穿梭于路边,阳光透过婆娑的梧桐叶照在身上,脸蛋儿跑得红扑扑的,只听闻一阵阵欢快的笑声,该是多么无忧、多么喧嚣的美好童年。
安安走后,只剩下我和晓静,日子过得不温不火,成绩考得不上不下,我读书不太用心,全赖些小聪明,能轻易考到前五名却永远达不到最优秀。
小易转眼也上小学了,在学校如鱼得水,风生水起,简直刮起了一股子旋风。上到校长,下到扫地的大妈,甚至连校门口卖茶叶蛋的阿姨都知道咱学校有这么号人物。从一年级起就是大队长,年年考试拿第一,次次是三好学生,读书就像啃白菜一样容易。
我妈最高兴的事就是去开小易的家长会。这不是变态。她每次去学校都能感受到朝鲜人民欢迎志愿军一样的热情,尽兴而去,满意而归,极大地满足了其烈火般熊熊燃烧的虚荣心。开我的家长会气氛就差点,不过谁一生不能样样都顺意,遭到些打击才能成长不是?
要我说,人就这点不好,没事就爱乱比较,简直没事找事。拿我来说,我的成绩和绝大多数同学比起来算是好的,但你硬要叫我往小易这种程度上靠,不是自寻烦恼么。当我把我这种理智的想法和爸妈交流了一下后,他们叹了口气,断言我这辈子是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了。
显然,我这种脚踏实地、不好高骛远的朴实作风得不到大家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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